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37、三十七

　　天明，山寨草寇的尸体填埋完毕，战利品也打包收拾得差不多，忙了一宿的汉子们开始分批向山下运送战利品。第一拨走了十来个人，挑着轻便贵重些的物品先行搬运。
　　“展兄弟确定只要这些东西？”领头汉子大概了解了一下展昭选择留下的物品，一盒羊皮图、两块木牌、一具被翻干净的尸体、两个或许还活着的俘虏。还有一个救下来的同伴，此刻正在一边呼呼大睡。
　　展昭点点头：“是的，其他的东西大伙拿回去使用罢。”
　　“那好吧。”领头汉子看着他身后用破布包裹严实的尸体，待会他还得找人抬尸，虽然有点晦气，但帮忙搬运战利品的话已经放了出去，不好轻易反悔，可谁想到这小子竟然要了具尸体……
　　“听说你可以帮运送是么？”封一寒板着脸走过来。
　　“正是。”领头汉子僵硬地点点头，直觉令他不太想跟这个人打交道，但也不敢明着招惹，单凭他折磨了那两个俘虏一整夜就知道，此人心狠手辣。
　　“那两个人，也得送下山接受问讯。”封一寒指了指不远处平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二人。
　　“……”汉子一时语塞，“原、原来他们还活着啊……”
　　封一寒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让他们死，由我说了算。”“不用太复杂，随便找个什么拖下山就行。”
　　“有劳大哥费心了。”展昭在一旁礼貌地圆场。
　　汉子不敢再多问，尸体也就罢了，活人稀里糊涂拖下山不死也要撂下半条命，万一俘虏有什么闪失，那棺材板脸的家伙一准找自己麻烦。“你们两个倒霉鬼，可别半路咽气啊。”他望着那两个俘虏心中叹道。
　　西汤镇的百姓陆陆续续到达营寨，接到消息，他们中的大多数天不亮就从镇子里出发赶过来，还特意选择了难走的近路。
　　“那两个小哥，你们家长辈担心你们，也跟过来了，停在半山腰走不动了，你们下去看看吧。”刚进寨子的一位大伯，正是面摊那煮面师傅，向展昭封一寒打招呼。
　　展昭封一寒面面相觑：我们家长辈……他俩来凑什么热闹？
　　好容易把二位长辈扶上山寨，展昭封一寒将整个经过详细汇报。
　　“这帮百姓胆子真够大的。”听闻尸体都埋在后山坡，八王皱了皱眉头，难怪这里一具死尸都没有。“对了，张安呢？”
　　“你们两个胆子也挺大，杀人放火什么事都敢做，还真当自己是替天行道的侠客了！”太师指着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昨夜听说草寇全灭，他就知道是他俩干的好事。
　　听太师这话说得语气很重，但神色依旧如常，展昭心知他并没有怪罪自己和封一寒的意思。
　　“是职下鲁莽了，职下这就带您和王爷去看那两个被活捉的草寇。”封一寒拜道。
　　“老爷！！是您嘛？！我是张安啊！”张安突然从旁边的棚子里跌跌撞撞跑过来，他睡梦中听到王爷在喊自己。
　　“你个傻瓜，活着就好。”八王由着他扑到怀里，听展昭说张安还活着，他别提多高兴。
　　“我都不敢相信这辈子还能活着见到老爷。”张安哭唧唧说道，“我以为我一准被他们杀了……”
　　“都过去了。”八王用力抱住他安抚道。
　　“周衍呢，他没跟您在一起啊？”张安抬起泪眼，从未听他们任何人提过周衍。见王爷目光暗淡下来，他便知自己又多嘴了。“老爷，我……”
　　“我相信他傻人有傻福，肯定还活着……”八王放开张安，他要去办正事了。
　　他们随封一寒来到山寨的一个角落，地上直挺挺趴着两个手被反绑在身后的人，看样子处在昏迷之中。凌乱的血迹散布周围，像是有人在地上痛苦翻滚挣扎过。
　　太师走上前看了一圈，如此惨状，不用想就知道是封一寒做出来的好事，开封府展昭把重要的审讯工作让给封一寒，无非是对先前截走送信疑犯之事耿耿于怀想试探太师府的水深，这小子还真是坏心眼。
　　“职下审问过，他们一个是混进来的外族人，另一个是这山寨的原住草寇，为了活命才跟着他们。他俩都参与过那场袭击，这小子是负责往山下扔石头的。”封一寒说着踹了脚下那人一脚。这一击看上去不重，但挨踢的人却惨痛地哀叫起来。
　　“你卸了他的关节罢。”展昭轻松点破其中玄机。
　　“如此方便问话。”封一寒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瞧着乖巧，果然也是行家里手。
　　八王直勾勾盯着那两个人血淋淋的四双手，手指已然瘀肿变形，七扭八歪地垂着，像是断了，原本指甲生长之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不过，这不足以让他们讲实话，所以只能用些简单易行的手段。”封一寒解释道。
　　“这个人我见过，自称耶律雄，差点要了我的命。”八王端详着外族人的脸。
　　“他承认自己是辽国人，奉命截杀祈福队伍，目标是当朝太师和王爷。为了稳妥，他们选择在远离官府控制的地方埋伏，我们的返程路线是花钱托人打听的。”
　　“那照这么说，无论返程怎么走，都会遇到他们。”八王嘟囔着。
　　“为什么是返程？来的时候我们也走的这条路，也是这些人，一样可以埋伏。”太师面沉似水。
　　“你是在襄垣跟我汇合的，一路上也没几个人清楚你的行踪，或许他们发现你也同行之后才决定动手，假设消息传递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去程时错过了机会也是有可能的。”八王思忖片刻，又补充一句：“当然，我不觉得他们此举是针对你我，应该只是单纯地想一网打尽，捞一笔大的。”
　　太师没回应，无差别袭击祈福队伍，八王的推测也有几分道理，但目前尚且缺乏证据。
　　“我最后问你一遍，究竟是谁派你来的？谁给你下的截杀命令？！”封一寒一脚踩在耶律雄伤痕累累的手上。
　　对方疼得大叫，反反复复却只说是耶律将军派他过来除掉宋国鹰犬，进了宋地都是听从首领的安排，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听闻“耶律将军”，太师勾了勾嘴角看向八王，而对方似乎有了察觉，也转头看过来。“看什么看，我不认识他！”八王跺脚恨恨道。
　　“老夫又没说什么。”太师移回目光。前后经历这些事，可以明确，八王通辽的几率微乎其微，他若心怀不轨，自己的尸体早就在大山里烂得差不多了。那封通辽信件多半是用来误导调查方向的，他之前太执着于防范八王，忽略了一点，如果八王真的通辽，既然已经可以通过祈福前往太原府实现与潜入的辽国人的接触，又何必特意再写封问候信，反而招惹麻烦。
　　“展某还有一个发现，请二位过目。”展昭将裹好的那具尸体拖过来，砰地丢在那两个俘虏面前。“耶律雄，这就是你说的那位首领罢。”他哗啦揭开裹尸布，将尸身展示出来。
　　见到尸体的一瞬，耶律雄的眼神迟滞了片刻，“不，不是！你们想错了。”他厌恶地别过脑袋。
　　“急什么，人都死了，是不是都无所谓的。”展昭微微一笑，这人的反应恰恰说明了问题。
　　“展侍卫，你的发现就只是这具被一刀封喉的尸体么？”太师冷着脸，臭小子卖什么关子。
　　“是这个。”展昭翻过尸身，露出其肩上的刺青。
　　八王和太师上前一步仔细看去，肩上有字之人……他们互视一眼，玄浮宫老道长的临别赠言……
　　“这不是汉字。”展昭一脸肃穆，“倘若展某没认错的话，是西夏文，一些西域商贩叫它番文。”
　　“没错，是西夏文，粗看形似汉字，但细看又不像汉字，很能迷惑人。”太师站起身，神情复杂，这次可能真的被耍了。
　　“这样一个刺青，即便露出来给人看到，对于不识字的百姓来说，也只是一个不认识的字甚至是一道符而已。”八王从各个角度琢磨着那个字的一笔一划。“所以，小展是想说，这些人其实是西夏派来的，伪装成辽国人行凶……”他难得沉下脸，变得严肃起来。
　　展昭头回见到王爷如此正色，垂目恭敬回道：“是。寨子里搜出来的物品令人怀疑，地图、腰牌、耶律姓氏都可以让办案人员轻易将行凶者锁定为辽国人，如此刻意，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辽国人。但如果真的是辽国派人入境行凶，想必一定谨小慎微不留痕迹，更不会携带这种明晃晃暴露身份的东西罢。所以，展某就劳烦封大哥在这个耶律雄身上寻些突破。”
　　封一寒点点头：“为了确定这个推断，我又审了这个家伙一次。可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答不出关于辽国的简单问题。比如从大同府到武州大概有多远，几天路程，现在西京由哪位将军管辖，大同最大的佛窟在河的南岸还是北岸。作为辽国派来的细作，竟然连这些都不清楚。我看，他根本就没在辽国待过。”
　　太师瞥了眼地上一声不吭装死的耶律雄，他已经得到答案了。“你们做得很好。”“老夫以为，是时候抓紧赶回京城了。”简单夸奖过展昭封一寒，他对八王道。
　　“那么着急有用吗，你又不掌兵，就算西夏想挑拨宋辽关系制造紧张，也不是咱们能收拾得了的，这次没给他们得手，已经是祖上有德了。”八王就受不了他这动不动就火急火燎的性子。
　　“与那无关。当务之急是揪出策划这件事的人，西夏在京城一定有内应，现在，他们应该在等我们被全灭的消息，然后准备下一步行动。”太师不想跟他多解释，这个王爷到底是闲得太久变迟钝了。“当心店伙计吃里扒外砸您赵家的买卖罢。”
　　五人即刻下山，展昭将那具尸体拜托给山民处理，至于那两个俘虏，太师安排封一寒去解决，横竖这些人该死，且对接下来的调查再无用处，扭送衙门或者押送回京则更加麻烦，倒不如给他们个了结。
　　“我们必须在不惊动更多州县的前提下尽快回到开封，虽然不知道藏在京里的对手是谁，但他们如果知道我们还活着，要么采取措施置我们于死地，要么抓紧时间不留痕迹走人，不给我们抓住把柄的机会。无论哪种，都不能让他们得逞。”太师道出自己的想法，这一次他不会征求八王的意见，说走必须走，容不得拖延。
　　“往南最近的是铜鞮县，威胜军衙门也在附近，安排我们回京的车马应该没问题。”八王难得附议，按照以往，太师独断专行时，他总要呛上两句。“出来这么久，本王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