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其野》轻云故

42、沉醉第卌二

　　宴席散后，余恕照例是与程兮凉一同出宫的，余期尧似乎早在之前就被宫女送上了回府的马车，此刻也只有他们两人结伴而行。

　　两人一路无话，沿途的灯笼高悬，耳边只听到不太清晰的说话声。

　　还没走出多远，一道声音突然叫住了两人，“将军留步。”

　　程兮凉和余恕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宫女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有什么事吗？”程兮凉问。

　　“将军，太子殿下邀您到小楼亭一叙。”宫女面无表情的陈述着自己得到的命令。

　　“太子殿下……”程兮凉迟疑了一下，不悲不喜的音调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情，随后又听得问道，“现在吗？”

　　“是的。”宫女答道。

　　程兮凉没有立马跟着宫女走，而是看了余恕一眼，会意的余恕立即就说道：“你去吧，我在那间偏殿等你。”

　　“那我去去就来。”程兮凉点了点头，终究还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所以和余恕确定好会面的地点后，便跟着那个宫女一同走了。

　　余恕见状，回身朝着那处约定好的偏殿走去。待走近才发现，这处偏殿似乎已经废弃，殿门禁闭，只有路边的一点灯光足以照明。

　　余恕没法，也只能在殿外的台阶上坐下。

　　就在这时，他看到蜿蜒小路的转角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余恕吃惊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周霁，先前分明已经被宫女送回了自己的殿内，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

　　“我不放心你，所以就偷偷跟出来了。”周霁走到余恕的身边坐下，好像经过了这么一遭，他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细听也很难从他的声音中听到那些许的醉意。

　　“不用担心啊，等出了宫我就坐马车回府，会有侍卫一同随行的。”余恕宽慰道。

　　扭头见周霁似乎因为头疼而微微皱起了眉，便伸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眉心，“你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快回去休息吧，我们很快也就能回去了。”

　　周霁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兀自将头靠在了余恕的肩上，控制着没将全部的重量压上去，只是轻轻地靠着。他有些贪婪的嗅着鼻翼间萦绕的草木香，眼睛也轻微的阖上。

　　“怎么了？”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炙热，余恕有些难挨的动了动，偏头看向了周霁。

　　周霁轻轻地哼了一声，头又往里拱了拱，声音低低的，像是撒娇一般的说道：“头疼。”

　　余恕有些无奈的抬手按上周霁的太阳穴，帮他轻轻地揉着，又将刚刚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回去呢？”

　　然后周霁就又不说话了。

　　余恕便只能随他去了，手还是替他揉着太阳穴，好让他可以好过一些。

　　过了片刻，周霁突然睁开了眼睛，抬手抓住了余恕的手，“你说现在像不像我们在建安郡的那个晚上。”

　　无需具体说是哪一天，两人轻而易举就想到了同一天。余恕见手被人控制住了行动，也没有想着抽回手，而是就着这个动作想了想，随后笑道：“是挺像的。”

　　同样的小台阶，同样的微弱灯光，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那场绚烂的烟花。

　　正这么想着，余恕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霁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下一秒，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霁就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附上了余恕的眼睛。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便愈发的清晰敏感，余恕听到周霁在耳边低声道：“我醉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酒香争先恐后的扑入鼻间，微凉的唇上覆了一道温热。

　　也许是看不见的缘故，余恕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周霁不同以往的热忱，带着他不懂的热烈，飞蛾扑火般的撞向那片光亮。

　　余恕止不住的睫毛轻颤，扫在周霁的掌心让他心尖一阵发痒。他松开握着余恕指尖的手，揽住了余恕那软下来的腰。

　　呼吸纠缠间暧昧的气氛渐升，余恕被放开的双手无措地攀上了周霁的衣角，仿佛在深海之上抓到的一根浮木。

　　就在余恕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想要伸手去推周霁的时候，周霁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放开了他，那只遮住他视线的手也挪了开来。

　　趁着余恕还在缓神，周霁的手抚上余恕那如醉酒般染上红晕的脸颊，说道：“我以为在你心里，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让余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也许真如周霁所说，他醉了，所以此刻在余恕面前的他，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的低声控诉着余恕的“恶劣”行径。

　　“为什么做什么决定都不告诉我，把我蒙在鼓里……他们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要离开了。是不是我哪里又惹你不开心了，所以你不要我了？我、我道歉可以吗，你不能不要我，我只剩你了……”

　　周霁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余恕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急切。

　　“没有，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不要你。”因为是坐在台阶上，余恕只得用有些别扭的姿势回抱住周霁，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温言安慰道，“以后有事也告诉你，好吗？”

　　“好。”周霁答的很快。

　　“呐，周霁，你不是一个人的。”头一次，余恕很认真的叫出了周霁的名字。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样叫出一个人名字时，真的可以只余下让人念念不忘的缱绻。围绕在唇舌间，久久难消。

　　“嗯……”

　　想到之前周霁那有些异常的行为，余恕又试探着问道：“你在害怕吗？”

　　周霁松开抱住余恕的手，有些无措的看着余恕，双手的指尖纠缠，昭示着主人此刻内心的慌乱。

　　“可以告诉我吗？”余恕循循善诱。

　　“因为我很糟糕，没有谁会喜欢这样的我。”周霁嗫嚅着说道。

　　“怎么会呢，你很好。”余恕反驳道。

　　“那你喜欢我吗？”

　　“我……”

　　余恕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周霁抢了先，他道：“我不听。”

　　余恕有些哭笑不得，头一回发觉，喝醉后的周霁竟然会无理取闹。

　　余恕像哄小孩一样的哄着他说话：“为什么又不听了？”

　　“因为会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说完后，周霁又小声的说道：“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都害怕我，或者就是想要利用我，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

　　余恕想了想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笑道：“其实一开始我也挺害怕的。”

　　周霁有些着急的想要捂住余恕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好好，我不说了。”余恕无奈应道。

　　周霁这才作罢，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也不可能会喜欢我，但是我忍不住想要多看看你。我想告诉自己要知足，可是到除夕夜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想知足……”

　　说到这，周霁便顿住了，像是在思考后面的话该怎么说，好半晌他才继续道：“我想要靠近你，所以这一次，哪怕是万劫不复也好，我也不想离开你了。”

　　说完这些，周霁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坐在那里不说话了，仿佛在等着余恕给他的行为定罪。

　　余恕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谁又能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周霁，喝醉了后不仅孩子气，就连话也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

　　“不会的，你很好，所以不要这么妄自菲薄。”余恕说道。

　　这么久以来，余恕一点点的了解了周霁的过去，明白了他的情非得已，知晓了他在亲眷离去后的无助和绝望。他无法完全共情，却也可以体会到他孤身一人落在这浮沉世间的彷徨。

　　虽然他无法替那些死在周霁手中的人原谅他，但是他还是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周霁可以抛下那些曾经，不必再在污泥深陷的深渊里挣扎。

　　所有人都该是向光而生的，即使是那些走在黑夜里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见证黎明的到来。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周霁问道。

　　余恕沉默了一下，神色有些踌躇，像是在认真的思考些什么。但是当周霁的目光看过来时，他还是蓦得笑开来，答道：“会的，我会用我的余生陪着你。”

　　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周霁有些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京城，这恐怕就不算是一直陪着你了。”

　　“这次不算。”周霁替余恕解答道。

　　余恕笑着应下，两人便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程兮凉快要回来了，余恕站起身来说道：“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刚抬脚要走，手便被一把抓住，他回头望去。

　　尝到先前的甜头后，周霁忍不住还想要留下更多，他有些紧张的发问：“你还能再叫叫我的名字吗？”

　　余恕顺应着他的话，又换了一声：“周霁。”

　　周霁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克制的在余恕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他认真的道：“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