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何时陨落》何处东洲

4、第4章

　　在漫长的黑暗过后，白昼如约而至。

　　佐澜透过窗户，看见了不远处身着黑色长袍的时暮尘，他的衣角用银线绣着奇怪的符号，在风中飒飒作响。

　　佐澜打开窗，朝他挥手：“时暮尘！”

　　他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几乎双脚没怎么移动,他便漂浮一般来到了窗前。

　　“你怎么走得那么快。”

　　时墓尘淡淡道：“因为我可以做到。佐澜，我是来……谢谢你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你可以理解吗？有一个人出身在所谓地位尊贵的世家。从小，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关心，他的父亲冷血而又无情，而唯一爱他，照顾他的母亲却又悲伤无助地猝然死去。他是异类，是个错位的存在。然而有一天，他在湖边遇见了两个人。他们彼此关心，彼此守护。在危难的时候，他替她承受了一切伤害。那个人看在眼里，是多么惊讶，他被触动了，记忆里那个女孩子有最无瑕最透明的笑容，可以打破那个人心中寒冷的坚冰。”
　　“他爱上了她的温暖。她救了他。”
　　“如果在哪天你需要我的出现，我就一定会来。”
　　“如果明天你遇到不幸，我会来救你，哪怕我会死去。”
　　“有些事可以被预知的，你的星象不是破解得了的。六芒星阵的排列是完全散乱的。你或许听不懂，但是……佐澜，落嚣可以保护你，你要知道，我也可以。”
　　“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

　　时暮尘的衣角在风里翻飞着。

　　佐澜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时暮尘……其实……其实我……谢谢你……”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一个清冷忧伤的背影。

　　其实我知道，我也真的曾经听见过。一个怨毒悲伤的声音在耳边无休无止地呐喊着。

　　佐澜转过身，看见爷爷在椅子上补着衣服。“爷爷，我帮你吧。”
　　“不用。”老人抬起慈祥的脸，“你去玩吧……唉，佐澜，孩子啊，你就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吗？如果明天我死了，你就离开吧……不要再回来了。这里……唉……”

　　“爷爷……我不要离开，我们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好不好？”

　　“好好好……”老人应着，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阳光透进屋里、木椅、床、木架被照出一圈黄色的光晕来，尘埃安静地上下浮动着。
　　*
　　时宸天跪在祖先的灵位前。

　　凌昽香冒着一缕白烟，奇特的味道溢满了整个房间。这种祭祀用的香是异兽体内所制得的。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蒙上了厚厚的丝幔，时氏家族的先祖牌位放置在龙台案几上。

　　时宸天带着一脸的敬畏，合起双手：“先祖在上，时宸天自接管族长以来，无时不忘祖先教诲，未辱时氏之英名，恳请先祖们镇压怨邪之灵，保得平安。”他抽出金柄尖刀，割破了左手中指，将鲜血滴在凌昽香炉里，刹那间，一束金光从炉中蹿了出来，指向了牌位后方。金光滴满整个房间。

　　时宸天默默地注视着一切，渐渐地，金光暗了下去，凌昽香已经燃完了。时宸天的嘴角牵扯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来。他敲了龙台案几三下，身后密闭的石壁上一道暗门缓缓打开了，石阶通向地面。时宸天走了出去，暗门在他身后闭拢了。

　　三、坟茔为谁落泪

　　“啊……宸天，叔救我！宸天不要放手啊……宸天，暮尘还小啊……”

　　“倾兰，抓紧了，抓紧啊。”

　　断崖边的碎石喀喀地落下来。
　　时宸天小半个身子已经在断崖外了，

　　“倾兰……我不行了……”

　　身子又前移了半寸。
　　两只手还是紧紧握着。

　　“宸天，你还是松手吧。”

　　“宸天，你听见了没有？松手！”

　　“你是族长！你要担负起全族的责任，松手，你是族长啊！”

　　时宸天的心碎裂般地痛。

　　身子又前进了一点。

　　“你忘了先人的教导了吗？我死了没关系，但是你忘了时氏家族了吗？你是族长啊，族人们没你怎么办？”

　　岩石噼噼啪啪地响动着。

　　他缓缓松开了手。

　　她却微笑着，一点一点往下掉，深色的长发蛛网一般，随风飘飞着，像一阵雾气。

　　“宸天……”

　　他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倾兰！倾兰……”

　　而他的身后，站着一动不动的时暮尘。

　　从那个时候起，时暮尘的眼睛开始飘落大丛大丛的雪花，不眠不休。
　　*
　　时宸天冷冷地注视着眼前那个老态龙钟的占卜师。
　　“怎么样？结果如何？”

　　“星象结果表明，扶天星排列散乱,结果并不理想。圣灵斋为一个纪年轮回，献上祈福便可保得平安，所以说……”那占卜师微微笑了。

　　“我明白，”时宸天起身，“你说该找什么星象的？”

　　“六芒星错误排列的，也就是所谓的散乱的六芒星。”

　　时宸天在大厅里缓缓踱步，脸上的神情冷酷而又高深莫测。

　　时暮尘面无表情地从厅后走了出来，他望了望父亲，“慢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时宸天的表情一下子冻结了。
　　*
　　时暮尘心里一阵剧痛。“散乱的六芒星……我真的没有料错。”

　　天空中的云朵投下交替变幻的光影，风呼呼地吹过。
　　和几百年前一模一样。

　　每户人家的房屋有致地竖立在工地上。精巧的庙宇，华美的神坛。整齐的农田。一望无际的旷野，一到春季就会有无数花朵开放。
　　还有樱花树，带来铺天盖地的如雪的花瓣，在风中旋转飞舞。

　　“落嚣，你看，今年的离湮开得比往年多多了。”

　　“是啊，但是这里怎么有离湮的？不是只未逝湖边才有吗？”

　　“不知道……”

　　“我们怎么会走这里来的？”

　　这里是一大片的开阔地，周围一圈开满了冰蓝色的离湮。

　　“这里……是哪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我和你是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的吗？”

　　佐澜忽然张口轻轻唱了起来。

　　“神祇们，你们的国度万世无疆。
　　请在我们的前额上刻下圣灵的名字。
　　让地狱的大火熄灭吧。
　　开在天国的离湮，和亡灵们的送葬……”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原本清澈的眼眸忽然变血红。佐澜张开双臂，琥珀色的长长的头发在空中肆意飞舞，“我很快就会回来了。追回我的一切痛苦……”

　　“佐澜你怎么了？佐澜？你清醒清醒啊！我是落嚣，你还认得我吗？”

　　她突然哭了。“城茔，城茔，我好想你。你一定很痛苦吧？他们害死了你。城茔，你为什么没有把我救出来……城茔，我听见了，那天我都听见了……我好痛啊，火不停地在烧着……”

　　恐惧没顶而过。

　　“听我说，佐澜，你是佐澜，我是落嚣！你去想啊，我们小时候的时光，我第一次保护你，漫天的樱花，还有，我承诺过，我会永远保护你。你不是别人，你是佐澜！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落嚣用力握住佐澜的双手。

　　她轻轻笑了。
　　慢慢地把嘴唇贴向少年修长的颈脖。
　　牙齿咬破了皮肤，鲜血流了下来。

　　落嚣没有动。“如果你希望我死去的，我愿意，佐澜，你杀了我吧。至少我记忆里的你永远活着。你杀了我吧。”

　　鲜血越流越多。

　　落嚣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心脏里一阵阵剧痛传来。包裹住了全身的，是刻骨的悲伤。

　　“佐澜，我爱你。”

　　她猛地颤抖了一下。脸庞上写满了挣扎与痛苦，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努力想要摆脱束缚。她紧咬着嘴唇，目光变幻无定。

　　她晃了晃，摔倒在地上。

　　离湮冰蓝色的柔光，笼罩着如同身在天国的少年，和地上安静的少女。
　　他们的世界，安静得一片透明。

　　落嚣慢慢蹲下身，抱起佐澜。还是很温柔。

　　“我带你走，佐澜。”
　　“我们走吧。”

　　怀里的少女双目紧闭，眼角的眼泪却落了下来。

　　“佐澜你不要怕，我们回家……回家……”

　　落嚣一步步地走着，天空中细碎的阳光照在白色的长袍上。一圈一圈的光晕描绘着更加细致的轮廓。

　　“佐澜，忘记吧，你都忘记吧，不要想那些事了。不要去想她。她其实也很可怜，心里的怨毒积压太多了……我们回家……”

　　落嚣晶莹的深紫色眼眸，像冬季的未逝湖。
　　盛满了沉甸甸的心疼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