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其野》轻云故

19、谢礼第十九

　　听到程兮凉的回答后，余恕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碍于身份的缘故，他不能堂而皇之的向程兮凉道歉，也就只能祈祷着程兮凉可以快点好起来，这样他内心的愧疚也可以少一些。

　　他似乎忘了，其实这些事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就算程兮凉真的死在了那个大雪天里，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程兮凉注意到了余恕的表情变化，但也没有过多的询问。几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程氏在那里炒着青菜，余恕则和程兮凉帮忙添柴火、端盘子。

　　没过多久，粥熬好后的香气飘进几人的鼻翼间，让有些冷凝的气氛重新缓和了下来。

　　“粥熬好了，去外面吃吧。”程氏揭开锅盖看了一眼，抬头对两人说道。

　　余恕帮着将菜端上了院中的石桌上，一回头便瞧见了程兮凉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明明程兮凉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可是余恕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眼就不自在的错开了目光，想要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余恕，你瞒了我们什么？”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程兮凉开口了。

　　余恕的脚步一顿，但是却没有转过头去。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我也不关心，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害我的阿娘。”程兮凉又接着说道。

　　余恕这才转过身来，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般，认真的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程兮凉仿佛被余恕眼中的赤诚给烫到了一般，躲闪着移开了目光，说道：“这样便好。”

　　说完恰好程氏端上了最后一盘菜，程兮凉和余恕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表情，仿佛刚刚的谈话并没有存在一样。

　　“小恕有什么忌口吗？我日后准备餐食时也好注意一些。”趁着吃饭的时间，程氏问道。

　　余恕摇头回答道：“除了茶叶以外，其他并无什么忌口，夫人按照往常的菜式准备就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特意准备了。”程氏说着，心中对余恕的印象也愈发的好了。虽然她看着余恕的衣着与言谈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贵公子，可是为人处事却格外的亲和，让人生不出什么隔阂。

　　有了前些日子的那个人的对比，她对余恕也是更加的喜爱。

　　“夫人不必太在意我，毕竟我也是寄居在府上，本来就够麻烦你们了。”余恕答道。

　　一餐饭后，三人聊了不少的事，倒也少了之前的生分。

　　眼见着程氏起身准备收拾碗筷，余恕赶忙说道：“我来收拾吧。”

　　程氏一愣，然后说道：“这怎么行呢，你是客人……”

　　“我在府上叨扰多日，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心中也过意不去。”余恕否认了程氏的话。

　　程氏迟疑了一下，可能觉得余恕的话也有些道理，怕余恕真的不好意思，也就点头答应了，“行，那就辛苦你了。”

　　余恕摇头说着“不辛苦”，然后就端上碗筷走到了井边。

　　程兮凉在一旁见了，转头对程氏说道：“阿娘那你先回房休息吧，这里让我们来处理就好了。”

　　程氏见的确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也就没再推辞，在程兮凉的搀扶下回了房。

　　*

　　这样安稳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余恕已经来程家六、七日。程兮凉伤养得好了七七八八之后，就缠着程氏教她武功，程氏被闹得没法，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以往每日闲散的午后，都换成了程兮凉习武的时间。余恕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就坐在屋檐下看着。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程氏于是就出声问道：“小恕可愿意试试？”

　　余恕一愣，然后下意识的就道：“可是我的身体……”

　　“习武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的事情，总归不是坏事。”程氏的这番话正好打消了余恕的思虑。

　　余恕三位兄长，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武老师，可是到了余恕这里，却因为他的身体，余式夫妻二人生怕他磕碰到哪里，坚决反对他舞刀弄枪。说实话，如今听到程氏邀请，他的确是心动了。

　　程氏也不逼迫余恕，就让他慢慢考虑。

　　余恕看着程兮凉一身劲装，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周霁的面容来。印象中，周霁好像一直都是穿着深蓝色的劲装，长发由一根金簪束着，眉眼里都带着狎昵一切的傲气。以及……

　　初见之时，周霁打量自己时，那有些不屑的眼神。

　　纵使当时的他极力忽视，之后周霁再也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在意。

　　“好。”

　　余恕应下了程氏的邀请。

　　自此以后，程氏便由教授程兮凉一人到教授两人。她本以为余恕年龄比程兮凉稍大，习武可能也会更加困难，却发现余恕难得也是天赋极高的人，不过是短短的数日，就将她所教的学了个全。

　　闲暇时，余恕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问起程氏：“夫人为何会武功？”

　　程氏听后，只是笑了笑，“是从前有一个人教与我的，但他一开始想要教的，应该是她吧……”

　　余恕顺着程氏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还在院中练剑的程兮凉。

　　似是想到了什么，余恕抿了抿唇，有些歉意的低声道：“夫人节哀。”

　　程氏轻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开了。想来，我也不知道能陪小凉多久，到时候我就能去见小凉的父亲，就是不知道小凉会不会伤心。”

　　余恕张了张嘴想要说“不必如此悲观”，可是他自己也病了这么多年，单看程氏的脸色也知道她的病比他更重，于是安慰的话反而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总会看开的。”像是劝慰程氏，也像是在劝慰自己。

　　“我不愿意求别人，但今天还是想要求你一件事。”程氏沉默良久，突然又出声说道。

　　“什么？”余恕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程氏，可是后者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程兮凉的身上，并未看他。

　　“你是京城人吧？”程氏并没有立刻回答余恕，反而这般问道。

　　“我……”余恕想要解释，却被程氏打断。

　　“你放心，我虽然厌恶京城人，可是与你相处这么些日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程氏轻笑了一声，“说到底，都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了，的确不该牵扯到你们这些孩子。”

　　“夫人是如何知道我来自京城的？”余恕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暴露了自己京城人的身份。

　　他自一开始就知道程氏应该对京城有着嫌恶的心情，所以他就留了个心眼，恰好后来在谈话中也偶然得知了程氏对京城的痛恨。他无意引起事端，便将自己的身份瞒了下来，却不想还是被程氏察觉。

　　“你举止不凡，衣着华贵，很难不让人怀疑。想来你家在京城中，也是排的上名姓的大户人家吧？”

　　余恕无法，只能点头承认，“的确如此。”

　　“既是这样，那我请求你，在我离世之后，小凉若是执意要去京城，你可以护她一二。她一个人在鱼龙混杂的京城行走，我总归是不放心的。”程氏这时才终于转头看向了余恕，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决绝，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做出了这样的一个决定。

　　“我信不过京城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愿意赌一把的人。”

　　被程氏严肃的语气感染，余恕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夫人请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好兮凉的。家中我是最小的，一直都期盼着能有个弟弟妹妹，如今我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她出事。”

　　余恕向程氏认真的许诺，彼时的他们谁也不曾想到，余恕今日的这番话却在未来的某一日一语成谶。

　　“我相信你。”程氏释然的笑了笑，道。

　　“既然夫人这么不放心，为何还要让兮凉去京城？”余恕忍不住问道，“若是你要求，她肯定会听的吧？”

　　“她的心不在建安郡了，离开是迟早的事。”程氏叹息了一声，想到其中缘由，她的目光不禁冷了下来，“去就去吧，有些恩怨也该了结了。”

　　余恕不知道程氏话中的深意，也不好再往深了打听。

　　“我会尽量阻止她去京城的，但若是她坚持，就拜托你了。”

　　“夫人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什么事交给你？”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声。余恕和程氏双双噤了声，扭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近的程兮凉，一时有些拿不准程兮凉听了多少。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交给你？”程兮凉见两人都不回话，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余恕率先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说起几天的小年，夫人说可能需要我帮忙，不然可能有些忙不过来。”

　　程兮凉听后也没有怀疑，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就说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在程兮凉看不到的地方，程氏朝余恕递过去一个感激的表情。余恕微微弯了一下唇角，无声的回应了程氏，然后在心底轻轻道：“就当是，您愿意接受我的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