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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祈福队伍绕过大山,如期进入壶关县境,越往北去,距县城越近,道路也越发平坦。
      八王一直在车内休息,昨晚吃得有些多,夜里肚子不舒服,跑了两趟茅厕才感觉好一些,此刻他浑身无力,只想多睡一会儿。
      申时刚过,队伍终于抵达壶关县驿,安顿好八王,张安便差人请来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给王爷瞧病,听说是轻微的水土不服外加饱食引起的肠胃不适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老爷,这是郎中开的调理方子,您趁热喝。”见王爷睡醒了,张安端来熬好的汤药。
      八王靠坐起身,睡了一觉身体松快了许多。“真麻烦。”他接过药碗屏息将里面的药汁一饮而尽。“老杨哪去了?”自从到了驿馆,他便没见杨兴良的影,眼见窗外暮色浓郁,这家伙别又跑出去男扮女装祸害人。
      “说是上街转转,走了个把时辰了。”张安道。
      八王一听不由捶大腿,这死性不改的家伙。
      “老爷甭管他,我看这家伙活得自在着呢,刚才几个外出的兄弟回来说,那道士正在市井上售卖什么东西,好像还挺受欢迎。”
      “卖东西?”八王蹙眉,这年头道士也学走江湖的卖膏药了?
      张安挠了挠脑袋,“是呢,也不清楚卖的啥,男女老少围了不少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还挺会做买卖。”八王扯了扯被子重新躺下,明个他倒要去见识见识。
      由于八王身体有恙,队伍暂停赶路,且在壶关驻扎下来。
      翌日清晨,八王起床时方才得知杨兴良一早便去了街市,无需多问,必是去做买卖了。
      病情有所缓解,八王在张安的陪同下进入市井游逛。
      “老爷,你看。”张安指着远处的一个人堆。
      “呵,生意还不错嘛。”八王扬了扬嘴角,加快脚步走过去。
      “慈悲慈悲。”被男女老少簇拥着的杨兴良笑嘻嘻地将一个小布袋递给一名中年妇人并收下对方付的钱。
      “啥东西,看不清楚。”八王伸长脖子朝圈里面好奇看着。
      “大哥,这里面卖的啥?”张安拦住一个刚挤出人堆的汉子,对方正宝贝似的握着个翠色的小布袋。
      汉子瞧了张安一眼,见他没有恶意,便道:“卖玉饰的,好看又便宜,买回去给媳妇戴。”言罢便匆匆走开。
      张安看了看王爷,对方没什么表情,果然跟自己一样不相信这道士还会倒腾玉。
      “抱歉抱歉,今天的货品都卖完了,承蒙惠顾,大家慈悲……”随着杨兴良的几声抱歉,围着的人群慢慢散开,一些没能买到玉饰人抱怨着叮嘱他下次多带些货来。
      “无利不起早啊,老杨。”八王盯着赚得钵满盆满的道士。
      “微薄之利而已。”杨兴良应道。
      “卖玉还微薄?蒙谁呢。”八王抱胸歪头看着他,贵为王爷的自己什么世面没见过,成色好的玉器至少百两起价。
      “真卖得贵了,他们可能都来买?”
      “嗯。”八王点点头,倒也是,这些百姓哪里花得起重金。“卖这么便宜,怕不是假货罢。”
      杨兴良没有立即争辩,只从袖中取出几块雕花玉珏。
      八王拿过玉珏仔细看过,确定是好玉无疑。“你就赔本赚吆喝吧。”
      “贫道卖玉是为结缘,既是结缘,便不应以牟取暴利为目的。贫道若真想以此发家,恐怕早几年前便富甲一方咯。”
      “刚才你不是说卖完了么,这怎么还有?”八王眼看他收好那几块玉珏。
      杨兴良摇头:“这些有瑕疵,哪里能售卖,做买卖要讲诚信。”
      “你也卖给我一些吧,结缘嘛。”八王提议道。
      “不卖。”
      “为什么?我又不是不给钱。”
      “嘿嘿,就不卖。”杨兴良加快两步跑起来。
      “别走!”
      回到驿馆,八王闲不住,又想起杨兴良之前说到的山中美景,横竖队伍也在这驻扎下来,不如匀出两三日时间踏实游玩。
      面对王爷的决定,祈福队伍没有异议,守卫们乐不得借此歇上两日,壶关县见贵人赏脸小住,自然是倾尽全力也要照顾周到。
      择日不如撞日,晌午刚过,八王便携随从启程往东南而去。
      “用不上两个时辰便到,山脚有客栈,明个一早出发,日落归来。有贫道在,不会走冤枉路的,保你玩得高兴。”杨兴良大致拟好了行程。
      “这是什么山?”八王对这边的名山并不了解。
      “抱犊山,也叫紫团山。”
      “抱犊?”八王思索着其中含义。
      “天下佳山者南五夷,北抱犊。”杨兴良随口吟道。“有些山靠道观、庙宇闻名,有些山靠文人墨客闻名,此山虽不及前两者那般,却可凭本事让人一览而终生难忘。”
      “哦?那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了。”八王见他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心中不由对这抱犊山多了几分期待。
      次日,八王等人早起沿小径而上,这里离抱犊山还远得很,但高耸着的山峰永远默默矗立着迎接来客。
      “再往前不远就要进山了,有件事贫道要事先叮嘱各位。”杨兴良停下脚步转身正色望着跟上来的几人。
      八王手中拄着客栈赠送的登山拐杖抬头道:“神秘兮兮的。什么事?”
      “进了山之后,绝不可谈及将同行者留在或者扔在山里这类话题,即便是玩笑也万万不可。穿深山忌讳这个。”
      “这有何忌讳?”八王不解问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许只是一时戏言,但山神会当真,若不兑现承诺,怕是走不出这山林子,诡异着呢。”杨兴良幽幽说道。
      这一席话将众人说得起栗,八王眨巴眨巴眼,他是见识过幽冥之力的厉害的。“我当是什么事,大伙管住嘴便好,谁若乱讲,出了事便自己兜着。出发。”
      八王等人继续拾阶前行,脚下布满青苔的石阶蜿蜒而上,消失在茂密的草木中,石阶的尽头或许只是抱犊山次峰的一个小小的观景台,或许连次峰都不是。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山路忽而由缓变陡,八王久不外出,体力难支,暂且驻足休息。
      “老杨,我也有件事要叮嘱你。”八王喝过些清水顿时舒服许多。张安在一旁帮他扇风纳凉。
      杨兴良看着他,莫不是自己走路太快了他们跟不上?
      “你前面带路可以,但不要突然回头,或者回头之前打个招呼,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本人忌讳这个。”
      “这是哪的规矩?还不让回头。”杨兴良有点懵,带路没不让随便回头这规矩啊。
      “我的规矩。你在陵川那回眸一笑差点没给我吓出毛病,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男扮女装欺骗我感情,真是不知羞耻啊。”八王痛心道。
      “哈,哈哈哈哈。就这事啊。”杨兴良大笑起来。“贫道记得,当时是您主动上前搭话,贫道听见声音出于礼貌转身应答而已,哪里欺骗您感情了。要说欺骗,那也是您骗小女子我啊,勾引之后又无情抛弃。”他特意竖起兰花指妖娆地朝八王点了点。
      “杨兴良,你名字里好歹占个良字,能不能有点良心,咱俩到底谁伤害谁。”八王被他那套歪理气得跳脚。
      “小女子是良家妇女的良。请叫我杨佳人。”杨兴良捏着音调“娇声”道。
      “闭嘴吧,老子前天的饭都要吐出来了。”八王嫌弃地摆手。
      张安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投入:“老爷,您昨个不是拉肚子都拉出去了么?”
      “滚蛋!”
      翻过一个山头,地势刚渐平缓,再抬首便见石径在两山夹缝间迂回曲折。
      八王仰望着头顶高耸入云的石壁:“真是猿猱欲度愁攀援呐。”
      张安张大嘴巴,这样惊悚的崖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只是寻常小景,里面还有更好看的。”杨兴良笑道。
      众人摸索着穿过崖壁,攀土路登上山麓,再转到山麓南坡,拨开眼前重重叠叠的绿色屏障,山间清凉之风忽而拂面而来,顷刻便将跋涉带来的疲惫一扫而尽。
      “这……”八王呆立着,眼前是明镜般清澈而平静的湖面,不,不是湖面,随着目光的推移,他发现这是一条河流的平缓地段,因为两山之间平坦缓和的地势,奔腾至此的河水也变得沉稳俊秀起来。“真是鬼斧神工,环眺皆秀。”被日光映衬的峰峦碧水格外耀眼,他完全沉溺于这不被尘世烦扰的景致。
      “哟,这里有好多洞穴呢。”周衍没有文人那般诗情画意,四处闲逛寻找些感兴趣的东西。“还挺深的呐。”他招呼张安来看。
      “那些是水洞。”杨兴良远远道。“最好别进去,洞连着洞,乱钻要迷路的。”
      “这洞还能通到山根底下?”周衍不以为然。
      “说不准,相传与相州某地相通,有牧羊者亲历,周兄弟若有兴趣可以一试,兴许通得更远也说不定。”杨兴良调侃道。
      周衍白了他一眼:“骗谁呢,我才不上当。”说着离那湿滑的水洞远了几步。
      “此河水量丰沛,横贯抱犊,盘曲回转,流得远着呢。”杨兴良来到八王身边,对方依旧徜徉于眼前景色。
      众人沿河向山顶小心行进,这是条游人罕至的线路,脚下不是覆满树叶和枯枝的泥土,便是形状怪异的碎岩,再无人工修砌的石阶,从两岸堆积的石头来看,这条河流在若干年前水量应远甚今日,无法想象其奔流而下游弋于山峦之间该是何等的磅礴气势,难怪抱朴子将其与武夷相提并论。
      “白龙巡游兮,自在九千里。嶙嶙青崖间,袅袅蕴紫气。果真令人终身难忘。”居高临下观望飞流的河水,八王不禁感慨。抱犊山没有让他失望。
      “贫道初登此峰,也有同样感受:不虚此行。”
      “能得此世间奇伟之观,明个腰酸腿疼站不起身也值啦。”八王乘兴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
      “沿着这道裂谷行走,可观之景不计其数,遗憾的是时光有限,终不能沉溺于此。”杨兴良俯瞰着南北延展的无垠峡谷。
      “难怪有人为此抛家舍业、穷尽一生,如今总算理解一二。”八王站起身,日渐西沉,是时候下山返程了。
      杨兴良指着西边的一条小路,“此处下山最好,可不走回头路。”
      八王默然跟上,他还沉浸在方才的那番对话中。
      回去的路要比来时好走许多,但景色却稍逊一筹,没了险峻高崖和湍急流水,同一地区大部分山林是大同小异的。阴坡的山谷被一些刚刚及膝的植物完整覆盖着,绿油油的叶子下,一些淡黄色的颗粒果实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草?”八王注意到果实,蹲下身仔细辨认却不得要领,这似乎不是常见的草药。可既然不常见,为什么这里生着这么一大片,难不成是野草?
      “实不相瞒,贫道也不认得。之前来的时候没见这里生长。”杨兴良亦是好奇,他小心地摘下一颗,山胡桃大的草果正散发出一股清冽的甜香。
      “这颗生了虫呢。”张安也摘了一颗。“我爹说,有虫来吃就说明没有毒。”
      “嗯,挺甜的。”周衍已然嚼了几颗。“汁水也挺足。”他砸吧砸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见周衍吃得好好的,其他几人也乍着胆子尝一口,此果甘甜无比,足令蜜糖等物望尘莫及。众人饱食之后,继续沿路下山。张安见王爷喜欢,特意多采了一些回去路上吃。
      杨兴良依旧前方带路,但他看上去有些迟疑,脚步也慢慢放缓。
      “怎么了?”八王见他停下来,以为这家伙又要搞什么名堂。
      “贫道似乎……迷路了。”杨兴良一脸的尴尬。
      “啥?”八王满面狐疑,好像在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前面那么复杂的路都走过来了,回去这点山中小路就迷路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杨兴良也有些着急,这回他可不是开玩笑。
      “你这道士,不要戏耍我等!”周衍负责护卫,其他的不管,最担心的就是出这事。
      杨兴良视着八王:“您明鉴,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在这一带打转。”他指着身前不远处那片绿油油的山谷地。
      众人顺手指方向望去,不由倒吸口气,眼前还是刚才吃草果的地方!可他们明明是走出那里了,沿途没有转过弯,怎么可能一会工夫又绕回来。
      “想必是什么地方惹山神不快了。”杨兴良叹口气。
      八王想起进山前他叮嘱的那番话。“咱们几个可都没说过那些忌讳,半个字都没有。”
      杨兴良点点头,看来问题没出在这。他搔搔脑袋环顾周围,要出事早该出事,为什么偏是陷在这片谷地中走不出去。
      “不会是因为我们吃了果子没给钱吧。”周衍有些生气。
      “不至于这般小气。这草果本就是自然馈赠,取食无妨。”许是经周衍提醒,杨兴良似乎参悟出其中玄机。“各位有没有谁将此地的什么东西带走留作纪念。”
      “有啊,不过不是留念想的,是用来吃的。”张安拿出一小包草果。“我摘了一些留给老爷。”
      “看来就是它了。”杨兴良看着那些草果,这事怪不到张安,这样好吃的东西,无论是谁都会有带一些回去的想法。“看来山神不想我们带这些出山,把有关这片地里的东西都还回去罢。”
      张安一脸遗憾地将草果放在绿植下面,又虔诚地拜了拜,他可不想困在这了此残生。
      归还草果再次启程,这次,他们顺利走上回去的山路,八王等人回头看时,却再找不见那片谷地。
      “这山真神了。”八王感叹。
      “很多人将山看做神明的居所,却不想山本身也是神明。”杨兴良接道,“越是游走四方,越有这样的感受。”
      “我越来越发现,老杨你还真不是一般人。”
      由于山中耽搁一阵,众人不得不披着橘红的夕阳下山赶路,幸而余路所剩无几,天黑之前便可抵达客栈。
      “您曾好奇抱犊山为何被称作紫团山,那便是答案。”杨兴良在山道的转角驻足,将目光投向东方。
      八王随之望去,层峦起伏的抱犊山顶,一簇簇团雾喷薄而出,在霞光映衬下展现出绮丽的紫色,这样的一幕只有在特定时间和位置才能观赏到。
      “洞天福地,当之无愧。”八王喃喃道,他只觉身心皆已融化在那团紫气之中。有那么一瞬,他真想舍弃一切、远离纷争,永远留在这远离尘世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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