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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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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词合上书册,闭目揉了揉眼。
不该看这些旧时的手记的。
哪怕只言片语,只要目光触及自己记下的字句,就好像能立即回到当时所处的场景,想起当时的人与事,想起那一刻的感受心境。
好像真的已经过去很久,又分明感觉就是昨日。
好一会儿,迷词才发现自己又出了神。
……前几日余渔倒是从村民处找回了那封信,只是他也没有用那信物再找谢衡。
原就是为了向他询问阿栩的状况才给的信物,他不太想用,如今骤然闹得不快,连那信也不大想见到了,现下草草扔在书案一边。
手记、旧信上字字句句,都像在逼迫他明白,谢衡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谢衡了。
……也是在逼他承认,凡人与神仙,原来竟真的不能同休共戚。
分明还在凡间时,他们心志相同,走着同一条路,愿为其他凡人孤身奔千里,愿为遭受苦难的人舍出前途性命。
为何只是恢复仙身,便转头是“不可偏私”?
即便已经不记得,即便身为神仙的确不可有私心……可凡人性命,当真有如刍狗吗?
迷词脑海里出现当日谢衡淡漠至极的神情,那甚至是皱着眉别开目光,不知是否是不耐。
也许于他们这些远在仙界的神仙来说,凡间这些琐事自然是微不足道,多费一分心思都耽搁的。可曾经于他们而言却并非如此。
久远记忆里,少年将军似锋影的眉眼在初日里看向他时,分明是和煦含笑的。
他低声叹息着说“海清河晏”四字的语气,如何也不是那日那样冷情的。
倘若是从前的谢衡,应当会与他一起护佑那些村民吧。即便偶有分歧,也不会如此高高在上说什么“不可偏私”。
迷词想起今时今日已经与当时隔了太久。久到当时不过几岁的小师弟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久到当时的皇帝早已归去尘土。
久到他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就把从前那个与他同赴沙场的谢衡弄丢了。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了。
迷词将脸埋在手臂间,片刻,又抬起头用力抹了把脸。
不要紧,谢衡只是不记得那些事才会如此。
他还有许多地方与从前近似。若他自己是这样,失了一切记忆又成了神仙,也许也会那样认为……不要紧,只要他飞升成仙,找到谢衡失忆的原因,定可以……定可以将这些都恢复原样。
迷词站起身,伸手抓来剑,走出屋去,一招一式练起剑来。
他须得参悟,唯有如此才能在下次招引来天劫时找到飞升的机会。
可越练,剑招使得越快越心乱,半点感悟也无。
院外秋风瑟瑟,竹林摇曳,除了他空无一人。
谢衡没有像先前那样,来连崖山教他学剑。
迷词察觉自己隐约的希冀,不觉收紧了指尖。
即便来了,现下恐怕也没什么说的。
迷词闭眼稍定了心念,复又练起来。
“师兄!师兄!”
迷词收了剑势,便被跑来的余渔抓着手臂使劲摇,差点头晕。
“怎了?出事了?”
余渔一脸兴奋:“不是,是那阿栩!他会说话了!”
迷词眨眨眼。
“他怎么突然会说话了,精魂恢复了?”
“不知道,师父也说怪。反正他确实是会说了。你猜他第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
“他说‘迷词在哪儿?’。当时正好是我在给他洒水,冷不丁来这么一句,给我吓一跳。”
迷词闻言,顿生疑惑。
原本以为是谢衡一人的旧识,可现下竟还知道他名字。
“走走走。你别说,原来我感觉他就是个木偶,现在一看,还挺人模人样的。”
待他们进了师父的院子,正见季麟一脸严肃地看着阿栩的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迷词:“小麟?”
季麟闻声看过来,见是他,神色微变,又很快恢复。他说:“大师兄。”
余渔:“诶,他又说什么没?”
季麟:“没有,说了那句之后就又没动静了。大师兄,他当真与你认识吗?”
迷词:“应当是不认得……兴许就是机缘巧合之下见过我几面。”
季麟沉吟不语。
迷词:“我先看看他吧。人在哪?”
余渔:“就在屋里,师父看着呢。”
迷词便走进屋去。一进屋,余青果真坐在床榻边,那阿栩躺在床上,紧闭着眼。
“师父。”
“你来了。”余青摸摸胡须,“他方才第一句便是问你在何处,问完又没反应了,怪哉。当真与你不认识?”
迷词走近仔细端详,确认了,道:“当真。弟子也疑惑。”
余青示意他把脉,迷词按上阿栩的脉,发觉竟不是空的了。
虽薄弱,但确是在清晰地跳动。
“这……这是为何?”
余青:“不知,我也是头次遇到。许是他自己恢复了,先前空脉是走火入魔之症罢。”
迷词又把了把脉,还是一头雾水。
他才想收回手,那阿栩却忽然睁了眼,声音阴沉发哑:“迷词?”
迷词一愣,答:“正是。你是何人?”
阿栩直愣愣盯着他,好一会儿视线又散了。
余青见状,忙为其施针。
“他如今状况还不稳定,还需再观察些日子。”余青施完针,擦了擦汗,“我开点药给他喝,看有无效果。有几味药家里没有了,你去采些回来。”
迷词点头:“好。我一会儿就去。”
余青扒开阿栩的眼皮观察了一下,思索一会儿,取来纸笔写了张药方给迷词。
复又掐指一算,眉头紧皱。
竟还是算不出这阿栩的来历。
太过蹊跷。天底下可没有几人是算不出来历的,便是神仙,也有名籍在录。三界历来来去严察,极少会出现这样的事。
余青又叮嘱他几句,迷词才走出屋去。
他下意识抚向袖子内侧——那里先前放着那封信。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在身上。
此事要不要与谢衡说?
还未有定数,若是到头来又变回原样,反倒是他着急了。先不说吧,等情况再好转些。
迷词朝前几步,道:“小渔,师父叫我去找药,你与我去吧。”
余渔才想答应,便被季麟打断了。
“大师兄,我与你去吧,二师兄……他还要给师父做饭呢,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我们今日不一定能回来,师父饿了可怎么办。”
余渔:“师父少吃两顿也无妨,他都辟谷了,只是嘴馋而已。你不是想跟着师兄下山去玩才这么说吧?”
季麟:“……”
笨蛋二师兄,什么也不知道,净知道坏事。
他看向迷词,僵硬道:“大师兄,我好几月没下过山了,二师兄前几日才与你出去过……”
迷词:“也是,那小麟同我去吧。”
趁着太阳还未落山,两人忙出了门。
因余青开的药方上的几味药连崖山附近都没有,他们须得去远些的地方。
迷词与齐麟御剑出行,到地方时,天已落黑。
他们在镇上找了个客舍住,准备明早起来再办事。倒不是夜晚危险有恶妖凶兽,只是迷词神魂未全复,不宜太劳神。
迷词与季麟洗漱完,预备就寝,才想闩上房门,便听见楼梯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除了他二人,这么晚还有新客住店?
然并未听见有人走上来的脚步声。
方才那声音却细微地怪异,像是错觉,但迷词分明是听见了的。
迷词不觉皱了眉,不动声色一手按上腰间长剑,回头对已经躺上一张窄床的季麟眨了眨眼,后者很快反应过来,悄默声爬起来套上鞋,也去取剑。
季麟熟练地将剑夹在手肘内侧,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半闭眼默念法诀,“……诸神即临,天地助我,鬼怪莫犯。定!”
他念到最后一字,将符纸如箭射.出,穿过门缝直击门外。
迷词极快挑开门闩推开门,一剑刺向前——
“迷词!……迷仙长!”
迷词生生止住动作,定睛一看,被那黄符定住的是个人。
……或者说是个妖。
季麟几步并做一步飞奔出来,讶异地瞪大眼睛,道:“阿栩?”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迷词收剑入鞘,问:“你怎么在这?”
季麟表情古怪地打量他,没收起剑,凑近迷词悄悄说:“大师兄,他好像真清醒了,不傻了。”
的确,方才叫他“迷仙长”,不是先前那呆傻模样能叫出来的。
他神色是纯善诧异的,甚至脸色发白,像是被刚刚这阵仗吓了一跳。
也许先前是他的错觉。
阿栩道:“我修炼走火入魔,昏睡了醒醒了又昏过去,方才彻底醒了。惦念着仙长救我的恩情,才悄悄跟在仙长身后……并非有意惊扰!还望仙长恕罪。”
迷词:“自然不会。你先进来说话。”
季麟看了迷词一眼,心说大师兄也不怕这是话本子里的画皮鬼,邀进屋了将我师兄弟二人吃了可怎办。
能迷惑住那位仙君的妖魔鬼怪,想来本事可不一般。
况且这身皮,怕不是也……
只是,此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的大师兄?若能模仿他模仿得有这几分相像,总觉得只有几面之缘是不成的。
可要是当年就潜伏在大师兄身边,师父时不时会去秦水,总不会察觉不出来。
阿栩坐下来,接过迷词倒的茶水,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迷词,直到后者露出不解的神情才收回目光。
“仙长很像我从前一个……故友,他已经亡故多年,我很久没见过他了。看到仙长,就仿佛看见他,便……还请仙长莫怪。”
迷词倒也不意外。妖魔生来寿命长短不同,若懂得修炼,那寿数差异更加大。生离死别,人间常事。而世上会有人相像也属常事,不算十分稀奇。
季麟挤过来,伸手搭上阿栩的肩膀,呵呵一笑,说:“道友,既然你清醒了,能不能说说你是何处来的?怎么在我师兄的墓中?”
阿栩“啊”了一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道:“我也不知,从有印象起就在那了。在那之前的事,也都记不得了。”
季麟半信半疑,收回手。
只这么看看不出说的是真是假。用灵力也查探不出来什么。
要么是道行太深,就是说的真话了。
迷词想了想,说:“既你已醒,我们便先回去吧。等明日再找师父商议要不要继续治。”
他顿了顿,“那信物还在山中,还得与仙君说此事。”
不想阿栩听见“仙君”二字,一下抬起头,竟脱手扔开茶杯,抓住迷词的手臂,问:“仙君?是谢衡仙君吗?他很关心我?”
他似乎很在意谢衡。他们当真相识很久吗。
迷词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嗯”了声,“他说了你若好转便知会他。你记得他?”
阿栩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草木身,他一颦一笑都不大灵活,有些学人的意思。
“自然。仙君于我是最难忘之人。”他愈发笑起来,“仙长带我回去见他吧?”
最难忘之人。
谢衡果真与他独有一段缘分。而这是他分毫不知的。
谢衡从来没与他说过。究竟为何?
是因为前世谢衡就知晓阿栩是妖,怕他知晓了恐惧,又或是怕他说出去吗?
“姻缘”。
他想起那日谢衡问他的话。
只是谢衡如今已都忘了,他也无可去问。
迷词心脏上仿若落了一根极细的线,不敢松懈,好似稍一动作就会暴露自己被扰乱如飞絮的心绪。
他强迫自己笑了下,温声答:“好。”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