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8、八

　　方相失窃一事平息，八王一行亦开拔过卫州奔泽州而去。进了河东路地界，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不平，马车也明显颠簸颠簸起来。
　　“颠死个人了，怎么赶车的。”八王自觉脑浆子快被摇晃出来。
　　“听说北边这道就这样。”张安扶着窗棂勉强坐稳，“听说是山路多，路也不好修。”
　　“是不好修还是懒啊，河东路一年拿朝廷多少拨款，怎么连个像样的路都修不好，也就是本王，换皇上过来早给他们打发滚蛋了。”八王学着张安的样子扶稳，再这样晃下去他快吐出来了。
　　“拨款还不都用去边防了，南边的几个州哪里沾得到光。”张安接道。
　　八王闻言白了他一眼：“就你懂得多，本王用得着你告诉？”
　　张安伸了伸舌头不再多言，自己大概是晕了头了，王爷最讨厌身边人谈议政事。
　　车内安静下来，马车依旧颠簸，八王沉默一会儿便又耐不住寂寞开腔：“张安，泽州有啥好玩的没？”
　　“老爷，小的也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等进了县城打听一番便知。”张安被他问住，他现在只求王爷不要一时兴起又微服出行，再出什么事他可遭受不起那份折腾。
　　“哼……”八王抱臂转头盯着窗外，要不是这几天被各种鬼纠缠不休，他一准骑马出去透透气，哪里会昏头昏脑地憋在这狭小的马车里。“你说，放着大队马车不偷，那帮毛贼怎么就盯上周衍的包袱了？”他没话找话道。
　　“小的听办差的小吏说，那两个贼是看咱们不是一般来头，周衍又把包袱看得特别紧，所以觉得里面是值钱的东西，这才下手。”
　　“呵，原来看的紧也遭贼惦记……”
　　“可不，这帮惯犯可会察言观色，哪有值钱的东西看一眼就知道，可邪乎了。小的老家的二叔，找了几个人帮着搭草棚，其中一个人进屋喝口水的工夫就把二婶收在榻下的镯子顺走了。他可是第一次进屋啊。”张安绘声绘色讲道。
　　八王边听边点头，他对民间的了解太有限了。
　　队伍在陵川驿馆落脚，安排妥当后，八王照例拉了张安和周衍出去闲逛。周衍前些日子丢了方相，如今没脸跟着出去，但八王要求他不要过度紧张，太过在意手边的东西还会被毛贼盯上。
　　“这可比辉县那种小地方强多了。”八王愉快地走出驿馆，今个乞巧节，街上一准热闹，时间也还有余，得好好放松放松。
　　张安周衍紧随其后，有了前两次失败的经验，这次说什么也得看住王爷。
　　傍晚刚过，陵川主街便被人群填满，许多平日里不常抛头露面的女子亦在其中。
　　“这么多女子，这趟出来真不亏。嘿嘿。”周衍一脸坏笑地捅了捅张安。
　　“饱个眼福也挺好。”张安亦咧嘴笑起来。
　　八王回头看了眼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傻蛋蛋，不就是多见了几名女子嘛，怎么这么不矜持。“你们是有什么想法？”
　　“没有没有。”二人异口同声应着。
　　“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想法就说，本王给你们做主。”八王的目光从一名体格壮实的妇人身上扫过，遂笑嘻嘻看着两位随从：“弱不禁风如何传宗接代伺候公婆，你们说是不是？”
　　张安和周衍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万一王爷一高兴真让自己娶这村野女子为妻可就糟透了。
　　“瞧你们俩那没出息的样子。”八王忍不住笑起来。
　　“老爷您净吓唬我们。”张安见王爷只是开玩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小的哪消受得起那彪悍女子，周衍还差不多。”
　　“我可不行。”周衍一听连连摇头，“我怎么说也是府里听差的，又不需要劈柴犁地，娶那粗壮女子做甚。”
　　俩人东一句西一句胡侃，八王兀自在人群中寻找能看得入眼的姑娘，只可惜，这街市上大多是周衍口中的粗壮女子。“这么大个县城就没一个有点姿色的女子？”他无奈揉揉眼，天色渐暗，那些鬼们也要出门游荡了，他得待在张安周衍身边，免得像之前那样出什么状况。
　　夜幕降临，灯火点亮街市，八王在火光最亮的酒肆里歇脚，张安叫伙计端了些当地有名的酒菜给王爷品尝。
　　“还说河东路出美女呢，造谣……”八王夹了些绿叶菜怨念地吃着。
　　“老爷，听说是忻州、汾州、太原府出美女。再走走就有了。”周衍劝慰道。
　　“哼，早着呢。”八王白了他一眼。
　　袅袅歌声随风入耳，街市越发热闹起来，八王放下杯盏打起精神循声观望，这曲唱得不错，希望不是出自粗壮女子之口。“张安。”少顷，八王的目光停在街巷附近的一棵树下，“你看那边。”
　　张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王爷每到晚上就神经兮兮的。“老爷，怎么了。”
　　“左边第三棵树下，看没看到一个女人，背影。”八王眯缝着眼睛，他现在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人还是鬼魂。
　　“是不是披散头发，身着素色衣服，旁边还放把伞那个？”周衍也往那方向望着。
　　“对对，我也看见了，老爷，那人怎么了。”张安应道。
　　“怎么了？没看出来身材不错么。”八王的目光依旧停在树下，两个随从都能看见那人，说明她不是鬼魂。
　　张安眨巴眨巴眼，“看那腰身，好像是比街面上的纤瘦。”
　　“去看看。”八王起身出门，那女人的长发很是漂亮，一身素雅的外衣也很合他口味。
　　张安周衍碰了下眼神，王爷这是想会会那女子，看来这七夕之夜有故事要发生了。
　　三人一溜烟来到树下，那素衣女子依旧立在原地，正用木梳梳理着披散在身前的秀发，毫不在意身后的喧嚣闹市。
　　“美呀。”八王心中暗赞，想不到这偏僻州县竟也有如此脱俗清婉之女子。
　　张安扯了扯周衍，示意他不要出声以免搅扰了气氛，如此良辰美景，再适合王爷不过。二人屏息静待王爷上前搭讪。
　　“姑娘，打扰……”八王整了整衣襟，走到那女子身后朗声道。
　　“是在说我么？”片刻，女子缓缓转身。
　　“……”八王原本准备好的堆笑和言辞在对方回眸的瞬间全部转化为僵硬和尴尬。“我……我……”
　　张安周衍瞪大眼睛差点憋死过去，这是个鬼的美女哟，这他娘的是一标准的丑汉子……
　　素衣汉子咧嘴笑着，“阁下方才是在叫我么？”
　　“是，也不是……”八王抖动着嘴唇，他闪了一下一时缓不过神来，这可比遇见女鬼惊心动魄。
　　“呵呵，那究竟是不是啊。”汉子笑得更开，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两道难看的缝。
　　“你说你，大晚上的披个头发，吓不吓人。”周衍蹙眉，这四方大脸配上披头散发真是绝了。
　　张安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他，这人微胖，腹上还生着赘肉，之前的纤瘦是被周围灯光晃出来的错觉。
　　“也没不让晚上晾头发嘛。”汉子慢慢梳理着后侧的几缕头发。
　　“大过节的，男扮女装是何居心。”八王恨恨道。
　　“相见既是缘分，能在此乞巧佳节认识三位，杨某三生有幸。”汉子收好木梳抱拳拜道。
　　“有什么幸，我看是扫兴。”八王宁愿见鬼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世事难料，现在下结论尚早，三位保重。”汉子将身旁张开的纸伞撑在肩上缓缓走进人群，只留给八王等人一个妖娆的背影。
　　“有病吧。”周衍盯着那背影。
　　“病的不轻。”张安嘟囔道。
　　“本王差点憋出内伤。”八王翻了翻眼珠，遇见这么个鬼东西，今个是没兴致逛下去了。“走，打道回府。”
　　翌日，队伍开拔，八王骑马先行数里，一是为了兜风透气，二是为了去去昨夜的霉气。
　　半路歇脚的工夫，小路上传来咿咿呀呀的歌声，有什么人在唱当地的小调。声音越来越近，八王抬头望去，正见一男子散漫走来，其相貌甚是眼熟，好像似曾相识。
　　“怎么又是你？！”八王跳起来。
　　“哟，幸会幸会，万水千山，能与您再次相会于山野之间，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男子咧嘴笑道。
　　八王瞥了他一眼，这张脸上的五官长得可真够人呛。“我可不想跟你有什么缘分，快走快走。”
　　“您不想，但贫道想啊。”男子放下背篮，毫不见外地跟八王一道吹风乘凉。
　　八王向一旁迈出一步，他可不想离这黑灯瞎火女装出行的家伙太近。“就你还道士，这一身行头哪里像道士了？我看十成是个假道士。”
　　“哈哈，是真是假可不是凭衣服判断的，有些人一身道袍，但言行未必合乎道法，有些人一身粗衣，但未必就失了道家的风骨。就好比您，虽身着便服，但也掩不住王气呐。”
　　八王闻言一个激灵，这家伙如此清楚自己底细，究竟是何来路。“你什么意思？”
　　“哈哈，您别紧张嘛，贫道无意搅扰您的清静，此番前来只是为您解围的。”男子从袖中取出黄纸一条递过去。“您身份尊贵却受惑乱之像困扰，贫道愿献灵符一枚，助您摆脱魑魅魍魉之困扰。”
　　八王盯着黄纸上凌乱描绘的朱砂痕迹，无端献殷勤最为可疑。“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贫道熟谙玄术，昨夜初见之时，贫道便察出您身上存在的异状，所料不错的话，您能与异界鬼魂取得交流，可是这样？”
　　“想不到你还挺懂行。”八王勾了勾嘴角，“那我凭什么信你？”
　　“一试便知。”男子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灵符。
　　八王接了灵符反复看着，这跟他之前在府中驱鬼请来的神符没什么差别。“贴额头上？”
　　“哈哈哈，您真会开玩笑，佩戴在身上即可。”男子被他逗得笑起来。“贫道杨兴良，冒昧打搅还请八王见谅。”
　　八王指着这神叨叨的家伙，一时找不到回应的词。“你这道士还真有点意思。本王向来低调出行，想不到被你看破。”
　　“认出您身份并不难。实不相瞒，贫道也可借助玄术与鬼魂交流，您在辉县的事贫道都听说了。”
　　“嘿！你个老小子！”八王闻言立刻跳脚，这种事给其他人知道可还行？
　　“您别激动，贫道是不会出去乱说的，告辞。”杨兴良做了个揖扭身便走。
　　“别走！”
　　“贫道自知相貌丑陋，留在这怕伤了王爷的眼。”
　　“本王昨个伤得够深了还差再伤？你那破符还不知道好不好用，撩拨完就想溜？门都没有！”八王快跑两步紧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