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其野》轻云故

54、执念第圩四

　　这场历时几月的战争，确实快要结束了。

　　程兮凉的身份一旦确认，不仅是驻南关的士兵，就连陈鸠也大吃了一惊。当年他在程兮凉的父亲那里吃了亏，如今程兮凉又来了，还显现出了那样的能力，他不得不有所忌惮。

　　几乎是在当天，陈鸠就写了一封降书，让人递到了程兮凉的面前。即使他和人立下了一份契约，可是在生命面前，他宁愿毁约也不会拿整个周庆国开玩笑。

　　正如周霁所料，军中老将军的旧部很快就认出了程兮凉，他们与程兮凉相认后，也自发的替她向众人解释了这一能力，安抚了人心。

　　降书很快就到了程兮凉的手中，她本就无意鏖战，此刻陈鸠主动投降，她也就顺水推舟接下了降书。

　　“接下来您就要回京城了吧？”李勤川看着程兮凉手中的那份降书，问道。

　　程兮凉笑了笑，说道：“应该是的。”

　　“那之后您有什么打算？”李勤川又问道。

　　“可能会向陛下辞去将军一职，然后回到建安郡吧。”程兮凉的目光朝建安郡的方向看去，可是这里距离建安郡太远，入眼的除了远处藏在雾里的山峦，再看不到其他的事物。

　　自她前往京城，直到如今来到建安郡，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到建安郡了。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也不禁怀念起了曾经在建安郡的安逸生活。

　　“那您以后还会回来吗？”

　　程兮凉不做出保证，只能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回程的日子几乎快要被提上日程，而得知消息的余恕却阻止了程兮凉。

　　“不要回京城。”他这么对程兮凉说道。

　　“为什么？”程兮凉不解，“我来驻南关的目的已经达成，如今驻南关的战争也已经结束，为何不能回去？”

　　余恕看着程兮凉，见她神情执拗，大有他不解释清楚，就要马上回京的架势。他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隐晦的说道：“因为京城内，早就不是那个你曾经见过的地方了。”

　　它会要了你的命。

　　程兮凉看余恕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到了什么，“是陛下，知道了我的身份吗？”

　　“他早就知道了。”余恕泄了气般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来驻南关的，否则你如今也不会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决定。”程兮凉摇了摇头，“而且就算你当初不告诉我，他恐怕也会有其他的办法吧。”

　　“可至少那样还有回旋的余地。”

　　程兮凉笑了笑，没再说下去，她又将话题绕回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那好吧，我会留在驻南关，哪里也不去。既然他想让我一直留在这里，那我就如他所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她的心愿已经达成，之后再在哪里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虽然她有些怀念建安郡的那些人，可这里也有她牵挂的人。她无法顾及到两边的人，那就选择让更多人安心的地方。

　　“周大人来这里是为了带你回去的吧？”程兮凉想明白了一切，她笑着说道，“你回了京城之后，和周大人好好的一起，不要再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余恕看着程兮凉的笑，心底升腾起了一股无力感，“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驻南关的。”

　　程兮凉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的想法：“你不必再为我恼神了，我在这里也很好。”

　　只要余恕回到了京城，那一切就将重新步入正轨，所有人也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上。到那时，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让余恕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乱，那就让自己的余生去弥补这样的一个过错吧。

　　程兮凉将自己收拾好的行李重新摆出来，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她终究没有料到，即使在最后将要分别的时刻，还是有人不愿意让他们好好的道个别。

　　原先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寂生在知道周霁和余恕将要回京后，下意识的就要冲到周霁的面前，让他不要离开。因为他知道，吴冼现在也无法回京，而他要跟着吴冼，自然也无法离开。

　　吴冼在察觉到寂生的念头后，立即就出言阻止了寂生的举动，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忍辱负重，寂生早就对吴冼彻底的失去了耐心。他见吴冼一直挡在自己的面前，顿时就冷下了脸来。

　　“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那个亲生孩子吗？”寂生避开了吴冼的手，冷笑一声，“说来真是好笑啊，你一边想要找到他，居然还一边想要杀了他，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吴冼的动作一顿，随后脸上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一直都想找到寂听吗？可是他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很高兴？”寂生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打算与吴冼鱼死网破。

　　他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为的就是可以彻底站到周霁的那方，让周霁可以更加的信任自己。虽然他心中已经笃定周霁在意着自己，却还是想要让周霁可以更加的关心自己。

　　“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吴冼真的没有料到，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寂生居然会偷偷地调查自己，“你凭什么这么说？”

　　“是谁告诉我的重要吗？”寂生冷笑一声，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现在才后悔了？你当初在建安郡的时候，还想要烧死他！哈哈哈哈……”

　　“闭嘴！”吴冼气急败坏的吼道，声音里也是掩不住的慌乱。他伸出手扇了寂生一个耳光，直接就将寂生扇倒在了地上。

　　“你终于还是心虚了吧。”寂生坐在地上，也没有站起身，就着这样的姿势，抬眸看着吴冼，一双眼眸像是淬了毒般，没有丝毫的犹疑，落在吴冼的身上，“你曾经想要杀掉自己的孩子，真是伪善的一个人啊……”

　　吴冼上前一步，正想要让寂生闭嘴，就听到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住手！”

　　吴冼和寂生齐齐朝声源的方向看去，原来他们刚刚在外面发生争执后，就有士兵向程兮凉说明了情况。听说这事后，程兮凉也赶忙过来阻止。

　　“程小将军连我的家事都要管？”吴冼看着程兮凉，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程兮凉也不管吴冼话中是否带刺，只是平静的说道：“旁的事我自然不会管，不过此事事关寂听，我自然要管。”

　　“你什么意思？”

　　“寂听早就知道你是他的父亲了，只不过他没有想要与你相认的意思。”程兮凉说道，“若不是他对你彻底失望，又怎么可能连最后一面都不愿与你再见？”

　　其实他们当初都不知道吴冼会来到驻南关，只不过如今寂听已经离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来的恰到好处。

　　“他……他为何不愿见我？”吴冼颤着声音，“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

　　一旁的寂生听到程兮凉似乎在帮自己，也毫不含糊的开了口：“见你？然后让你杀了他吗？”

　　“若是你真的在乎他，那为何一开始要将他抛弃。等到他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平静，你又要去打搅他，你告诉他你愧对于他，可是他已经不对你抱有任何的期待了。”程兮凉平静的将余恕曾经说过的话转告给了吴冼。

　　“不是的，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吴冼摇着头，神情已经开始有些恍惚，“我当时真的是希望他们可以好好活下去，后来我来到了京城，一直都在找他们。我努力爬到了如今的地位，也只是希望找到他们以后，可以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可是我找不到他们了……”

　　“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罢了。”程兮凉冷冷地看着吴冼。

　　“不可能！他一定会理解我的！”吴冼大喊了一声，然后扭头就冲了出去，至于他去了哪里，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程兮凉只知道，他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抬脚想要离开时，突然瞥到了还坐在地上的寂生，劝说道：“你也离开吧。”

　　虽然她对寂生的印象并不好，可是也替寂生感到悲哀。他追寻了这么久的东西，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寂生摇头，“我不会走的！”我还要留在周霁的身边，他会给我一切！

　　看着寂生眼中读不懂的坚持，程兮凉一愣，不过她也没有深究，“那就随你吧。”

　　她转身离开，想着在前不久听过的那个故事：

　　十年前，有一个富家公子在战乱中抛弃了自己的妻儿，临走前他向自己年轻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保证：自己只是出去找点吃的，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妻子再也没等到他的身影，直到这个时候，妻子仍不愿相信自己是被抛弃了。她想着他是不是路上耽搁了，还是迷路了。

　　可后来她的希望渐渐落了空。

　　她带着自己的孩子，走在雪地里，直到最后的力气耗尽。她倒在了茫茫的白雪中，失去意识之前还想着把那个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心中还在想着，如果他回来了，见不到他们了该怎么办。

　　后来，一个僧人偶然路过了这里，他见到了那个尚还有一丝气息的孩子，将他救回了寺中。之后不久，那个孩子有了他的名字：寂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