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40、四十

　　展昭在昏沉的睡梦中被弄醒，睁眼便见散乱的干草垫子以及蛇一般盘虬在手脚上的铁链，他不知自己被困在这个阴暗的小空间里多久了。
　　“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精神精神了。”
　　头顶传来说话声，这冷淡的声音听着耳熟，展昭抬头望去，不卑不亢回道：“既然如此，太师何不告知您的手下，捉人的时候手上拿捏着点，下手太重当心过后叫不醒，到时可就麻烦了。”
　　“呵，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沦落如此地步还不忘逞口舌之快。”太师皮笑肉不笑盯着地上这个不知调高地厚的欠揍小子。
　　“展某说话向来重事实，从不虚构迎合，这与年纪和处境无关。”展昭试着撑起身，但左半边身体状态不佳。
　　太师眼看着他笨拙地移动，全然没有祈福路上那番灵动敏捷。“既然如此，那便说说你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你的佩刀会出现在城西货栈里，成为杀人夺命的凶刀。”
　　“如果展某没记错的话，这件案子是由开封府调查审理，当由开封府府尹问讯嫌疑犯。”展昭耐着身上的不适勾了勾嘴角笑道。“请恕展某在见到包府尹之前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审问。”
　　“……”太师闻言不由蹙眉，想不到展昭会搬出案件的审理权来对抗自己。“从司星监陆彭出逃生死不明，到与西域人往来的玉器店和货栈相关人员相继死亡，线索在被一步步切断，有人在躲着我们，不想让我们弄清楚事实真相。可追根溯源，一切行动都是从本官和王爷入宫面圣之后开始的，不难怀疑，有知情人走漏了消息，为陆彭的逃跑争取了时间。如果你说不清楚杀人害命之事，本官有理由怀疑你勾结外敌，在回开封府复命这段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
　　太师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展昭怔愣片刻，这种推断虽有诬陷之嫌，但也有合理之处，可以算作一种思考方向。他略撑起身，定定看着太师：“若按您所说，在回京之后的时间段里有知情人走漏风声，符合这个条件的除了展某，还有封一寒大哥，他跟展某一样，也是一路随行，而且也有充裕时间犯下罪行。”
　　“你小子……”展昭说这话时，封一寒就在太师身边，听闻展昭把屎盆子甩自己头上，封一寒当即要冲进牢房教训这家伙一顿。
　　太师抬手止住封一寒行动，想诱展昭供出些什么怕是很难，既然如此……“年轻到底气盛，既然这么有气魄，那就好好待在这等包府尹罢。你身上中的毒很麻烦，说不清会继续蔓延至全身还是疼痛愈演愈烈，拖久了怕是要烂手烂脚，想清楚了就告诉本官，本官可以着人想想办法。”他冷笑着俯视展昭，“这样熬着，总不是办法。”
　　似是在配合太师，展昭左臂内侧抽了筋似的扭曲了几下，激得他冷汗直冒。
　　“虽然是嫌疑犯，但也要按规矩办，枷起来，是否用刑且待观察。”太师甩下句话，头也不回离开了。
　　八王府的晚宴欢乐异常，觥筹交错间，八王与胡皞皆喝得微醺，张安从旁伺候着，斟酒、添菜、上水果，忙得不亦乐乎。
　　“胡皞兄弟可还喜欢我府上的琼馀酒？”八王面色红润，心情大好，很久没这么痛快地喝一场了。
　　“这酒美得很呐。”胡皞瘦削的脸上泛着红晕，“酒好，菜也好，果然是京城，就是不一样，不来不知道。”酒劲上来，他变得兴奋且健谈起来。
　　“来都来了，就多待几天，别急着回去。我也很想好好跟胡皞兄弟说说话呢。”八王与他再饮一杯。
　　胡皞摇摇头：“那哪成，在下只是一个山里来的村夫，哪受得起这样的待遇。”
　　“受得起，就凭你义薄云天，狭路相逢，出手相助，不仅对我，还把周衍救回来，我就感激不尽。”八王自觉讲得语无伦次，便又拉了胡皞继续喝酒吃菜。
　　“都是小事，举手之劳，我们能相识也是借了……大哥的光。”胡皞指了指顶棚，他脑子还算清醒，没直接说出来。
　　八王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他啪啪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玉珏：“都是朋友。”
　　张安奉命又抱来一坛酒，宾主二人继续喝起来，聊到胡甲山那段经历，胡皞还讲了些深山诡事提提气氛。
　　“看来狐族也是名门望族呐！”八王叹道。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或许如此，但在同行圈子里，与寻常宗族并无差异。”胡皞吃着甜脆的桃子和苹果，胡甲山上没有这个品种的果子。
　　“那在京城周遭有无狐族成员居住？”八王继续问道。
　　“唔，据在下所知，并没有。为何问这个问题？”胡皞吃了不少水果，酒劲暂时退下一些，总觉得八王好像有话要说。
　　八王放下杯盏，换了副忧心的表情。“是这样，城里最近发生了几起杀人案，现场有猛兽出没的痕迹，有传闻说是狐妖作案，我的一位同僚也被卷入其中，至今下落不明。赶巧兄弟你在这，我便想……”见胡皞脸色越发阴沉，他不敢再说下去。
　　“哼，竟敢坏狐族名声！真当狐族好欺负么！”胡皞砰地拍案，满脸通红的他着实像只发怒的狐狸。“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如此大胆。”他严肃看着八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请务必告知在下。”
　　八王原本只是试探性问问，想不到胡皞如此在意，不过这样也好，以胡皞的本事，搞不好能帮上大忙。“一定一定，开封府详细掌握此案，今日时辰不早，我明日下午便将包府尹请到府上详谈，胡兄弟可一并参与。”
　　“有劳了。”
　　翌日下午，包拯暂时放下公务应邀到八王府一叙，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八王突然发出邀请，还要他带着狐妖活动的相关证物一起来，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八王跟太师一样都是得罪不得的人物，包拯只当是例行了解案情，安排一番便带了随从准时赴约。
　　短暂寒暄之后，八王招呼下人沏茶，见包拯有些拘谨，便闲聊起来。“最近本王也没怎么关注你那边的事，案件可有什么进展？”
　　“原本是查到些线索，想深挖下去，但一直没有收获，货栈和玉器店的线索被切断后，再想从西域商人那里挖掘信息就很困难，城内的西域商人近期变得很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都躲了起来，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真是让人伤脑筋。”包拯苦笑。
　　“这些外族人很团结，并不好管辖，跟他们周旋这么久，也是难为你了。”八王理解他的苦衷，“对了，找到展侍卫了么？”
　　包拯垂目摇摇头，“派了几拨人下去寻找，还没有消息。”
　　“唉，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能一点消息没有呢。”八王蹙眉，除非展昭有意躲着开封府，否则不至于这么久都不露面。“能不能是出城了？”
　　“不会，城门那没有他通行的记录，应该还在城内。”
　　八王托腮思索，在城内还不肯露面，要么是真的犯了案子逃避制裁，要么就是已经出事遇害……如果是前者，展昭有什么理由庇护外人阻碍官府查案呢？“这事太师怎么说？”他不敢妄加揣测，庞籍一直爱管闲事，他想听听他的看法。
　　“太师什么都没说。”包拯答道。
　　“啥？！”
　　“太师似乎并不关心此事。”包拯没想到王爷的反应如此大。“实不相瞒，先前几日，太师很重视案件进展，时常过问。近两日一直没什么动静，想必是忙于公务或是见案情迟迟没有突破，有些失望罢。”他望着茶水中映出的自己，其实，他对自己的办案速度也很失望，丢了展侍卫，他要如何向皇帝交待。
　　“啧，不对呀。”八王的眉毛快要挑到天上去，“庞太师不是这样的人啊。”听罢包拯的叙述，他觉得有哪里与他所了解的老螃蟹相悖。“再忙也要管闲事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派啊，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本王不会看错人的。”
　　“那想必是没有突破的缘故罢，是我能力不够。”包拯叹口气，王爷非得逼自己承认这点么。
　　八王扶着额头思忖片刻：“不是。”“不是你没有突破，是他有了突破，所以暂时不需要理你。”
　　包拯不解，有了突破？
　　“这个老螃……太师，多半是掌握了什么有力证据，但从目前来看，他没什么行动，说明这不是可以直接使用的证据，本王认为，这是个人证，他需要时间审问或者是逼人证配合，如果他得了手，一定会有大动作。”八王抬眼盯着包拯，“府尹关注过太师府的动向么。”
　　包拯并未回应，暗中监视朝廷重臣这种事即便是有也不好承认。
　　“太师手下眼线很多，论找人的功夫，一点都不比开封府逊色。本王外出祈福那段时间，府尹应该也跟太师较量过罢。”八王见包拯神色微变，继续道：“本王方才突然想到，展侍卫这么久没消息，多半是落在太师的手里。”
　　“这……府中人多眼杂，长时间囚禁一个人怕是有难度的。”
　　“不会，太师这人办事虽然不着调，但不敢违背法制擅自抓捕关押，那样只会给自己惹麻烦。因此，如果他逮到了什么人，比如展侍卫，必然会把他送到可以合理合法关押嫌犯的地方去，在这京城中，除了你开封府大牢，最有可能的就是刑部大牢，这样即便日后有事，也不犯啰嗦，他可以咬定自己只是抓到了通缉犯，出于维护法纪的原因送去刑部收押。”八王压低声音：“他在刑部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这种事，打个招呼就好，虽瞒不过一世，总瞒得了一时。”
　　包拯深吸口气，王爷所言很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即便日后开封府得知情况，也在刑部那讨不来什么说法。“可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太师抓走了什么人。”
　　“无妨，这是个推测，府尹勤注意着点太师就好啦。本王只是建议嘛。”八王笑嘻嘻道。“咱们说点正经的，狐妖的证物带了罢。”
　　“带了，敢问王爷有何见教？”见王爷终于想起证物这茬事，包拯提了几分精神。
　　“这东西既然出现在现场，就一定有它的原因，本王给你找了位高人，鉴妖识怪颇有一手。”八王看向门外，吩咐道：“张安，请胡道长过来。”他掐算着时辰，这时间胡皞可以自由行动。
　　胡皞一身道士打扮，尽管有些不情愿，但为了有个令人信服的身份，也只能如此。简单拜会过八王和包府尹，又听府尹讲罢狐妖的情况，他拿起一小撮狐妖留下的碎毛辨认起来。“似乎被什么草药染过色……”他认真嗅了嗅，对八王和府尹道：“不是狐狸，也不是狼，是犬。”
　　“什么？犬？”八王嗷地叫起来，倒把一旁的包拯吓了一跳。
　　“没错，体格比较大的那类犬，发起狠来也一样可以把人撕扯得稀烂。”胡皞沉下眼眸幽幽说道：“狐妖对破坏人体这种体力活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