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其野》轻云故

24、爱恋第廿四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周霁和余恕就那么站在原地望着彼此。因为两人靠的近了，周霁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余恕眸中闪烁着的狡黠。

　　周霁突然有些庆幸这时恰好是黑夜，可以很好的隐藏住自己面上发生的细微变化。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微微蜷了一下，忍住了想要覆上那双眼睛的冲动。

　　余恕等了片刻没等到周霁的回复，以为是周霁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和他说话，连忙就要道歉：“对不……”

　　“嗯。”

　　“……诶？”道歉的话还没说完，余恕就被周霁的声音生生喊停了。他震惊的看着周霁，他本来就是和周霁开玩笑的话，却没想到被周霁应下了。

　　周霁被余恕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下意识的应下了余恕的话。眼下这话也收不回去了，周霁只能别过头，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说道：“进屋吧。”

　　借着昏暗的夜色，余恕看到周霁那有些躲闪的眼神，微不可查的笑了一声，不过也总算是没有再追着他问这问那。待他抬脚朝屋子走去，周霁才转回头跟上了余恕。

　　屋内燃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在夜色里燃烧着，余恕推门进去时带起了一阵风，那风直接吹得烛火不停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怎么不点灯呢？”余恕等周霁进屋后，飞快的关上了门，这才让那烛火重新平稳下来。他也不管周霁回不回答，径直拿过了蜡烛，点燃了屋内的灯，让原本有些暗沉的屋子瞬间亮堂了起来。

　　“其他人呢？”周霁也正如余恕所想的那般，根本没有要回答他的打算，反而是反问道。

　　“我是偷偷回来的，没有告诉他们，所以他们现在还都在程家呢。”余恕答道。

　　周霁听后，不禁皱了皱眉，“荒谬。连自己的主子离开了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保护你的。”

　　眼见着周霁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余恕赶忙拉住了他的手臂，“是我没有告诉他们，不怪他们。况且今天是除夕啊，就让他们放松放松好啦。我在这里，不也是有周大人保护我嘛。”

　　余恕说完见周霁依旧还板着一张脸，没有要松口的打算，便只能又轻轻的晃了晃他的手，“周大人消消气，不然我替他们给您赔个不是？”

　　周霁的眉心一跳，然后就在余恕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背过身去。有些别扭的声音很快就从他的方向传来：“……我没生气。”

　　见状，此事也就让它暂时揭过，余恕在屋内转了一圈，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他刚刚想着回来，却也忘了在这边着实有些无聊。

　　“周大人既然也没事可做的话，不如我们一起来聊天吧？”余恕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周霁，提议道。

　　周霁张嘴想要拒绝，就听到余恕接着说道：“这屋内太闷了，我们去外面看烟花。”

　　说罢，他也不等周霁，自己径自打开了门走出去。

　　周霁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最终还是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拿过之前放好的斗篷走了出去。

　　他出门时余恕已经坐在了屋檐下，听到周霁没有刻意隐藏的脚步声，立马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快过来坐。”

　　都已经出来了，周霁自然也就不再推辞，迈步走到余恕的身后，先是将斗篷披到余恕的肩上，随后才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重量，以及脸颊触到的毛茸茸的触感，余恕有些受宠若惊的道了谢：“谢谢。”

　　周霁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天边此起彼伏的烟花炸开又落下。京城中烟花藏在高墙之后，周霁看过很多，却都比不过如今这直冲云霄，不受束缚的炫丽。余恕说是聊天，可是眼下两人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你有想过离开吗？”不知过了多久，余恕突然出声道。

　　周霁原本看着烟花入了神，此刻才被余恕的声音唤回了神，根本来不及想他话中的意思，“离开哪？”

　　余恕听到周霁这么回答，一时有些忍不住发笑，他偏过头笑着看向周霁，“原来也有周大人猜不到的东西吗？”

　　不过笑归笑，笑完后他还是给周霁做了解释：“你是在给陛下做事吧？为什么不想要离开呢？”

　　周霁看了一眼余恕，然后又转过了头，“离开之后，我也无处可去。”索性就留在深宫之中，也好在这飘摇浮沉的世界里，寻得一个落脚之处。

　　其实早在几年前，那人就问过周霁，是否想要离开，但是周霁仅仅是思索了片刻，就直接摇头拒绝了。他自从亲人故去后，就已经是一支无根的浮萍，落在哪处便是哪处了。

　　说起来，余恕已经算是这么久以来，他生命中出现的唯一一个例外。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在意的人？不愿意为了谁活下去？”余恕这般问着，心中也下意识的心疼起了周霁来。

　　“以前没有——”周霁说这句话时，尾音细微的拉长了些许，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望进了余恕眸子里，犹如漫漫黑夜，却又盛了繁星。只听他复又道，“现在有了。”

　　余恕躲闪不及的目光就那么与周霁的目光相撞在一起，他清晰的看到了周霁眼中那如实质的打量。他的眸光微颤，有些后悔了自己突然的回头。

　　有些事情，就算此刻没有人点明，似乎也都不言而喻了起来。

　　目光一触即分，余恕率先别开了眼，假装自己没有见到一般。

　　周霁见到余恕这副模样，像是早就知道会如此似的，兀自的轻嘲了一下自己，然后站起了身来。

　　眼见着周霁就要离开，余恕下意识的就伸手拽了他的衣角，“你……你要去哪？”

　　周霁看了一眼被余恕拉住的衣袖，还有他看向自己的那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眼睛，最终还是没忍心抽手走人。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微低了低身子，靠近了些余恕，“回屋了。”

　　言罢，他以为余恕得到答案应该就会松手了，奈何等他直起身再次想要退后时，那只手却还是拽着没有动作。

　　余恕其实只是松松的拉着，若是周霁真的想要扯开，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他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还有什么事吗？”周霁耐着性子轻声问他，仿佛他的声音再大些，就会将人吓跑一样。

　　“不是说好要陪我过完除夕夜的吗？”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的？

　　周霁一挑眉，疑问的话正要说出口，就听到余恕又接着说道：“再陪我一会儿吧，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守岁……”

　　看着余恕眼中那几乎要溢满的祈求之色，周霁终究还是没扛得住压力，点头应下了。

　　“过了子时就回房，你也是。”周霁说着，就重新坐回到了刚刚的位置上。

　　就当是他心软了，说不出拒绝余恕的话吧。周霁在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暗暗的想道。

　　“好。”余恕干脆的应了一声，然后就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斗篷。

　　许是气氛正好，让人放松了警惕，没过一会儿余恕就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从小就身子不好，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每个大夫都说我多活一天就是赚到，就算哪天真的离开了，那也是我的岁数尽了，怨不得老天的。”

　　余恕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周霁的耳中，他也不敢动弹，像是自己稍微动一动身子，那声音就会破碎在这片雪地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过去二十多年里，他学会了怎么杀人，却忘了该怎么安慰一个病重的少年。

　　“我知道，周大人一开始见到我，应该是很看不起我的吧？至少在刚开始，你觉得我很麻烦吧？”

　　“我当时……”周霁听到余恕的话，下意识就想要解释什么，可说起来，他当初的确是有些不太看得上余恕的。

　　“我知道的。”余恕截住了周霁支吾着没有说出口的话，笑着说道。

　　“……对不起。”周霁抿唇，歉意的说道。可是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有多苍白无力。

　　“没关系呀，我不在乎这些。”没成想余恕竟然直接就接过了话茬，“这些话我从小就听别人说了，我的确是和你们不一样，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甚至都不如那些闺中的富家小姐……”

　　周霁听到这，实在是不想余恕再这样贬低自己，终于还是没忍住打断了他：“不许胡说。”

　　“我……”余恕一偏头，就看到了皱眉看着自己的周霁，他的目光灼灼，像是很不满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嗯——好吧，我不说了。”

　　气氛复又归于宁静，余恕和周霁并排坐着，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经快要到子时了，余恕感觉到自己的腿都坐得有些麻了，风吹得有些刺骨，让他不自觉的想要找个可以挡风的角落。

　　察觉到他的异常，周霁转头过来问道：“怎么了？”

　　“风吹着有些冷。”

　　闻言，周霁微微起身往余恕的方向坐了坐，然后在后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揽过了他的肩，像是要将他的四周都裹得密不透风。

　　“周、周大人？”余恕被周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又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情来。

　　随后，他似乎听到周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冷了。”

　　鬼使神差的，余恕抬头朝周霁看了过去，却不想后者也正低着头看向他。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周霁，然后有些情不自禁的想要慢慢靠近过去。

　　余恕想，也许是今晚闻的那些酒味醉了人，才让自己做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举动，唇上的温热触感昭示着他刚刚做了什么事。

　　他有些不知所措，避开了周霁那微微诧异的目光，就想要躲开了去，却不想几乎是同一秒，就被回过神来的周霁按住了脑袋，侧过头加深了这个毫无预兆的吻。

　　恰好此时子时跨年的烟花响起，掩盖住了两人如雷的心跳声，也将那小心翼翼藏起的心思，轻易地埋藏在了这个大雪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