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9、九

　　张安和周衍怔怔靠坐着，王爷带回来了新朋友——昨夜那女装汉子。自打这家伙来，王爷的注意力就全被他吸引过去，总是追着他问西问东。
　　“老爷不会被人骗了吧。”张安的眉头扭得好似两条虫，自从这个假道士来了，王爷就再也不找自己说话了。
　　“老爷那么聪明怎么会被骗，就那家伙长那样，王爷搭理他是给他脸面，让他陪着聊聊风土人情，省得一路寂寞。”周衍耸耸肩不以为然道。
　　“陪聊我们俩就能聊啊，还用得着特意找别人。”张安不快地翻了翻眼珠。
　　周衍斜了他一眼，抖了抖缰绳。“咱俩人生地不熟的能聊出什么花样来，我看是你嫉妒那道士了罢，嫉妒王爷让他一起乘马车。”
　　“我嫉妒？我嫉妒一臭道士？胡扯。”张安撅着嘴巴，“跟你这五大三粗的武夫说不清楚。”
　　“呵，恼羞成怒了吧。”周衍歪嘴笑起来。“那道士再怎么能耐不也成不了管家和护院么，你在这担心个什么劲。”
　　“那万一成了呢？”张安反问。
　　“你傻了吧，老爷啥时候重用过来路不明的人。”
　　“也是……”
　　“反正他能让老爷心情好就行，老爷心情好，我们就心情好。驾！”周衍催动马匹，加快行进速度。
　　马车内，杨兴良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泽州的山川地貌，八王绕有兴致地听着。
　　“泽州以北自古多奇山，虽不似三山五岳那般闻名遐迩，但颇具灵气，乃修仙得道之福地，您若对此有兴趣，贫道愿引您一览山色风光。”
　　八王听得心动，出门游玩有人带路就是比没有强，想那崇山峻岭没个识途的领着，他即便好奇也不敢贸然进入的。“你这个提议不错，不过时间可不能太久，本王可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当然，您有需要随时可以告知贫道，贫道可不想白坐您这马车。”杨兴良左右打量着这气派的车厢，民间哪里有这么宽敞的车。
　　“油嘴滑舌，今晚且看你那鬼画符灵不灵，不灵的话，本王一准治你的罪。”八王见他得意忘形，便又补充道：“不仅治罪，还得付路费钱，白坐我的车，没门。”
　　“那贫道可不敢坐了，把贫道拉回到刚才上车的地方吧。”杨兴良笑道。
　　“拉回去？真便宜你。”八王被他贫得一顿，很久没人敢这样跟自己对话了。“你别笑了，看着瘆人。严肃点。”
　　杨兴良依旧保持笑容，“严肃岂不是更难看，再说，您不是都看习惯了么。贫道再瘆人，还能有鬼魂瘆人？”
　　“还真有。”八王点点头毫不犹豫回道。
　　日渐西沉，往隆德府最近的道路皆为崎岖狭窄山路，不适合马车行驶，故而队伍择官道而行，想绕过前面绵延的山峰，最快也要明日正午。
　　“今日便在此歇了。周衍，你去安排值守。”八王吩咐道。
　　“老爷放心。”周衍可不想再出什么差池，连忙去忙活了。
　　“这里可比住荒郊野岭舒服多了。”杨兴良安顿好行李走出客房。
　　“还行吧，我算看出来了，天下客栈都一个样。”八王在自己的房间看了一圈无奈笑道。他的屋被张安周衍的房间夹在中间，杨兴良的则在远一点的位置。
　　“想不到您这样尊贵的人物也会住客栈。”杨兴良好奇道。
　　“总比错过宿头住野地强吧。”八王走出门去，希望这次住店不要搞出什么乱子来。
　　张安已安排客栈备好酒食，住店的客人很少，所以饭菜很快准备妥当。此地饭食以面为主，菜色亦不多，偶有韭蒜荤菜调味，供来往旅人饱腹足矣。
　　店内饭桌不大，仅容得下四人，张安周衍与八王一桌，杨兴良作陪。车马劳顿，饥肠辘辘，热腾腾的汤面一端上来，四人便各自埋头吃起来。
　　汤面配上韭蒜嚼起来格外香，八王吃得高兴，想不到这样的小客栈能做出如此美味。
　　周衍和张安互视一眼继续吃饭，心知王爷半晌没言声是饿极了吃啥都香，所以才被这再寻常不过的吃食堵住了嘴。
　　杨兴良兀自吸溜着面条，他只夹了些青菜，并不食荤。
　　“杨道长，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您是哪个道观的道士？”张安听他吧唧吧唧的声音心烦，便笑嘻嘻起了个话题。
　　“贫道的师父师承终南山。”杨兴良端起碗咕嘟喝了一大口汤。
　　“那您呐？”周衍也好奇这个问题。
　　“贫道不才，是不出名的小地方出来的，不值一提。”杨兴良夹起片菜叶放入口中继续吃起来。
　　张安见这家伙躲躲闪闪的，便追道：“我们对道教的事懂得不多，不晓得那些大小地方，您说出来也叫我们开开眼。”
　　“对对，咱们就是想开开眼界，看您懂得那么多，也不像寻常道观出来的嘛。”周衍连连附和。他们就是想知道这家伙是何来路。
　　八王放下碗筷，酒足饭饱，舒服多了。“是呀老杨，我也有些好奇，这茶余饭后，闲聊嘛。”
　　杨兴良笑了笑，神秘兮兮示意三人靠得近些。他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佛曰：‘不可说。’”
　　“嗛！”张安周衍翻起白眼，搞了半天还是不肯说，这个臭道士。
　　八王见他戏耍自己，瞪起眼睛道：“你一个道士，又不是和尚，还佛曰。”
　　“谁曰得对就要听谁的，道士也不例外。”杨兴良嘿嘿一笑，“贫道离开道观，只想做个云游四海、结缘弘道的道士，心中已不再留恋过往，所以请恕贫道无法应答。”
　　“也罢，不强人所难。”八王哼了一声，起身去屋外闲逛，直觉告诉他，杨兴良这家伙藏着秘密。他在客栈周围逛了一会儿，此地远离县城，人烟稀少，来的路上还远远看到山地上歪歪斜斜插着不少土包，生人少居之地，便是鬼魂聚集之所。
　　“老爷，晚上风有些大，该着凉了，回屋吧。”张安拿了件鹤氅给他披好。
　　“不急，你去把老杨叫来。”八王吩咐道。
　　张安回屋找到杨兴良，一把扯了他袖子压低声音道：“老爷叫你过去，看样子心情不好，谁让你在饭桌上胡说八道。你给我听清楚咯，问啥说啥，不准七扯八扯推三阻四，不要以为老爷给你些好脸色就得意忘形，否则有你好看。”
　　杨兴良点头笑道：“张管家放心，自知之明贫道是有的。”说着便走出门外，八王就在门口不远处立着。
　　“王爷。”杨兴良见他背对自己，似乎真是心情不悦，便轻唤了一声。
　　八王闻声慢慢转过身，扬起极不多见的微笑。
　　杨兴良被他视得有些傻眼，这人到底是生气呢还是没生气，不是说生气了么，咋还笑呢？
　　“老杨啊，想不到你还真挺有本事，这半晌果然一个鬼魂都不见。”八王勾了勾嘴角，“盯着本王做什么？夸你的符管用呢。”
　　“这么说，贫道就不用付王爷车马钱了？”杨兴良回过神来，他方才被王爷的笑容和气场惊了一下。
　　“付什么钱呐，你可帮我解决大问题了。”八王拉过他一道闲逛。“不瞒你说，自打我发现能看见那些怪东西那天起，就想尽了各种化解办法，京城周边但凡有些名气的道观寺庙都到我府上来了个遍，作法、贴符，各种符贴了一屋子，也没见啥效果，我就差把这对眼珠子挖出去了。想不到，你的能耐可比那些知名的道长、高僧大多了。”
　　“您言重了，贫道无名小辈哪里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你就别谦虚了，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这就说明你有本事，而且深藏不露。”八王犀利地盯了他一眼。
　　杨兴良能感受到八王的言外之意，他自恃大胆，但此时面对这位大智若愚的王爷也不免心生几分畏惧。“贫道四处修行多年，所以习得了许多名门正派不屑研习的玄术。此术源于巫觋时代，是贫道在搜集来的古籍中所学，想不到今日能帮您解忧。子曰：学而不厌，技多有车坐。果然不错。”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八王被他后面那句逗得发笑，“早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你不愿透露身份，本王也不勉强。北上这一路，且留在本王身边解解闷，如何？”
　　“承蒙王爷信任，贫道感激不尽。至于贫道身份，贫道自会给您个交待。”杨兴良拜道。
　　“好，一言为定。”
　　夜，汴梁。
　　封一寒从阴深牢穴中走出，穴外，他的主人正等着他。
　　“禀太师，他招了。”
　　“这么久。”太师的目光依旧紧锁在手中的信笺上。
　　“这个人嘴巴紧得很，使了很多办法。”封一寒低下头。
　　“说罢。”
　　“是。他是辽国人，化装为西域货商混进城，明面上走货给刘荫，实际是为与八王府取得联系。”
　　提到八王府，太师蓦地抬起锐利的双目，“继续。”
　　“此人拿到八王的回信，却因倒卖一事暴露，开封府严加追查而未能混出城，最后被职下擒拿。”
　　“信呢？”
　　“职下追问过，他说很可能是在与南侠展昭的互斗中遗失，信被他藏在随身的背囊中。”封一寒面无表情，但声音却有些颤抖。
　　太师蹙眉：“怎么把开封府和展昭也扯进来了？”提起此人，他头侧的某条筋便蹦得厉害。
　　“是职下无能。”封一寒跪叩道。“开封府展昭把这家伙盯得太紧，当晚职下只顾从他手中把人劫走，忽略了遗失的背囊。请太师治罪。”提起这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与展昭的交手他虽占了便宜，但为防止展昭反扑，撤离时还是出了纰漏。
　　太师收好信笺，倒没有发作的意思。“也罢，这封书信多半是落在开封府手中了。”不论信中写了什么，八王爷都逃不脱通辽的嫌疑。“其他内应呢？总不可能自己孤军深入罢。”
　　“禀太师，他们因为开封府查案太厉害，不敢派太多人进城，只由他一人混在货商队伍里进城办事。职下担心他说谎，拷问了好几遍也只得这个结果。”
　　“哼，开封府。”太师勾了勾嘴角，他是不是该夸夸包拯呢。“你且去做好北上的准备。”
　　封一寒抬头望着他。
　　“本官要亲自去会会这位‘深谋远虑’的八王爷。”太师站起身，当初八王主动请缨北上替圣上祈福他竟一点没察觉出异样，甚至还站出来附议，真是愚蠢到家了！他狠狠攥着拳头，太原府距离辽国何等之近！
　　“可……您是太师，如何能无故离开京城。”
　　“本官自会与皇帝告假。你且做好分内之事罢。”
　　“是。”封一寒规矩地叩首。
　　太师拂袖离开，他决不允许八王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搞阴谋诡计。一旦通辽证据确凿，他就算豁出老命也要将八王擒回汴京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