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36、三十六

　　汉子们闻声麻利地赶过去扑火，有人刨土、泼土，有人找到营寨储水缸，运水灭火。火势本不大，加之及时控制，除了观察塔、围栏和一间草棚外，营寨其他地方并未受损。
　　“呵，这火总算灭了，咱们兄弟都要加小心，留下几处火把照明，其余地方不得见一点火星。”领头汉子发话道。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展昭和封一寒，“这二位兄弟帮了我们大忙，这些草寇也都是他们砍翻的，这是咱们西汤镇的大恩人，所以战利品自然也要由他们先挑，大家没意见罢。”
　　“没意见，没意见。”汉子们纷纷摇头。
　　“两位兄弟！这山寨里的东西，你们看什么好就拿什么，不必客气，若是选得多了也无妨，我们可帮忙搬运下山。”
　　突然被点名的展昭和封一寒一头雾水，战利品？
　　“大哥是问我等在这营寨里有无看上的物件么？”展昭问道。
　　“正是如此。”
　　展昭与封一寒互视一眼，这应该算是“分赃”，便答道：“我们只对这些草寇的身份感兴趣，劳烦大哥将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留给我们，其余财物大哥可尽数带走。还有，这两个活的，我们也要了。”
　　“兄弟真是爽快人，那便一言为定。”领头汉子高兴得大笑，“兄弟们，抓紧收拾，犄角旮旯都不要放过！”
　　汉子们答应一声便分头行动起来，他们先是把各屋翻个底朝天，屋内大小物件都搬出来分类堆好，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桌椅箱柜，钱粮之类更不用说。
　　展昭在他们翻腾出来的物品里寻找着，这些人既然是异族，那么至少会留下些不同于宋人的蛛丝马迹。“大哥，您帮忙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同于本地习俗的物件，或者说是您觉得可疑的。”他来到一位帮着清点战利品的大哥身边，此人正用烧焦的细木棒在一块布上认真记录着什么，看上去像个识文断字的。
　　“嗯……”大哥抬眼看了看展昭，再看看那些东西，叹道：“若说不同于本地习俗，这帮天杀的就不是过日子人，打家劫舍早晚遭报应。”
　　“……”
　　“仗着做的无本买卖，就不知道勤俭，不懂过日子的难处，拿人不当人。”大哥愤愤说着，继续埋头记录。
　　展昭不指望从他这获得什么线索，只得自己慢慢翻看，他把注意力放在不起眼的小物件上，毕竟这伙人是流窜至此，不可能带太复杂的随身物品。
　　“这还有个人呢！漏网之鱼！”草棚那边突然传来声呐喊。
　　“那可不能放过他，拉出来先揍一顿给他长长记性再说。”有人提议道。
　　“呜呜呜……”漏网之鱼被拖到草棚前的空地上，面对眼前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的汉子们，他只有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份。
　　展昭闻声赶过去，没想到草棚里竟还有人，刚才幸好没把放火点选在那。
　　“呜呜呜！！”漏网之鱼见到展昭，挣扎得更像条鱼了，他被捆着手脚，嘴巴也塞着，只能靠腰部来回扭动。
　　“张安？！”展昭终于辨清那人相貌，赶紧上前扯下堵在他嘴里的破布。
　　“展大哥！”张安委屈地嚎起来。“我以为我要死在这了！”
　　“没事了没事了。”展昭安抚道，并帮他解开绳索。
　　“兄弟，你们认识？”
　　“是的，这是跟我们失散的同伴，并不是草寇的同伙。”展昭答道。
　　“那就好，大家伙继续干活吧。”汉子们又忙去了。
　　“展大哥，你有老爷的消息么？”张安摸了摸眼泪抽噎道。
　　“他没事，也正担心你们。你怎么在这，他们没难为你吧。”
　　“出事那天我原本逃脱了，但在山里迷了路，结果正被他们撞见，就给我抓到这了。他们问我王爷和太师的消息，我说我是过路的，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他们不信，打了我几回，我也没说，他们没办法就把我关起来了。”
　　看张安鼻青脸肿坐卧不安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两日没少吃苦头，展昭找了些食水给他充饥。“你且待在这，到时跟我们一起下山。”安排过张安，他找到封一寒，商量着如何从剩下的两个活口中问出有用的情报。
　　“是我们俩一人一个比谁先审出来么？”封一寒倒是对比试念念不忘。
　　“封大哥似乎对审讯很有把握。”
　　“不敢当，只是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经验和心得而已。”
　　“那展某可否将这二人的审讯都托付给大哥？”
　　封一寒眨眨眼，展昭不参与审讯，这正合他意。“你不介意就好。至于审讯结果，我自然会如实禀报太师和王爷的。”
　　“那便劳烦大哥。展某想再去翻找些有用的物证。”审讯是个烦人的差事，展昭见他爽快答应下来，眼神中甚至带着股愉悦，便知此人必定有些手段。
　　“请便。”封一寒俯视脚下结实捆着的两只猎物，眼中放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是时候让你们感受一下说实话的快乐了。”
　　夜深，汉子们依旧不知疲倦地忙活着，他们换过两回火把，看样子是要干一通宵了。
　　“莫慌，我已派人抄近路下山去报信了，明个一早会有人上来帮忙。”聊起如何将这么些东西运回镇子，领头大哥笑道。
　　“这些都要带走？”展昭见他们在拆房上的砖瓦。
　　“当然。这些东西用处可大呢，老张家塌了面墙，一直没钱修，这不就用上了。还有那瓦，搁房上都能顶用。去年，张大哥为护着镇子里的一个猎户，被草寇砍断一条腿，没救回来，官司也打不起。家里孤儿寡母，没着没落……”
　　正说得心酸，院子角落忽然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
　　“大哥不必担心，那只是寻常的拷问，对付丧良心的草寇，自然要用一些不能输给他们所作所为的办法。”展昭心里清楚，封一寒对任何人都不会手下留情，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该吃些苦头了。
　　“嗯，你说得有些道理。”大哥点点头，这叫声确实让人瘆得慌，可想想这帮人做的孽，也就不那么纠结了。“兄弟们继续吧，不用理会，他俩活该。”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各忙各的。
　　展昭继续寻找线索，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草寇的随身物品上，希望能找到除了腰牌之外的蛛丝马迹。一会儿，负责记录的大哥拿给他一个盒子，里面装了些看不懂的羊皮图，不知对他有没有用。展昭谢过之后借着火光仔细辨别，尽管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的小字他不认得，但这些地图描绘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辽地武州及河东路北部各州，共分四图四个部分，其中标记最多的要数太原府、辽州、威胜军三地，准备如此周详，想必早有预谋。通过这些地图外加先前的几个腰牌判断，大抵可认定他们是潜入大宋的辽国人。他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既然已经成功混了进来，为什么不能将就一下用汉字，或者干脆不要标注本国文字，万一地图落到他人手里，岂不容易暴露身份？还是说，暴露才是他们的本意。
　　夜幕下，惨叫声断断续续传来，刑讯还在进行，封一寒是不打算让大伙有个宁静的夜晚了。西汤镇的讨伐队依旧不知疲倦地忙碌着，看样子是想把能拿走的都拿干净，房屋草棚大院拾掇得差不多，他们又开始打起草寇尸体的主意。
　　“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快显形，天兵天将我来请，王母娘娘急如令，孤魂野鬼休靠近……”尸堆前，有人煞有介事念叨起口诀。一阵磕头作揖后，作法的汉子终于直起身，挤眉弄眼向大伙道：“兄弟们，神仙请到，但是咱们得急把手，天亮前必须要入土为安。”
　　“那还等什么！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亮，赶紧去后面挖坑，吴家哥哥，你带几个细心的兄弟在这处理，其他人跟我去挖坑。”领头大哥安排妥当便带人急匆匆离开了。
　　展昭刚从封一寒的刑讯角落回来，打算继续搜身，抬眼却见原本热闹的场地上，只剩下三五个人在脱死去草寇的衣服和护甲，并把剥光的尸身单独堆在一起。
　　“这是……”展昭驻足，尽管见过大世面，但他还是被惊了一下。
　　“小兄弟也来搭把手吧，刚才看你也在这翻腾，不如一起罢，看好什么就拿去，你先挑。”吴姓汉子朝他挥挥手。
　　“这些东西也要带回去？”展昭走到他们剥下来的那些衣物前。
　　“当然，这些东西还好着呢，洗洗都能用，丢了可惜了。”
　　“死人遗物，不会忌讳么？”
　　“穷怕了还有啥忌讳的，再不济请个和尚道士做做法事，有啥不干净的也都化解了。”他在死者的腰间摸到一把小匕首，“看，这东西遇事真能顶点用，喜欢就拿着。”见展昭一直盯着看，他便把匕首递过去。
　　“不了，给兄弟们留着防身用罢。”展昭看清那匕首的样式，既非外族货，也不是啥稀罕物。
　　彻底一文不值的尸体被拖到一边等候处理，老吴开始搜刮下一位，这是个壮汉，看那穿戴，生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草寇头领。“人死如灯灭哟，啧啧，管你是谁。”他评判道。
　　展昭搜过这家伙的身，他也把他当做重要人物，只可惜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站在当地人的角度看，此人肩臂上的软甲确实是个好东西。
　　老吴熟练地帮他脱下软甲、外衣，晚会再脱，人就要硬了。“噫，这鬼画符一样的。”“四小啊，你来，你来认认，这刺得是个啥东西？”
　　被唤做四小的看那尸体肩上的刺青一时挠头：“这，也不像啥啊，倒像是字。我也头回见。”
　　“啥字啊，你不是念过书么。”
　　“太复杂的字我也不认得……”
　　“你小子，不长心，书白读了。”
　　“我又不可能认识所有的字。”
　　二人找来展昭，请他说说这到底是什么字。
　　“大哥你看，撇撇捺捺的，下面还像个死字的下半部，多不吉利。反正我怎地也没认出来像什么字。”四小指着它。
　　展昭一言不发盯着尸体肩膀上的刺青。
　　见他半晌没说话，脸色也不好看，老吴有些着急：“兄弟，你怎么了。”
　　“这不是字。”展昭的视线依旧停在刺青上，这怪异的字体他似曾相识。
　　“唉，闹了半天原来不是字。”二人叹口气，顿时失去了对认字的兴趣。
　　见老吴要把尸体拖走，展昭抬手按住他严肃道：“大哥，这具尸体我要了，请不要填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