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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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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署森严,非内中人不可进。
陆成佑理好公文,走出案房,等在门外的裴敬风说道:“主子,信王提前抵京了。”
他“嗯”了声,往诏狱去,裴敬风随其侧,提了几句西市的行刺。
陆成佑步伐一顿:“刺客自尽了?”
“是。”裴敬风点头,“尸体已经送来。”
陆成佑大步如风:“带我过去。”
双双往诏狱走,尸体陈列在检尸房,此时,专管西市治安的禁军卫正详查其身份。
看见陆成佑,停下手里的活,行礼拜见。
“免跪。”陆成佑抬手,点了一人,正色道,“陈大人,请你细说经过。”
陈大人立刻上前,将西市诸事一应说明。
最后松口气道:“好在信王平安无事,殿下,仵作正在外面,是否宣进来。”
陆成佑静看眼前的尸体,点头。
仵作查验了刺客所服之毒,又脱去上下衣物,陆成佑见他们的左臂纹有图腾,繁复诡异,似非大虞本国所有。
将图腾拓下,另交给人去查。
他擦拭手上血迹,看向陈大人,随口问:“六年未见,尤记得信王心慈文弱,他难得回京,却遇行刺,怕是受了惊吓?”
陈大人回想当时的情景:“事出突然,但自刺客出现,到被禁军制伏,信王都在轿中,从未现身,下官听信王说话的声音,似乎还好。”
“也对。”陆成佑勾唇,眼波轻动,“他在封地六年,已不是当日,只善吟诗作赋的书生了。”
话里几分意味深长。
当年,林太妃与先太后嫡亲姐妹同期入宫,太妃诞下长子信王,五年后,太后生育赵元缊,姐妹独掌后宫,母家林氏一族受尽恩宠。哪怕先帝和太后仙去,国舅林崇仍然地位尊贵,林太妃也把持后宫,这都是陆成佑眼中必拔之刺。
他对国舅一党的心思,跟随已久的北镇抚司众人皆知,如今信王返京,怕是又起一场腥风血雨。
陆成佑端看图腾拓印,意味深长地说:“刺客的消息倒灵通,就连信王提前抵京,亦能先知。”他嗤笑,“明日信王进宫面见皇上,刺客一事,自有定论。”
在场无人敢开口。
直到一守门侍卫进来,拱手见过陆成佑:“殿下——”
“何事?”顺口应了。
他让人将尸体安置,同时,思忖那左臂的图腾。
众人皆站在尸体左右,一心沉在刺客这事上,收紧心神,听他吩咐。
侍卫顿觉大人正忙,不敢打扰,停了下,才小声说:“王妃来官署了。”
检尸房有一息的静。
越来越多的目光移向陆成佑,他不由放下图腾拓布,紧了紧手,眼中划过惊讶,似未料到有朝一日,杜蝉君竟会来北镇抚司寻他。
他心尖一动。
就如检尸房里的陈大人,他妻子总以为官署伙食差,常为他送来羹汤。陈大人年纪不小了,夫妻间仍然亲如新婚,每每引同僚打趣。
或说,他手下一名锦衣卫,去岁刚定亲,要娶的是青梅竹马。那青梅烈性子,知他在北镇抚司办案时总闹出一身伤,每逢出案回来,都要揪着未来夫君的耳朵,拽他到墙角好一阵“教训”。
而现在,他不必再羡慕旁人。
官署里成了亲、没成亲的,都可以滚了,如今风水轮流转,该明里暗里炫耀两句的,是他陆成佑。
不知声声过来做什么。
似到了午膳时,给他送来亲手熬的羹汤?
亦或,如锦衣卫的小青梅,担心他伤势。陆成佑自觉这个的可能较大,暗暗点了头,唇角噙上笑。却又拧眉一怔,低头细看衣物……今儿不曾外出办案,也没受伤,缂丝象牙白锦袍上只有在诏狱审讯时,沾上的犯人鲜血。
这下怎么办?
他荒谬到,竟开始想待会儿声声见了会不会失望。
众人眼瞧摄政王困扰地蹙眉,眨眼间,又笑得神思恍惚,眉宇几分邪气。各个惊恐对望,不知发生了什么。
来传话的侍卫悄然看他,犹豫再三,出言道:“殿下,王妃她……”
陆成佑唇角轻轻一弯:“你等在此继续,我去见王妃。”
“是,殿下。”
陆成佑提步出去,还没过检尸房,又折回,取一面干净的帕子,飞快擦去脸上、脖颈和发间的灰尘。
检尸房里,几人忘了动作,一脸的莫名其妙。
北镇抚司官署外。
来往有锦衣卫,看见杜蝉君后,纷纷见礼。
她知道官邸不能擅进,就等在中门前石狮子旁,袖口下的手绞着手,面上故作镇定。
不多时,陆成佑大步迈出,她一眼看见,急忙上前。
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她拽起陆成佑的衣袂,往官署墙边的小门去,双双站在巷中的藤蔓月季下。
杜蝉君从西市一路过来,气息不匀,和陆成佑面对面后,想起魏小郡王被他带走,更又急又气,抬眸,固执地望着他,眼眶泛红。
陆成佑却是先她一步说:“声声,你特意来找我?”
眉目不遮的欢喜,低下头,眼神直勾勾。
陆成佑从在检尸房知道她来了后,就太急迫了,甚至于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弯腰,埋头在她的颈窝问:“此时,你应该在想方设法地出城,怎么来这儿了,还是说……”
一双眸灿若点星,他心口发热:“声声,你是不是反悔了,想好好留在我身边。”
杜蝉君被困在胸膛和满墙的爬藤月季之间,这声急切的话落下,她沉默后,轻轻摇了头,手抵住他的肩推了推。
无声的拒绝。
月季连枝,叶里沁起浓郁的香,和茶香相似,绕在两人间,一如苦茶将醉意浇灭。
陆成佑汹涌的情念消散,看了下攀爬在她身后矮墙的花木,眼中喜色尽褪,失落地松开了手。
杜蝉君手心微汗,迎上他的注视:“我过来,只是想问你,魏小郡王犯了何事,是因他助我出城,所以你怒了,抓了他?”
“魏致?”陆成佑反问,似乎并不知情。
杜蝉君咬咬牙,点头。
“在你心里……”陆成佑明白了,深深望住她,低声道,“我真就如此不堪?”
杜蝉君眼中的质问一下子暗去。
听他低弱哀软的声音,心跳变快,不知怎么回应才好。
不堪。
他用了这个讥讽的字眼。
杜蝉君晃了晃眼,面上闪过挣扎。
是了,就和她从西市跑过来时,所想的一样。若陆成佑当真因为魏致助她的缘故,而对昔日至交发难,那所作所为,如何称得上君子,他就是不堪。
决不能再陷进这花言巧语里。
“是!”她坦然迎上,牢牢盯住陆成佑,带着一丝怨,说道,“蝉君心里的摄政王,或许对外问心无愧,是大虞朝臣百姓景仰的王,可我所见、不,应该说,殿下对我做的,除了不堪……再无其他。”
陆成佑忽然笑了。
是冷静的笑,他伫立在深红浅红的月季下,炎阳过分留恋他,带来难平的热息。
他一边走,一边松了松袍服的盘领,逼近杜蝉君,将她压在满墙的月季和青叶间。
花枝摇摇颤颤,胭脂红的大瓣花娇艳欲滴,正挨着她白如玉的脸庞。
红白相映,那么美,人比花娇。
他折了一朵月季,放在她鬓边,不由一笑:“若过去一切称之为不堪,那现在的,又该叫什么?……声声,我说过,十日内绝不干涉你的行迹,可,是你主动寻来的,与人无尤。我看这第一日,就到此为止吧,声声出师不利,该回家了。”
杜蝉君忙不迭后退,但矮墙阻路,寸步难行。
她眼中漫起一片水雾,不该轻信他的话,纵然只说着‘第一日’,可有一便有二,世上人都是不知足的:“你、你食言而肥,枉为君子!”
“早已不是君子,盼声声赐我一名。”他欺身而下,歪着头,尾音轻蜷过,“不如称作衣冠……禽兽?你满心装着仁义,又通文达理,上天要你遇见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究竟为何呢,苦了你,善了我?倘若如此,众生皆苦,声声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