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第六章

      天地愁色未霁,雷声浮云渐远。

      将天神庙外,一片雨后新颜色。微风徐来摇晃满林青叶,抖落下才积的雨珠。

      零星雨声中,一驾支起油布篷盖的牛车压着湿润的泥土,悠悠走近,跳下来一个身着灰蓝衣衫约莫六尺高的少年人,戴着一顶有些淋湿了的软裹幞头,袖口挽得很高。他形容俊俏,眉眼间透着些读书人的水秀风雅,举止却是活泼灵快的。

      迷词一手挡着毛毛细雨,仰头仔细从庙顶往下看,良久,轻叹了一口气。

      今日便要启程去京城了,爹娘还是没来。他还是不愿信他们真的死了。

      已经十年了。

      十年,他仍是迷词,但父母却不知是否更名改姓。村里也为他放出消息寻人,但一直杳无音信。

      车夫:“小词,你再淋雨,要染上风寒的。”

      迷词闻言,认真看了一眼小庙,还是转过头快步跳上了牛车

      “何伯,咱们走吧。”

      何伯驾起车,轮毂一点点滚动着朝前。

      迷词转过头,看见自己离那庙越来越远,直至它被树木一点点挡住,再也看不见。

      好在考完后还是能回来的。也不会去太久。

      他们在路上走了快三日才到京城。到的时候已近傍晚,迷词匆忙找了一间便宜的旅店住下歇息。

      离开考还有日子,迷词便每天用功到鸡鸣,歇息两个时辰,起来洗漱用饭,下午出去找些抄书写信的事做,赚些食宿钱,回来用过饭便继续用功。吃饭也不过是吃粟米黍子,配些韭菜葵菜。有时钱富余一点,就买点肉当做奖励自己。

      他这样自己在偌大京城里摸索着生活,直到三月春闱正式开考,六科全都考罢,而后又考完了殿试。

      几日后放榜,迷词挤在人群中想看清自己的名字,却已经先在别人口中听到。

      “今科状元……迷词?何许人也?”
      “没听说过,应当不是国子监的吧?”
      “让我看看!哎,还真是。没听说过啊,有人知道吗?”
      “……”

      迷词挤到前头去,定睛一看,果然看见自己的名字在榜首,竟也没有觉得很震惊——到底他是清楚自己本事如何的。那日殿试策问,皇帝的反应也的确很好。

      欣喜还是欣喜的。迷词从人群里艰难挤出来,按了按头上的幞头,脚步轻快地回旅店。

      今科状元迷词的名字,很快在京中流传开。街头巷尾,酒楼诗会,迷词不过抱着替人抄的书灰头土脸走在路上,便总能猝不及防听见自己的名字。不过还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位状元的底细,也未曾见过。

      倒有几人自称是状元郎同乡,说他自幼如何聪慧,品性如何温良,也不知真假,更叫人好奇,却是想见见不着。

      直到几日后,礼部官员令人牵马去旅店前等候。

      礼部者命掌柜通传。片刻,便见一少年郎穿了国子监发的新服出来。一身赤底黑描、刺鲤鱼纹的宽袍大袖,头戴乌纱,淡金腰带,发黑面白,眉如墨刀,形容俊秀,身姿挺拔。

      早有人耳目灵通,听闻状元住在这儿,旅店本又在街上,看热闹的好奇的围成了一圈,见状人人惊异。

      “这……状元郎好生俊俏。”
      “莫不是戏曲班子的?可我去看过戏,也没有这样俊的。”
      “哎呀,也不知道是否婚配,我家那女儿……”

      奉命来的礼部官员也是面露讶然,不过也反应过来,微微点头,道:“状元郎?”

      迷词没被这么多人围起来看过,有点不自在,只低声道:“是小民。”

      官员:“陛下恩惠,听闻你家里贫寒,特赐银两与你,礼部也奉命操办了宴席。同榜之人已在杏园相候,只等你去了。”

      原本按照惯例,同榜进士们是自己凑钱举办宴会,以庆贺及第,但皇帝似乎尤为欣赏今科状元,又闻他家境贫寒,便亲赏了银两,令礼部侍郎为其安排。礼部侍郎见圣颜大开,自然安排妥帖,便派人将一切备好了,遣马来接。

      迷词:“谢陛下恩赐。劳烦大人了。”

      官员指示手下牵马上前。迷词骑过马,只是只有一两次。他记性很好,凭着印象翻身上马,拉着缰绳,随官员驾马前行。

      满街的人便抬眼看见,红袍白马的少年郎沐在春风里,衣袂飘飘,如似此间最意气风发。

      赞扬声议论声在身后身侧不绝于耳,迷词听得臊得慌,偏又不能驾快了马,怕撞到了行人。只是心里的确是激动的,不得不抓紧缰绳,佯装镇定。

      他便这样骑马到了杏园。一众进士等着他,见他在门口下马,一身夺目的红,便知他是状元郎,簇拥着上前,皆是面露惊艳之色。

      一瞬的安静之后,或真心或假意,或纯粹或复杂的吹捧与夸耀淹没了迷词。众人推着他走进杏园,满园春色中,宴席已经摆好。有人斟满了一杯酒,走到迷词面前,要他喝下,借酒兴作诗。

      他不喜这样作诗只为应酬旁人。

      那激动慢慢消退。迷词饮尽辛辣的酒,借口头晕推脱了作诗,趁众人都喝起酒热闹起来,悄悄退到一边,躲去了后园。

      暮色渐染,园子里暗下来,一墙之隔的前园里灯火辉煌,一片热闹。迷词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眯起眼睛,从摇晃的视野里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一口映着月光的清池,尽力端正地走过去,蹲下身借池水洗把脸。

      月色晃人,冰凉的池水令他清醒了些许,站起身时,脸上的水顺着下颌滴落,浸湿了脖颈周围的布料。

      迷词下意识想摸自己的帕子去擦水,才发现换衣服时忘记拿了。

      云枝相融、墨色天幕间,有人递来一方水色的帕子。迷词抬起头,是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年轻人,夜色深沉加之迷词不胜酒力,视线模糊,看不大清脸。

      他下意识想睁大眼睛去看,却仍看不清。殊不知这茫然的举措已经落在对方眼里,引起几分无声的笑意。

      晚风拂过,吹得迷词满脸水珠冰凉。他也不是爱推辞旁人好意的人,便接过来小心擦净了脸,才想道谢,便听对方道:“状元郎以诗抵帕,如何?”

      迷词眨眨眼,有些迟钝地皱眉思考一会儿,心想不过一首诗,未尝不可。他说:“你拿纸笔来,我即刻便写。”

      那人却说:“此刻不要。”

      迷词不解道:“为何?”

      “席上作如相送席上众人。既是状元郎的诗,要独送与我才珍贵。”

      物以稀为贵。

      喝醉了的迷词觉得十分有理,于是点了点头,赞同对方。

      他很认真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要?”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隔着他掌心的丝帕,一笔一画慢慢写了几个字。那丝帕当真是薄,迷词被他写得掌心发痒,下意识蜷起五指,但不知怎么没抽回手。

      他莫名紧张起来,连五感都在这紧张之中越发灵敏。他闻到周身原来溢满了青草气味与花香,香得有些醉人;原来那丝帕那样轻柔;此人的指尖好像是温的……等会儿,他写的什么字?

      迷词会倒着看文字,会遮住偏旁猜字,但还没试过别人在他身上写字再读。这会儿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写的是什么,甚至有种对方是在他身上画画的错觉。

      他睁大眼睛,眼里倒映着池水的粼粼波光,波光晃得视线越发模糊,看不清眼前人。

      他到底是谁啊。竟不问便知他是谁。

      他问:“你写的什么?我读不懂。”

      那人笑了一声,那轻笑声似乎离他很近,如在耳边。

      迷词愣愣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笑得好像还很好听。

      他笑什么?他有什么滑稽的举动吗?

      他是谁?方才进杏园,那些进士里好像没有他的声音。

      ……莫不是偷溜进来的贼子吧。

      好一会儿,他用力眨了眨眼,只见树影月影摇晃,园中鸟鸣花香缠绕,夜空深远星子满天,一片空空,此处似乎从未出现过他之外的人,这才发现那人已经走了。

      那方被水沾湿了一点的帕子被握在手里,贴着掌心,凉得有点发痒。迷词发着呆想,那人还没有回答他。

      到底什么时候要他的诗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