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33、三十三

　　“那条岔路呢？那么明显一条路铺在旁边不存在错过去啊！”八王瞪大眼睛。
　　“就算上坡比下坡用时长，我们爬了这么久，也该看到那条路了。”太师拭去额上汗水，索性坐下来歇息。
　　“唔……”八王视着周围混淆视线的草木，初来此地从山外观看没觉得山上绿植有多茂盛，而身在山中却着实被它们耍得迷了方向。“只能再往上走走看了，兴许是我们的错觉。”
　　太师没有意见，慢慢站起身。
　　“一早看你脸色不好。”八王觉得太师有些不太对劲，似乎在行动上变得格外听话。
　　“无事，头有些晕而已。”太师拍拍身上的土，“睡不好觉脸色当然不会好。”
　　“你可撑住别出什么事，这深山老林的到哪找大夫去。”八王闻言吓一跳，头晕犯起病来真要命。
　　太师睨着他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安心，真若拖您后腿的话，您大可以扔下老夫自行赶路……”话没说完，便见八王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打着闭嘴的手势。
　　“嘘！嘘！”八王皱着眉头，一副要老命的架势，“大哥啊！你可别说话了，不晓得在山里不能说那个字么！”
　　“哪个字？”太师不解。
　　八王瞪瞪眼，“那个字！你让我怎么你自行赶路那个字！”他差点就顺口说出来了。
　　太师看傻瓜一般看着他：“扔？”
　　“喂！怎么又说！不许再说了！”八王像只炸了毛的猫。
　　“老夫哪里用错字了么？”活了大半辈子，听说过避讳听说过谐音忌讳，头回听说不许用扔字。
　　“反正在山里行走不许用！给山里的神明听到了要当真的！到时就真的走不脱了！总之所有类似意思的字词都不许用！能听懂吗？”八王一本正经训斥道。
　　“懂倒是懂了，可你这又哪听来的穷讲究。”太师满脸无奈，“有没有什么字说出来能让山神尽快放我们走脱？”
　　八王余光斜道：“有，没学会。怎么着吧。”杨兴良只告诉他什么字不能说，没教他走丢了该念什么咒解困。
　　曲曲折折又行一阵，二人发现来时通往胡皞的山洞的那条路也找不见了，他们现在弄不清自己所在的地方究竟是不是昨晚留宿的那座山。
　　“老庞，现在什么时辰了。”八王实在走不动，一屁股坐在一棵横倒的枯树上歇脚。
　　“估计到午时了。天阴下来了。”太师在树干另一边坐了，没有日头做参照，他也说不清时间到底过去多久。
　　“今个不会要在这山上露宿一夜吧。看样子又要下雨。”八王一脸惆怅。
　　“只能想办法尽量往东南方行进。老夫就怕这时候再撞见那些不速之客，那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时候就不要总提那些倒霉事，万一应验了怎么办？”八王倏地起身，老螃蟹说话多半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太师正要说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外栽了下去，身下的树干本就松动不稳，八王那端突然撤去力道，平衡打破，树干径直向他这边翻斜而来。
　　“喂！”八王眼见不妙，本能地伸手抓住几乎侧仰过去的太师，试图将他拉扯回来，但他腰腿力量终究有限，撑不到片刻，便一个趔趄跟着太师还有那树干一道翻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哟……”八王觉得自己在空中飞了那么一瞬，旋即重重砸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树叶、沙土拍在脸上，有的还钻进鼻孔，后背、胳臂、大腿的一些地方被石头、树枝等硬物硌得生疼……“咳咳……”旋转和颠簸终于停止，八王难过地爬起来，他的手被划出道口子，鲜血正慢慢透过伤口和泥屑渗出来。“行吧，不是脸先着地的就行……”他用还算完好的手背碰了碰脸颊，头上并无不适。“老庞，你在哪呢？”他环顾四周，“别是在我身下啊。”
　　“少废话，拉老夫上来！”太师费力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八王循声寻找，便见太师勉强扒着一棵歪长着的小树，他下面是个深度不小的陡坡，真若掉下去，不死也得摔残废。
　　“你抓着我，借劲上来。”八王紧紧拉住他的手，使出吃奶力气往后拽。
　　太师脚上借不到力，只能靠着他的拉力往上慢慢挪腾。费了九头牛的力气，他总算撑着小树爬上来。
　　“呼……你，死沉死沉的！”八王平躺在地上，好久没这么乏力了。“吃那么多饭有什么用？”
　　“老夫感谢王爷搭救。老夫重是重了些，但已将近一整日没吃东西，照以往想必轻了些。”太师拜道。
　　“你这么一说，是好久没吃饭了，我说怎么感觉少点啥……”他抚着肚子，那里应景地传来一串“咕噜”声。
　　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上一条陌生的路，之前那条他们已爬不上去，既然已经迷路，也就不在意迷在哪条路上了。天空“呜噜”了一声，不久，雨点噼啪砸在树叶上，势头由小变大，泥土吸饱水，变得湿泞起来。
　　“老庞，你个破嘴！”八王叫道。
　　“老夫这半天也没吭声，怎么又惹着您了？”
　　“就你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即便老夫现在说‘安得广厦千万间’也没用罢。”太师用湿漉漉的袖子擦了擦眼角附近的雨水。“要不您来一首，您狐朋鬼友多，万一把广厦搬出来了呢。”
　　“白眼狼，刚救你上来就抬杠。”八王知他存心揶揄自己。
　　山间升起层薄雾，远些的山尖已被遮蔽得辨不清轮廓，连头顶高耸的山峰也模糊起来。
　　“这雾真有些羽化成仙的感觉。”二人在树下的一个草窝中暂时避雨。触景生情，八王隐隐记起杨兴良临别时唱的那首仙词，梦游仙山，穹宫玉宇……若是把此刻天气换成晴日，便更加相似了。
　　太师抱膝缩着，尽量保持情绪平稳，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头疼症，万一犯病，这条老命可能真的要交待在山上。几大颗雨水滴落，顺着他后颈流到衣服里。“啧。”他不快地仰头看了看，这树荫根本遮不住多少雨。“欸？那是什么？”他碰了碰八王，树杈间隐隐露出房檐砖瓦屋墙的影子，有什么建筑矗立在云雾缭绕的山峰下。
　　“嚯，这不就是广厦么！老庞，你快来看！”八王起身跑出草窝翘脚眺望。
　　太师不情愿地起身，他觉得身体状态实在不佳。“您可看准了，别是幻觉，走这么久也没发现哪座山上有房屋。”
　　“不管怎样，去探个究竟总好过窝在这淋雨。”八王寻找着去往山峰的路，“万一是真的，咱们就舍了老脸去求求人家留宿一晚吧，大不了你再许诺人家点啥，是当个小官还是管点啥事的。”他笑嘻嘻扶太师走出来。
　　“您拿老夫当什么人了……”
　　被雾气遮掩的建筑是座道宫，古朴的牌匾上，三个金色大字赫然醒目，玄浮宫。
　　应门的是位年纪不大的小道士，生得眉目清秀，甚是可爱。
　　八王和太师被引进院子，面对留宿的请求，对方并未拒绝，这令他们安心许多。
　　玄浮宫依山体而建，各宫殿所处高度层层递增，青砖灰瓦、木柱齐列，形制颇有唐前风格，六层之上，仍见宫殿影迹，而团雾缭绕，再难窥其全貌。
　　“小道长，这道宫到底有多高呐？”八王好奇打听道。
　　“一共十层，约二百余尺高。”
　　“在这深山中建立如此规模的道宫，怕是要耗费相当的人力财力。不知是官府筹建还是个人出资。”太师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承认眼前景物的真实性。
　　小道士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引他们进入处于整个道宫最下方的第一层正殿——救苦天尊殿。
　　“二位施主，按照道宫整体设计，若要到达更高层宫殿，则必须要经过前一层宫殿，第三层现有空闲厢房可供二位休息，因此还有些路途要走。”
　　“无妨无妨，这么些路都走了，不差这几步，劳烦小道长带路罢。”八王恭敬拜了拜宝座上的太乙救苦天尊，救苦救难，感激不尽。
　　一路经过三官殿、六十元辰殿、斗姆殿、九曜星君殿以后，终于到达东侧一偏殿，这里相对宽敞，可用于招待来客。殿内干爽整洁，几盏明灯默默燃着，刚踏进门，便觉一股平和的暖意扑面而来。
　　“二位请将湿衣服换下，贫道会帮二位清洗烘干并修补完好。再有一盏茶的工夫，饭食便会备齐，请二位稍候。”小道士从墙角的箱子里找出两套干衣服拿给他们。
　　“劳驾。”太师看接下那套衣服，这是普通的灰布衣服，不管怎样粗糙简陋，总比自己身上这件湿透了的脏衣服强百倍。
　　八王也很快换好衣服，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一会儿，小道士再次出现，紧跟其后的是两位年纪更轻的道士，他们为客人端来热气腾腾的饭食。
　　“都是素食，还望二位不要介意，若需增添，尽管告知，千万不要拘束。”眼见着两位客人见到食物眼冒绿光，小道士微笑道。
　　“那我等便不客气了。”太师拿起筷子正要进食，却见八王已然吞下了大半个菜包，此刻正喝粥止噎。
　　“二位慢用，贫道先退下了。”小道士离开，只剩下另两位道士在屋内伺候着。
　　“你多少注意下形象……”太师夹起自己盘中的菜包细嚼慢咽。
　　“食、食不言，少管我。”八王好不容易腾出工夫还嘴道，他觉得这样美味的饭他还能再吃两份。
　　太师不再理他，自顾自吃起来。“这包子味道不错，是什么馅做的？”清香爽嫩、回味无穷，这素馅包子用的是哪种青菜，他到底没尝出来。
　　“是山中生长的野菜。”一旁的小个道士奶声奶气回答。
　　“哦，难怪味道独特。”太师这些年在京城也算品尝过不少好东西，这山间野菜难得合他口味。
　　二人一通风卷残云，添包子添粥添到小道士们怀疑人生。饱餐一顿之后，便在各自的床榻上休息，很快，八王便在太师的呼噜声中迷迷糊糊睡去。
　　休憩不知多久，八王醒来，转头不见太师身影，疑惑间出门寻找，正见小道士端着茶具笑吟吟走过来。
　　“小道长，跟我一同来的老庞呢？”
　　“他醒得早些，此刻应在上层三清殿与师父下棋。请放心，不会有事。”小道士将茶盘放在柱子旁的石台上，并倒了杯热茶递给八王。
　　八王喝过清茶，顿觉神清气爽、疲惫全无。“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借着灯火，他望着殿外那片黑洞洞的天，雨还在下。
　　“子时了。”小道士亦面对着无尽的雨幕。“贫道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您是否记得。”
　　八王心中一震，抬眼望着他被灯光斜照的侧影，其表情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