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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林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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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鸾得知的消息,还是汤圆一大早来通知的。
她惊吓到被春柳穿鞋时,双腿都是不自觉在发抖,穿了好几次才穿上。
春柳不放心,跟秋霜一起,两人架着她,急匆匆往锦绣街赶。
汤圆依然巧言令色,话说的让人听着润贴无比,“衙门的人昨夜就在那了,严之靖也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家爷一晚上都没睡。本想让我昨夜来通知大小姐的,可我家爷又怕你又吓出个好歹来,所以,昨晚没来。”
“···哦···我···”
玉鸾的帕子一出门便被她拧成团,她眼眶发热,泪珠盈眶,却掉不下来。
一身缥白色软绸裙,素面朝天,便连发髻都没梳,春柳给她头上绑了根浅色的发带,整个人,虽是素淡,却也掩不住通身绝丽。
还过两日便是端午,街上店铺大门口,到处悬挂着艾草和菖蒲,特有的植物香气,弥散在空气中,让整个街道更加鲜活生动。
有些性急的人家,已经给孩子带上了花花绿绿的端午络子兜,里面放着的青色的鸭蛋,在孩子的胸前,一跳一跳的,别提多喜庆。
这么好的时辰,却遇到这样的事,玉鸾的心情,五味杂陈。
锦绣街在老周的快马加鞭中,很快便到了。
汤圆做的是自家马车,他到达的时候,玉鸾正好下了马车。
曾经熙攘的小巷口,已经被烧的焦黑一片,整个巷道里,死气沉沉,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有些地方还断断续续冒着黑烟,甚至···还有些其他说不清的味道。
墙垣倒塌下,散落着不少已经烧成焦炭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
这里,曾经是美味的天堂,此刻却到处断壁残垣,焦糊一片。
还没走进巷子里,已经有不少的店铺的老板和活计们在忙着后续清理,每个人脸上哀哀戚戚,全都没了往常招待食客的欣喜和热闹。
玉鸾惴惴往里走,里面,更为惨烈。
那株好看的银杏,此刻成了一棵黑乎乎的光杆,盛家的两个门店,已经完全找不到曾经的样子,除了大堂内焦黑中还能分辨的大概形状,玉鸾知道,那是还未完全烧完的桌椅。
再往里走,便是棕衣铠甲的兵士,个个神情肃穆。院子里面,已经如铁桶一般围住。
什么都看不见。
玉鸾踮脚往里瞧,看到正在盛家小楼门口,坐在地上低头,轻轻抹泪的盛明秀。
头发凌乱,头上到处可见焦黑的木头渣子,一身浅灰的衣裙上,全是被火烫过的焦黄点。
秋霜身手好,她三步两步窜到两个兵士之间,冲盛明秀招手。
盛明秀抬眸,看到正在踮脚举着帕子向她招手的玉鸾,她的眼泪,刷地决堤,簌簌往下流。
冲出来的她,玉鸾发现她的脚上,只有一只鞋。
顾不上其他,两人抱头痛哭。
春柳心细,她让秋霜带她们俩到一处去说话,自己朝着外面,急奔而去。
“···怎地···伯母她···还有你哥呢?”
“母亲···母亲已经被官府的人···统一抬走了,我哥···我哥还在屋子里···找点东西,有林公子在。”
玉鸾拿帕子给盛明秀擦眼泪,嘴唇嗫嚅,却不知该再问什么。
春柳回来,手里拿着一双新买的布鞋。
玉鸾给盛明秀换下,又替她把头发上的杂物,全都清理干净。
两个人,坐在青石路台阶上,木木地望向大街,不知所以。
官府有人过来,棕裤黑靴,就在她们的头顶停下。
“···玉鸾?”惊喜中,声音却涩涩的。
蒲从简,脸色憔悴,还有两个红红的眼眶,显然是忙乱了一夜。
“蒲大人辛苦。我朋友家···”
盛明秀依然低头抽泣,玉鸾站起来,不再客套,满脸是掩藏不住的焦虑,“是怎么回事?怎会一夜间·····?”
“还正在查,不方便透露。你朋友是哪家的?我会多留意些,有消息通知你府上去。”
“盛家,她哥叫盛明光,她叫盛明秀。”
“好,我记下了,只要有确切消息,最快通知你。”望向她晒的红扑扑的脸蛋,蒲从简迅速移开目光,“这太阳大,你找个阴凉地方吧。”
蒲从简话音刚落,林浥尘走出巷口,身上到处蹭的焦黑,除了领口的浅白,袍子的其他地方,已经看不出布料的颜色。
跟在他身后的盛明光,手里拿着个已经被烧的小洞无数的一个布袋子。
神情塌塌,除了一双眼睛里还能看到的白眼球之外,其他部位,全是黑的。
便连双手,除了黑,已经看不到一丝皮肤的底色。
蒲从简没多言,和玉鸾点头告辞,再次走进小巷里。
盛明光看到玉鸾,眼眶再次发红,嚅嚅,“···玉鸾,你来了?”
玉鸾上前,顾不得矜持,直接紧紧握住他的手,“别急,别怕,还有我,今日都到我家去吧。”
“不了,刚才和林公子说好了”,转向仍然坐在台阶上的人,“明秀,咱们先到林府去暂歇几日,等官府消息。”
玉鸾诧异望向林浥尘,“瞧我作甚?都这般狼狈,还是要些梳洗歇息一下,都去吧,兴许午后严之靖那,便有消息来。”
林浥尘走在前面,汤圆带了三个马车,再加上玉府的,刚好够坐。
玉鸾本不太愿到林府去,可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好扶住盛明秀,两人随便钻进了一辆。
盛明秀不是悲秋伤春的性格,可她依然深深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玉鸾安慰她,不断地拍打后背,和声细语,“莫想多了,看开些,否极泰来,以后便是一辈子顺遂安康。”
“····我娘亲····呜呜···”
“是意外,不是不孝顺,对不对?连太医都请了,都努力过,是不是?”
盛明秀微微点头,不再哭泣。
马车骤然停下,玉鸾心神顿时毫无章法地乱了。
门口的汉白玉石狮子,赭红色的大门,便连门口栽种的冬青树高矮,都和梦里一样,丝毫不差。
这个家,此生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再次进来。
那个寒冷的冬晨,她便是在一张草席下,被拖出了府邸的后角门。
今日,她却再次堂而皇之地来。
不再是后角门,而是从正门。
她忐忑,她幽愤,她无奈,也惶惶。
“进吧,你衣裳都被我蹭脏了,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盛明秀通红的眼眸,让她踌躇的脚步,只得迈得更大。
林府,准确来说,比玉府也大不了多少,或许,因为人丁稀少,亦或者林浥尘并不屑那些表面奢华。
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也许是这偌大的府里,没有女主人的缘故。
到处都透着凄清冷寞。
便连园子里的花草,没怎么经过打理,都是自然生长的模样,全然没她家修弄的景致花哨。
林浥尘一回来,整个府里开始躁动起来。
准备饭食的,准备烧水的,收拾屋子的,把陈管家忙的满头大汗。
等到一行人坐在前厅的屋子里时,已经有丫鬟带盛家兄妹下去沐浴换衣裳,厅里,只剩下一脸深思的林浥尘,还有心情复杂的玉鸾。
夏日的阳光,灼烈肆意,通过窗牖,切割成细碎,洒进厅里。
清爽的薄荷香,在墙角的八角小炉里燃起,玉鸾斜靠在圈椅上,右手支颈,微翕眼,好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思考。
“盛家不见了一幅画。”
林浥尘不管她有没有在听,依然娓娓道来,“是很名贵的,盛明光曾经送给我,我给退回去了,早知这样,还不如放在我府里还安全些。”
玉鸾放下右手,改成睁开眼,注视他。
“那院子,五六家都有人烧死的,有一家三口,全都没了。盛伯母是被烟熏死的,官府进去时,她身子骨还是完整的,并没被烧到。”
“原因呢?这么惨的事,官府会查的出来吗?”
“谁知道呢,这种事···”林浥尘轻啜口茶,“我打算让盛家人先在我府里住着,横竖人丁少,房子多,不碍事。至于兄妹俩的营生,他们自己商量着来。我也可以接收他们来我手底下做事。”
“谢谢你,林浥尘。”
疲累至极的玉鸾,长叹一口,“旦夕祸福,也不过如此,谁能料到?”
林浥尘打开折扇轻摇,偷觑她,室内陡然静谧,谁也没再说一句。
安顿好盛家兄妹,严之靖还没来。
玉鸾见盛明秀神情焦灼,便提议带她在园子里走走,林浥尘让丫鬟抱琴带路陪着,他则和盛明光在书房,不知在说什么。
林府园子的风景,乏善可陈,玉鸾耐住性子,一边瞧,一边和盛明秀随意说上几句。
走在最前面的丫鬟,却忍不住看了她好几次。
玉鸾懒得多问,只当没看到,望向府里墙角的一块空地,调侃盛明秀,“这块地,种菜还是不错的。”
盛明秀讷讷,眼神依然空洞无光。
当抱琴再次回头瞧她时,玉鸾终于忍不住质问,“你这丫鬟带路便带路,老看我是为什么?”
抱琴没想到刚才还和那姑娘软言细语说话的人,火气居然这么大,顿时讥诮道,“玉大小姐好大的威风,奴婢长着眼睛便是看东西的,难不成玉大小姐要挖了我眼睛不成?”
玉鸾楞住,林府的奴婢可真厉害。
强忍住不快,“你这样厉害,你们主子知道吗?”
她这句话,问住了抱琴。
在主子面前,肯定是乖巧贤惠的。
抱琴是老夫人特意给林浥尘留着的填房丫鬟,哪知这些年,林浥尘竟一次都没动过她。即使烂醉如泥,也绝不越过一次。
自己年岁渐长,可都没被沾身一次,她哪有不急的?
本就心怀怨气的她,忽然见自家公子第一次带了女人回来,不仅一个,还是两个。
打听到其中一个是落难暂住的兄妹外,对她倒还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她也并没放在眼里。
倒是玉府大小姐,作为老夫人的近身丫鬟,她却已经听说过,她是公子早已认定的未来妻子。
有一日老夫人和公子闲聊时,她就站在不远处,一字一句全都听的分明。
“她的性子比我还活泛,母亲若是总这般,我想她进门来,日子必然过不下去······”
老夫人听完这些,那几晚,都是辗转反侧,她,怎么会没感触?
抱琴不管从哪个方面,是绝对容不下这玉家大小姐的。
怜惜老夫人的同时,也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而担忧。
玉鸾哪里知道这些,她只是认为这府里的丫鬟,和主人一样,都有病。
充满佞气,不好惹。
躲远点,才是最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