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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9、

      “你说王老头啊,”妇女嗓门大,像几百只麻雀叽喳,“他孙儿病了哟,他在屋头照看,我帮他看天摊子。你找他噻?那你上他门去找吧!”

      温遥问了王老头住处,妇女倒也不为难,起身给他指路。

      其实离这儿不远。

      “从那里进去,看到没,就那个角角里边,那个修摩托的店子旁边。”妇女意外地热心:“他应该不得拿你钱哦,王老头人还是多老实得。”

      温遥摇了摇头,不做解释。

      妇女叹口气:“你先找他问哈嘛。”

      温遥过了马路,一回头,妇女还站在太阳下,伸着胳膊往右挥动,意思是向右走。

      在她指路下,温遥顺利找到摩托车店,进去穿过店面,有一扇小门,店主对来者直穿门店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为他指路:“娃娃,走那儿。”

      温遥出了小门,一排简陋矮平房,被挡在水泥楼后,矮平房上搭着遮雨的塑料布,时日太久,有些已经破破烂烂。

      织毛线阿姨说往里走,走到火锅店招牌那里,向右转第三家就是王老头住的地方。

      火锅店正对了一处水泥楼开口,从这里出去,就可以到大马路上,但比起直接从摩托车店穿进来,要绕不少路。

      温遥依次数过去,第三家,房门虚虚地掩着,门口放着烧煤的炉子,旁边堆积了几块破损的蜂窝煤。炉子上架着水壶,正腾腾冒白气,盖子往上噗,是在烧热水。

      温遥走过去,敲门:“爷爷,在吗?”

      房门一下关上。

      温遥吸口气,确信自己找对了。

      他尽量保持冷静,沉声说:“那是我的生活费,你全都拿走了,我没钱吃饭,也没钱找地方住。爷爷,如果没用完的话,能还我一些吗?”

      温遥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他已经开始思考,软的不行来硬的时候,破旧的老木门终于打开了。

      里边的人先放下门拴,再开门,王老头憔悴的脸面自门后露出来,局促不安又略带畏惧,他弓着腰背:“你…你没钱吃饭了哇?”

      温遥点头:“我走的时候,妈妈就给了我那么多,我们家不富裕,那钱我要用到上大学。”

      听说他要上大学,王老头更不安了,面露愧色,皱巴巴的老脸拧的更紧。见温遥并非来势汹汹,而是心平气和,他叹口气,慢慢把门打开,请他进屋:“娃仔,进来说。”

      屋里一股很重的药味。

      其实刚才温遥在门外就闻到了,熟悉的中草药的气息,他妈妈喝药喝了很多年,找乡下土大夫开的那种中药。

      温遥并不喜欢这种气味,比起中医,他其实更偏爱西医,苦臭汤水带来的冲击力,总是要大于通常无色无味的药片和胶囊。

      他推门而入,房门半掩,没有合拢。

      内屋用木板挡住,与外间做饭如厕的地方隔开。

      王老头躬背塌腰,仿佛整个生活的重担快要将他压垮,布满褶皱的老脸上挂着一丝难堪,他回头朝温遥招手:“娃仔,过来嘛。”

      温遥就感觉,好像自己要面对某种巨大考验,而那并非他所期望的,他的双脚像扎了钉子,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抬脚,迈动步伐。

      2007年的中国,正是经济腾飞之时,下海经商潮余温犹在,大城市的房价也在飞涨,手机普及率越来越高,互联网推广,很多人使用博客,电商初见端倪,第一台iPhone横空出世,刘欢为奥运献唱的《同一首歌》传遍大江南北。

      到处都充满希望,到处都欣欣向荣。

      还有人说,内地的发展比沿海晚了二十年。

      农业税取消不到一年,无数农民工背井离乡,高楼大厦兴起,伴随着包工头拖欠工资的新闻屡见不鲜。

      他们说:“我们先集中资源,发展东部,再带动西部共同发展。”于是有了西气东输,人口虹吸,资源转移。

      这片土地上,能走的都走了,去淘金去闯荡。那些走不了,因此而留下来的人们呢。

      “家里穷,爸妈都打工去了,过年才回来一次,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王老头絮絮叨叨地念:“娃娃病了啊,才两岁点,我老伴也不在了,屋头就我照管他。”

      “前两年他老汉儿在工厂里,把手指头绞断了,现在赚的更少了…就他妈一个在外边挣钱…不够娃娃看病,去趟医院就要花几大百…我卖饼都挣不了多少。”

      王老头压低身子,干枯的老手擦过眼睛:“确实对不起你,你心地好…但是…你看有法过段时间还你不?昨天好不容易拿到点儿钱,带到娃娃去医院看病,把药买了…”

      屋内昏暗,温遥耳朵像被什么蒙住了,依稀听见老人的声音朦胧地传进来。

      他昏昏沉沉地听着,坐在四角板凳上,忍不住向身后的椅背依靠,才发现这破了一角的板凳没有可靠的背椅。他只好弯着上身,回头望向床榻。

      小孩哭起来,刮得人耳膜生疼,因为疼痛,他哭得那么用力,声嘶力竭地叫嚣着,他不想失去这条弱小而脆弱的生命。

      那是生命顽强的本能。

      王老头忙起身,撞倒了凳子,他手忙脚乱抱起襁褓里的小孩,用厚厚的褥子裹着他,嘴里哼哼地哄着:“莫哭莫哭,妈妈回来了,给娃娃买糖吃——”

      温遥站起身,王老头把小孩抱到他面前,哀哀戚戚地望着他。

      温遥低头看那孩子,面颊通红,身上捂出了疹子,张大嘴哇哇地哭着,王老头问他:“娃娃,能帮我拿下那块饼不?”

      油污代替了松漆的老木桌上,搁着半块没吃完的饼,饼上洒了花生碎和葱花,因为油添得很少的缘故,整块饼都泛不出一丝金黄。

      温遥去把它拿过来。

      王老头伸手接过,连连道谢,他坐下了,孩子抱在怀中,他就环着那孩子,一两只手哆嗦着把饼撕成小块,喂进小孩嘴巴里。

      那孩子吃下了,哭闹声终于越来越小。

      “没找过政府吗?”温遥问。

      “只给低保,”王老头说,“不够用。”

      温遥沉默,他就那么站着。

      王老头抬起混浊的眼来看他,面露哀求:“宽容几日可以不?等挣到了一定还给你。”

      “爷爷,你拿我的钱,是偷东西,我可以去派出所告你。”温遥问他:“你知道吗?”

      王老头怔忪,良久,他垂低脑袋抹眼睛:“晓得。”

      “进去了你的孙子就更没人照顾了。”温遥还是那么轻言细语:“所以以后别偷了。”

      “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王老头再抬眼,老泪纵横:“莫得办法啊……”

      “你人好,”王老头说,“娃仔,帮个忙吧——挣到了肯定还给你——”

      “……”温遥看了看小孩:“多晒太阳,别一直捂着,长疹子了更不好治。找西医吧,别找土方子了。我…我过段时间再来。”

      王老头瞪大眼睛,惊喜之色浮上来,他把小孩放回床上,送温遥到屋外,捡了好几个油多的饼送给他:“你拿着,谢谢你。”

      温遥拿了两块充饥,剩下的都没要,他其实不喜欢吃饼。小时候刘丽蓉在外边忙,就让他饿了吃饼,温遥吃得有点伤,后来自己做饭,再没碰过饼。

      “别偷东西了。”温遥说:“找找政府吧,不行就拉横幅,当刁民总好过当小偷。”

      王老头苦涩地笑笑:“晓不得找哪个。”

      温遥想了想,答道:“市政府,他们有人想办法。”

      “谢谢你。”王老头感激涕零。

      温遥出了矮平房,从正对的水泥楼开口处走到大马路上,艳阳高照,头晕目眩。

      他浑身更热了,热得像在大蒸炉里烘烤,汗水顿时浸湿衣衫,温遥走了几步,扶住电线杆,急促地喘气。连电线杆都晒得滚烫,温遥收回手,甩了甩。

      他拉低棒球帽帽檐,慢吞吞地走到楼房荫蔽下的阴凉处。

      王老头还了他一点打车钱,温遥扯开嘴角,自嘲似的笑笑。

      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他就是个穷比,怎么就不把钱要回来呢?!

      那孩子生病,和他有什么关系。

      孩子爸妈不寄钱回来,靠他那点杯水车薪,就能治好病?

      他又不是孩子爹妈!

      温遥蹲在废弃的店铺门前,抱住膝盖,呆呆地望着地面,忍不住啐了声国骂:“操。”

      现在这样,要找人帮忙了吧。不然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多半撑不到发薪水那天。

      那去找张超预支薪水?不行吧,他都没开始上班,就指望拿钱了?

      而且,魏延泽好心帮助他,他还提前拿钱,怎么想怎么不厚道。

      那么问问宁北的同学?

      温遥在脑子里一一捋过去。

      他们班是外地生班,大部分并非宁北本地人,而是来自全省各地。温遥苦涩地发现,他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好朋友,这会儿恐怕都不在宁北。

      远水救不了近火。

      ——“遇到啥解决不了的,就去找陆时宇。”魏延泽再三叮嘱:“有他在,吃不了亏。”

      刹那间,这念头一闪而逝。

      温遥想起陆时宇,莫名其妙想点根烟,陆时宇的手指头,夹着烟的姿势,一定优雅得像个贵族。

      而他只是个寂寂无名的矮穷矬丑小鸭,还丢了钱那种。温遥想哭,眼眶却干涩。

      走回酒店的时候,夕阳西下,天色向晚,已经是黄昏了。

      温遥不知不觉来到酒店正大门,才惊觉他们这样的服务人员应该从后门进,他竭力撑长了脖子,去看清那光鲜亮丽的酒店大楼。

      正门只提供给客人进出,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镶金带银的雍容贵妇,打扮漂亮的少爷小姐,他们从他面前路过,温遥看了很久,直到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霓虹闪烁,倒映在少年眼底。

      他站在他们光鲜的地界里,像只无人问津的丑小鸭。

      “温遥。”

      有人喊他,语气低沉而平静。

      温遥猝然回头。

      陆时宇拿着手机,一手插兜,立在他身后,五颜六色的灯光泼到他身上,映照出变化万千的色彩。

      夜色来临时,陆时宇出现在他身后,不够温柔却绝不冷漠的语气,不算是关心也不会触及到他的难堪。

      陆时宇什么也没问,只是说:“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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