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何时陨落》何处东洲

2、第2章

　　神祗们，你们的国度万世无疆。
　　请在我们的前额上刻下圣灵的名字。
　　让地狱的大水熄灭吧。
　　开在天国的离湮、和亡灵们的送葬。
　　祝福这块土地吧。
　　垂怜饱受苦难的族人
　　高高建起的祭坛
　　供奉着无上的信仰
　　先人们，为你们开放怀念的花朵
　　她是纯洁的圣女
　　带着我们的祈祷来看望你们
　　请撒下希望的种子
　　让我们全族生生不息
　　如同那……

　　黑暗中,佐澜突然睁开了双眼。窗外的月光一片幽幽的明亮。佐澜的双眼滴出血一样的红色，红得惊心动魄。

　　她慢慢露出诡异的笑容，像在嘲讽或是憎恨着什么。那种表情，不但悲伤而且残忍。有一种期待的喜悦和无尽的怨毒。

　　“湖里有没有人？”
　　“会回来吗？”
　　“会复活吗？”

　　然而又安静地合上双眼。脸上有单纯而又平静的一丝微笑。

　　床边，破旧的花瓶落满尘埃，里面几株离湮闪动着冰蓝的光泽，投下一片柔光，美得清澈而又透明。

　　刚才的梦里面，有一大片在灰烬蒸腾着热气，扑面而来。灰烬中有残留的烧焦的木架，金属的发饰，几段红绳还有几块被熏黑的白色布片。

　　一张没有五官的苍白的脸，从地上浮现出来。
　　海藻一般的长发，触手一般漫延着。
　　哀哀的哭声撞击着耳膜。
　　接着听到喀喀的声音，汨汨的血液流淌的声音，轰然倒塌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大水燃烧的声音。
　　还有歌声。

　　“神祗们，你们的国度万世无疆
　　请在我们的前额刻下圣灵的名字
　　让地狱的大火熄灭吧——”
　　落嚣侧过身，呜呜地哭着，枕头沁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无能为力。”
　　“这是你的命运，我知道你不甘心。”

　　门被推开了。
　　“落嚣啊，怎么了？做恶梦了？”
　　落嚣的母亲弯下腰问道。

　　他茫然地睁大双眼：“没有啊！”伸手抹了抹脸：“哎呀，我怎么哭了？”

　　“没事吧？”

　　“没事。”

　　母亲温柔地笑笑：“傻孩子，有事叫我啊？”

　　“嗯。”

　　门关上了。
　　勉强可以看得清屋里的东西。
　　木椅木桌，一个架子用绳子绑着，剥落的墙面。
　　一年又一年，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一年又一年，和佐澜一起长大。
　　一年又一年，漂亮的男孩变成了完美的少年。
　　一年又一年，许许多多尘封的往事又逐渐浮出水面。纺车越转越快，拉扯出了零乱的命运。
　　带我走，可以吗？就我和你，佐澜。

　　二、为过往送葬

　　“佐澜，你……”

　　“怎么啦？”

　　“今年我要满十八岁了……”落嚣站在樱花树下，细小的花瓣洒在他身上，如同远离凡世的少年。

　　“然后呢？”

　　“我是大人了……”

　　佐澜有些好笑。
　　“知道知道，落嚣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对不对？”

　　落嚣的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佐澜我以后会一直保护你的……”

　　“我知道啊，从小你一直是这样的。”

　　“没有啦，我会更好地守护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他深吸一口气：“你喜欢我吗？”

　　佐澜笑了，长发被风吹了起来。她看着眼前那个面红耳赤的少年，轻轻说：“我一直都是喜欢落嚣的，最喜欢落嚣了。”

　　满天樱花飞舞。
　　一片白茫茫的光线。
　　他和她。
　　多像一个世纪前的他和她。

　　在不远处，同样站着一个少年。
　　他深蓝色的斗逢票飘动着，长长的银穗带垂到膝盖。他的头发像夜色流淌，他的四周萦绕着凛冽的气息.他是比离湮还要雍容华贵的少年。此刻，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悲伤。

　　自从和八岁的佐澜相遇。
　　自从和八岁的温暖的佐澜相遇。
　　自从和八岁的温暖善良的佐澜相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佐澜的呢？

　　小时候，和落嚣佐澜一起玩的时候，佐澜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从不耍赖，不违反游戏规则。

　　从小孤独的时暮尘遇见了佐澜和落嚣之后，生命中多了一些暖色调。还有那句话：我是不会松手的。

　　在多少年前，佐澜紧紧拉着时暮尘的手，在断坡边，樱花铺天盖地。

　　“松手啊！”

　　“不要。”

　　“我让你放手！”

　　“我是不会松手的。”

　　“佐澜，松手。”

　　“不可能，落嚣快来了，他去喊我爷爷了。”

　　“你撑不住的，你也会掉下去的。”

　　碎石块掉了几块。

　　时暮尘闭上眼睛，眼泪掉了下来。
　　这样的场景，曾经被我亲眼看见过。
　　不同的是，最后他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手，但是，佐澜，你没有。

　　天空中飘过大团大因的云朵，风呼呼地吹着。少年的肩上、头发上落满了樱花，但他仍然站在风中。
　　凛冽的优雅。
　　遗世独立的雍容华贵。

　　耳边持续地冒出咕咚咕咚的水声，撞击着耳膜。
　　冰冷的感觉包围出了全身。

　　落嚣用力揉了揉眼晴，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你怎么了？”

　　“没什么。”落嚣笑笑,“我太感动了。”

　　佐澜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时暮尘推开雕花的大门。

　　“你还知道回来，整天游手好闲的东西！我问你，你又去哪里了？”时宸天冷冷地问道。

　　他坐在一把铺着锦缎的椅子上，黑色的长袍流着金边，左手边是一根镶着上古玫瑰石的黑玉权杖。那是族长的象征。

　　时宸天的脸上闪动着冷酷与理性的光芒，锋利的轮廓以及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回答我。”

　　时暮尘牵了牵嘴角，“那个地方，我没去。你怕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族长大人。”

　　“你反了吗？怎么对我说话的，我是谁？我是你父亲吗？”

　　时暮尘的目光异常安静：“这种事真的可以住手了。不要再发生了。”他径直从父亲身边走过。时宸天没有说话。

　　时暮尘抬起手，擦掉了浑浊的眼泪。

　　南首是族长的居室，西首是族长家人的住宅，长长的通道顶刻着奇怪的文字，中间的庭院栽种着樱花树，是最名贵的品种。池塘上盛开的睡莲是异种，失传已久的流月。

　　流月具有神圣的力量，所以时宸天才会花费大量精力去栽种。

　　时暮尘不屑地笑笑。
　　“该来的一定会来，没有用的。”

　　再美的流月也没有站在花雨中的少年美。
　　风吹动时暮尘的斗蓬，像展翅欲飞的鸟，他伸出手，手掌中亮出一束绿色的光芒。时暮尘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向那束光芒，那绿色的光芒笔直地射向一棵樱花树。

　　刹时间，那棵开满花的树变得丑陋无比，樱花消失了，只剩下了干枯的枝条和树干。时暮尘勾起食指，那棵树忽然间又开满芳华。他微笑着看着那棵树变成一个无比艳丽的女子，身着华装。他轻扣拇指，那个女子驻足不动了。

　　还是一棵樱花树。

　　时暮尘扬起嘴角。慢慢地，眼中盛满了忧伤。

　　“佐澜，佐澜，我想救你。”
　　“哪怕我自己付出失去生命的代价。”
　　“只因为我喜欢你。”
　　“只因为你让我的生命变得温暖。”
　　“只因为你没有松开我的手。”

　　“你在想什么？”身后传来了父亲冷冷的声音。

　　“哼，”时宸天不屑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时暮尘看着他。

　　“佐澜是谁？”

　　风吹过，带走了一切温度。时暮尘的双眼像冬天的未逝湖，银穗带微微晃动起来。

　　“佐澜吗？佐澜她是我喜欢的人。”

　　“她没父母，是被收养的吧？”

　　“是又怎样？”

　　时宸天捋了捋长袍：“这种女孩子，你也会喜欢？”

　　时暮尘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只有你，才会看重这种东西吧。虚荣自私，你不是最喜欢吗？你为了族长这个位子不计一切代价，为了让全族人被安宁蒙敝，你什么做不出来？他们一直认为你是神的代表，不是吗？”

　　他从父亲身旁走过：“当上了族长，有些东西挽回不了吧？”

　　时宸天面无表情地说：“你有资格管我吗？时暮尘，那个佐澜不可能来辱没门第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还有，收起你那套台词，我不想听。”

　　时暮尘像是毫不知觉一样。他想起了佐澜在旷野间奔跑，樱花亲吻着她的长发；想起了佐澜握着一束离湮，她指了指心脏，给自己一个温暖的微笑。意思是说：时暮尘，你要把笑容放在心里，那样才会快乐。

　　仅管许多事情是始料不及的，仅管落嚣才是佐澜生命中最深刻的人。但是，那又如何呢？时暮尘抬起头，几朵云游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