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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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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两国的关系每况愈下,交战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竟是一场持久战。金国也是个狠国,虽整体实力不如兰月国,国君却愿意倾注全部,十二岁以上的男子全拉去充军,这才把一战拉锯得如此之长。
寺庙里的虽是和尚,却不能抗命,不去就是违抗圣旨,违抗圣旨就是……谁都要去的。圆修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不甘,然而,他是在一座象牙塔长大的,他虽是难过,却也懵懂,直到有和尚死在了寺庙里。
寺庙的氛围死寂的可怕,和尚们都在等住持发话,可是,众人等来的却是住持的不辞而别,没有人知道住持去了哪里,也再没有人见过住持。
住持留给众人的只有每人一本的《佛经》。
——心中有佛便是僧。
绝望终将把圆修推向了边缘,他的心中没有佛心,他也不要什么《佛经》,他只要扶养他长大的住持回来。
那天,清海拉着崩溃的圆修去了佛堂,清海拉着他跪在了佛前,他们在佛堂跪了最后的一夜。
清海说,圆修,别怕,师兄会和你一起去,师兄不会让你一个人。
一年后。
空中刮落的雨水浸染得天空格外阴沉,劲风刮得脸颊生疼,雨水敲打着伶仃浮萍,那天圆修握着矛,神情麻木的望着远处的城门。兰月国一路攻克两座城池,最终来到了县城的城门口。
金国的国主取大放小,抛弃了边境一个个偏僻落后的小城。边际小城等不来金国的援兵,也敌不过兰月国的攻击。眼看他国的士兵快要攻到城门口,县城的官员决定把附近小城的力量集合在一起,做最终的殊死搏斗。
然而,随着前方惨叫声此起彼伏,城门就在圆修放大的瞳孔中从一丝间隙到大敞四开,别国的士兵骑着高马提着大刀肆无忌惮的跨进了城门内……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兰月国士兵的刀刃依旧是暗沉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竟是雨水也洗刷不掉,一夕之间,这座普通的县城被磨灭了人性的兰月国士兵毁得面目全非,但凡有一点良知,都会忍不住犯恶心。
圆修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闻到一股混合着腐臭的血腥味,寒冷的雨水打在依旧朦胧的眼皮上,额头传来一阵钝痛……他睁开眼,眼中的一丝血色染红了灰雾般的天空,身下软绵绵的触感令他有着不祥的预感。
是尸体!……满地的尸体……
圆修只听到自己胸腔处的心脏“扑通扑通”猛烈的跳动着。
他艰难的坐起身,浑身被冻的僵硬,他忍不住回过头,他身下的尸体依稀能看出人的面容,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圆修孤身站立于尸横遍野的城门口,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
师兄,清海!
战争仍在继续。城门虽暂时被兰月国攻破,内城的战斗却打响了,圆修趁乱混进了内城。
城内比外围好不了多少,街道上到处可见残破的躯体,脏物混着内脏丢在道路两旁,若是仔细看,大概能瞧见其中爬着的蛆虫,整座内城都混着一股腥味。
圆修到处找着清海,他认识的人多,见到了便挨个儿问着,最终圆修寻到了一间破败的寺庙,它荒败得几乎看不出是一座庙。
圆修找到这儿时,小小的庙里挤着二三十号人,全都是老人、女人、小孩……他们很多身体残缺,挤在了一块,有的甚至不知道是死是活,而清海就在人群的最里面,他竟毫不违和的跻身这群人中。
圆修径直向清海走去,他看到一个小孩正凑在清海的手腕处,师兄的手腕留着血,那小孩竟就着喝着清海的血!圆修怒火攻心,一脚就要踹向那小孩。
“住手!”清海呵斥道,似乎是这一声说得又急又火,清海猛咳了起来,这才将圆修拉了回来。
小孩吓得怯怯的缩到了一旁,他看上去十分虚弱,若是刚才圆修那一脚踹下去,估计这小孩就该没命了。
“圆修!咳咳……你还活着……”清海边说边咳出了一口血。
“师兄……”圆修蹲下身,两人红着眼,相顾无言。
圆修怀抱住清海,道:“师兄……我带你走。”
“……圆修,我不能走。”
“为什……”忽然,圆修盯着清海的腰腹道:“师兄,你受伤了!……”
“……师兄的伤已经好了,我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等我休息好了,师兄就会去找你。”
圆修看着清海的双眼道:“师兄,我带你去治病,我把大夫请过来!”
圆修说罢就要出去找大夫,清海叫住圆修道,“圆修,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圆修停住脚,转过身,清海竟哭了,圆修从未见过清海流泪的模样,即使是那一次,他也只是听着声音知道师兄哭了。圆修怔住了,他凑近清海,只用身上最干净的布料给师兄擦脸,忽然,他听见师兄说——圆修,对不起,你的母亲是被我害死的。
圆修的母亲很喜欢清海,清海……也喜欢她,她是除了父亲外,对自己最好的人。
可是庙里的和尚不喜欢她,庙外的百姓也不喜欢她。
因为她的存在,寺庙里传出了不少流言蜚语,寺庙也因此一落千丈。庙里的和尚对此很是不满,可是他们没法赶走她,只能在暗地里排挤她。
当年圆修的母亲早产,情况危急,住持便让庙里的和尚去请接生婆,女混子就躺在偏院的禅房里,和尚们心中恼火,认为此事是奇耻大辱,犯了寺庙里的大忌!
他们不愿去,却不得不去,他们商讨着,一颗罪恶的种子在众和尚心中蠢蠢欲动,一念之差下,和尚们犯了寺庙里最大的禁忌。
产婆接生时,圆修的母亲大出血,僧人们跪在佛堂前诵经祈福,他们垂着头,青白的面孔裹在了深灰的阴影中,他们的口中仍振振有词地嘀咕着什么……
她死了。
从此,寺庙再无女人,只有一位从寺庙里出生的孩子——圆修。
和尚们推崇他是沾染佛缘的孩子,他告诉世人他是天选之子,再后来,寺庙的香火逐渐兴旺。
庙里的和尚们很是照顾圆修,当然这不仅因为他是“天选之子”,而且是因为那份深藏在心底的罪恶令他们愧疚不已。
“我对不起你母亲,她分明待我那般好,可她到死我也没有站在她那边。当年我虽年幼,却并非不谙世事……我也曾欺骗自己,咳咳,我当年不懂,才没有把他们做的事告诉住持。可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因为害怕,害怕他们像对待你母亲一样对待我……”
“……”圆修看着清海,半晌未说出一句话。
清海流着泪,道:“圆修,我对不起你。”他只见圆修神情呆滞的站起身,像木偶一般呆滞的走出了这间破庙。
清海咳嗽着吐出一口鲜血,他自知时日不多,剩下的时间他只愿为流离失所的人们颂念佛经,偿还自己一生的罪孽。
圆修再回来时,清海已经死了。圆修趴在清海的尸体上痛哭,他背起清海,离开了这间寺庙。只可惜,他们再也没有离开这座小小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