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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第七章

      于那晚最后的记忆,只剩跌跌撞撞看着地面走路的画面,模糊不清的月亮与醉人的花香。迷词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大概是其他进士见他喝了一杯酒就醉成那样,也不敢再灌,替他叫了人送回去。

      那日后,总有几位同榜进士邀他去各样诗会宴席,迷词都推辞了,那些人渐渐也就歇了这心思,不过还是有攀交之意。

      数日后,皇帝宣见。

      吏部一试顺利考过。几位进士受宫人引领,入了勤政殿面圣。

      “臣等参见陛下。”
      众人跪伏在地。

      皇帝道:“起来,让朕看看你们。”
      众人起身,恭谨地垂首。

      “迷词何在。”
      迷词闻言走上前。

      皇帝呵呵一笑:“今科状元郎,好啊。殿试那日朕见过你,一见便知不是寻常儿郎,策问答得更是绝妙、大优!”
      迷词:“陛下谬赞。臣拙见尔……”
      “无须自谦。来,你如何想的?翰林院,如何?还是拾遗,又或你想去哪部?”

      迷词:“臣……若是陛下恩许,请先听臣一言。”
      不等皇帝开口,他便一手掀开袍角,两臂背脊端正,一面跪下。

      “这几日臣听闻,长洲暴乱,叛军已攻陷县内,南上欲取瑀州,情况危急,朝廷却无人可用。”

      皇帝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确有此事。你怎知道?”

      迷词低着头。整个大殿中噤若寒蝉。

      “街头巷尾已是议事如沸。叛军虽不过数千人马,不敌陛下手中、各地驻军守备人马十分之一,素质亦不如朝廷军队。但来势汹汹,且长洲已然沦陷,叛军一路还招兵买马壮大行列。头领声称自长洲河中挖到一石碑,碑上刻‘深朝已尽,当立新天’之谬言。百姓闻之惶恐不安,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借机行悖逆之事,蛊惑人心。实是不可耽搁!”

      “那依你之言,该当如何?”

      迷词将头低了些,伏下身叩首。

      “臣虽不过一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亦未经事,但百姓危难,叛者挑衅,臣不能充耳不闻。如今陛下无人可用,若陛下信任臣,臣愿往之。”

      满殿哗然。

      有官员立即走上前,说:“陛下,不可!纵然状元郎才冠天下,兵书倒背如流,到底不是武将出身,未必有将帅之才。怎能交托如此国家大事与他?”
      “是啊陛下,人命关天,不可儿戏。”
      “状元郎何须操心此事,自有陛下决断。”
      “……”

      迷词心知的确如此。
      他也没有把握,但眼见瑀州连报求援,朝廷却没有动静,他如何不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然,若是真的有合适的人去便是最好的。

      只是眼下尚无人可去,叛军已经准备攻打瑀州,再是轻易的胜利都定会有死伤。
      瑀州及其附近他虽不曾去过,了解不多,但那一片并非要地,地方也不算大,守备军不会有多少。
      他不是怕瑀州守输了,是怕那叛军军纪混乱,一旦进城,不知会不会打杀百姓危害妇弱。
      朝廷越慢,百姓越苦。

      皇帝扫视殿内众人,看不出喜怒。他又看向迷词身后的几位进士,“你们可有何想法?”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好一会儿,才有两人走出来。其中一人低头道:“陛下,臣也觉得迷词兄不宜领兵前去。他虽见地非凡,但到底纸上谈兵,此等大事不能胡来。”
      “臣也这般想。状元郎之才不在此事。”
      “然,迷兄之心乃至诚至真,只为朝廷百姓,想来并无他意。臣请陛下切莫怪罪。”
      “是。众位大人都未敢提及,方才他说时,都不敢言语。此事不小,状元郎如此还敢持心出言,可见其心只为社稷。陛下。”

      两人言罢,跪伏在地。

      皇帝没有说话。

      寂静中,有宫人自殿外小步行至众人身后,道:“陛下,祁王世子殿下求见,说为要事。”

      祁王世子?
      迷词心里动了一下。他其实方才还有话没说。
      这位祁王世子的父亲祁王殿下,乃是本朝第一名将,为国征战无数。只是几年前战中急病而死。
      前年一次外敌侵扰,谢衡恰巧在附近,便带着不过十人的队伍,竟全歼了敌人百骑斥候,大获全胜。而后几次受命剿敌,无一败绩。

      他本就想提议让谢衡去,但在京中悄等了数日,以为其中有异——怕是谢衡病了,或是不在京中,皇帝才没有派谢衡去。
      如此方请命派他自己。这本也是下下策。
      如今人就在殿外,正好提起。

      迷词朗声道:“陛下,若臣资质不足领兵,世子殿下定可!陛下若遣他去,此事……”
      皇帝:“宣他进来。”

      宫人应了声“喏”,便退下。很快,脚步声响在迷词身后,由远及近。

      那人跪在他身边行礼。

      “臣谢衡参见陛下。”

      迷词一惊,下意识抬起眼,却不好转头去看。

      ——是杏园那晚那个人。

      虽不知面貌,迷词却认得这声音。
      原来他便是谢衡。

      迷词从余光中也只能看见对方一点侧脸,偏又不能再有动作,只得作罢。

      “你来得正是时候。有人举荐你镇压长洲叛军,你意下如何啊?”
      皇帝语调悠悠。

      迷词才发觉有点不对劲——皇帝没有让谢衡起身,语气也有些奇怪。

      谢衡:“若陛下派遣,臣自当尽心竭力。”

      听起来气定神闲,没太有波澜。

      迷词心中闪过一点奇异之感——此人好像,不大在意皇帝的态度。

      既不大表忠心,也不极力推诿。不太像个无可依靠的世子。

      殿内一片安静。

      皇帝又问:“状元郎,你当真要举荐世子吗?”

      即使这状况不大对,迷词也不能再说不了。长洲和瑀州的百姓等不起,这事朝中没有武将可用,只有谢衡能救他们。

      谢衡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于是他叩首:“是,长洲百姓正陷于水火之中,求陛下恩准!”

      “……”

      迷词从余光中看到谢衡似乎朝他这儿看了一眼,“陛下若托付,臣为社稷必不辱命。”

      “既如此,此事便交与你。”皇帝说,“着令谢衡任辅国大将军,率五万人马往瑀州镇压叛军;刘形、李辉任其副将。必得凯旋,不得战败。”

      “臣领旨。”

      迷词松了口气。

      官员们才想呼“陛下英明”,便听他又道:“着迷词任御史台台院侍御史,兼任巡行使,随军监察,代朕巡抚。”

      说罢一顿,看向替迷词求情的两个进士。

      “你二人任殿院殿中侍御史,兼任巡行副使。即刻传旨,明日清晨整兵出发。”
      “……臣领旨!”

      “迷御史。”
      “臣在。”
      皇帝意味深长道:“你才华出众,朕有心栽培,切不可叫朕失望啊。”
      “臣不敢辜负陛下圣恩。”

      皇帝起身,近侍们慌忙跟上,走出了勤政殿,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其余人离开殿中。莫问走至迷词身边,拱手道:“迷兄……该叫迷御史、钦差大人了。属下有幸,能与大人同去。”

      迷词起来拍拍衣服,露出个笑容,回礼说:“也多谢你二人方才替我说话。”

      旁人怕是都当他脑子有问题,胆大妄为,不敢与他沾上关系。他们愿意替他说话,实在是该感谢。

      黎未浮道:“早闻今科状元之才名。前几日在国子监见到大人的答卷,钦佩不已……”

      迷词笑了笑,说:“考取功名难也不难,百姓安生,难也不难。明日一早便整兵出发,我回去还要收拾,先不说了,诸位明早再会。”

      他略一揖礼,权作告别,随后转过身走出了大殿。

      莫问与黎未浮两人对视一眼,对谢衡道了一句“臣等告退”,便也行礼走了。

      迷词跨出殿外,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握成了拳,掌心发汗,不敢松开。

      ……他也不是肝胆生得比旁人大,不畏一切的。方才皇帝倘若发起怒把他斩了,也未可知。好在不至如此。就眼下结果而言已是很好。

      -

      寅时。

      迷词退了住房,收拾好行囊出来,天还未亮。

      刘形正在旅店外,见他出来,细看确认了一番,才走上前行礼,道:“迷大人?卑职是此次平叛大军副将刘形。特意来接大人。”

      迷词:“劳烦刘将军。是大军预备出发了吗?”
      刘形:“还未。这是为大人备下的马车,路途遥远,骑马恐怕不好承受。其他两位副使大人已经在城外等候了。”

      迷词赶忙揖礼:“刘将军费心。只是我还未及冠,又才入仕途,左右还未到瑀州,称我大人折煞了。”
      他才不过十七,叫这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副将一口一个称他大人,实在有些汗颜。

      刘形:“您是钦差,岂有折煞之说?大人莫怕,卑职钦佩您才学胆识。昨日之事早已听闻,若非大人舍命出言,恐怕……啊,我是说,若非大人,此事恐怕不好办。”

      迷词闻言,敛了下神色,挑眉左右看了一眼,却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话。

      “我不过也是冲动。既如此,迷某便不好勉强,有劳将军了。”

      马车缓缓行驶,出了城门,停了下来。

      刘形在外头唤了一声“大人”,迷词掀开小窗的帘子,朝外看去。

      “殿下说有话与大人说。”

      迷词疑惑不解,但还是下了马车。

      那位不过十九岁的将军骑着一匹乌黑的骏马,静立在不远处。此时天只亮起一角,如指缝中窥油灯,只看得清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迷词竟从中觉出几分孤寂。

      他拢紧衣袖走近。

      “殿下。”
      “当真要去?”
      “皇帝已下明敕,此事莫非还可转回?殿下莫要玩笑下官。”

      谢衡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溶在昏暗的天幕之下,“状元郎难道不知,你昨日举荐,已教皇帝以为你是我的人了?”

      迷词闻言蹙眉,回头看了一眼,说:“什么意思?我与殿下并不相识。”

      至多是杏园宴庆那晚偶然相遇,有一帕之缘。

      “你猜测的事,不妨再大胆些想。皇帝并不愿意你与我扯上干系,若你今日真与我动身去瑀州,纵然一路风光,回京之后,仕途不会再有进益。”

      “但若你寻借口说去不成,他非但不会动怒,反会安抚你,再派他人。此后你再与我分割清楚,便会仕途风顺。”

      迷词心中闪过一些念头,约莫了然。

      他也笑了。

      “下官一生风顺,从未坎坷,无牵无挂。殿下如此说,倒叫下官好奇,更想同去。”

      谢衡看着他,“……你究竟为何?”
      迷词道:“生自民中,自然为民。若再言之,也为天下。”

      天下。

      他近乎是叹息着低语,“海清河晏。”

      迷词仰起头去看他。此刻天光渐亮,他总算看清了谢衡的脸。

      这位殿下,倒真的生得很好。

      霞姿月韵……若过分些说,他脑中闪过的是“仙姿佚貌”四字。只是斯人眉似锋影,神容冷淡,马上行貌极尽俊美。

      当是少年英姿,神仙中人。

      果真是声名在外,想来必不会有负。

      迷词道:“殿下不是要下官的诗吗?这路上兴许可作。若我同去,诗成便赠与殿下,如何?我还未在大容寺塔题过诗,若我来日千古留名,此为风流第一诗,赠与殿下,想来千金亦不足够呀。”

      他扬了扬脸,“殿下恐怕不想要也没辙,经昨日下官举荐,我已是殿下的人了。”

      谢衡闻言一愣,随即冁然一笑。竟笑得连眉眼都舒展开,再不见孤寂之色。

      他从怀里取出一支竹笛。

      “京城无柳,我便以此笛替京城相送状元郎。”

      日出时分,天光浸尽天地,城中声声相叠。城外长了几片新叶的几棵老树默然矗立,听一曲《折杨柳歌辞》。

      少年将军玄衣银甲,御马立于树下。颊边几缕长发被春风拂折,仿佛连眉宇的锋锐都在曲中风中柔和。

      那笛声优美动听,迷词不善乐器,也听出曲中几分愁思。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①

      彼时迷词不觉愁滋味,心下只想——

      谢衡吹错了曲子,这诗歌是那诗人分别时写与情人的。

      他与谢衡,又岂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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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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