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咱俩还是分了吧》绛鱼鱼

5、第 5 章

　　5、

　　千禧年到零七年间，一定是这座大陆发展最迅猛的七年。

　　加入世贸组织后，这个国家的改开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阶段。仿佛一切新生都在孕育，人人都下海做生意，只要吃苦肯干，遍地皆是黄金。

　　温遥上大学这一年，正是欣欣向荣，方兴未艾时。

　　宁北城像是全国基建的缩影，领导人们大喊着要想富先修路，修路修桥修高楼，钢筋混凝土水泥河沙灰尘，成为了未来这座繁华城市的前奏曲。

　　温遥触目所及，不是正在修建中的楼房，就是打好了地基准备修建的楼房。上个世纪的砖瓦楼早已过时，拆迁队打家劫舍般路过，挨家挨户盖上大大的拆，一条路全是待拆房。

　　便利店里的收音机还循环播放着睫毛弯弯，小女孩手腕系着七仙女宝石，头戴香妃流苏帽，两个阿姨在为看还珠格格还是情深深雨濛濛争吵。

　　彼时，岁月无声流淌。

　　温遥坐在陆时宇旁边，紧张得说不出话，连身上的疼都忘了。

　　直到魏延泽在医院大门正对的马路边停车，回头说：“到了，那我跟陈玲玲先下去，你俩在车上等会儿？”

　　陆时宇仍旧低着头，一手撑侧颊，手肘斜搭在车窗边，另一手翻阅着摊开的《Nature》，温遥惊醒般抬头，用力地点了点：“好的。”

　　那神色郑重得仿佛要替他守护这俩簇新跑车。

　　魏延泽咧嘴一笑，朝陈玲玲努了努下巴：“咱们走，能走吧？”

　　一路上，温遥和陆时宇都没说话，魏延泽是个闲不住的，三两句就和陈玲玲聊熟悉了。

　　比起冷面阎王陆时宇，女孩显然更愿意接触阳光开朗的魏延泽，她推开车门，和魏延泽有说有笑地进了医院。

　　逼仄的空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了。

　　温遥更紧张了，紧张得汗毛倒竖，车里憋闷得喘不过气，他甚至想要不要打开车门喘气。

　　“有点热。”温遥小声提议：“学长，要不下车吹吹风？”

　　没想到，陆时宇瞥了眼车内温度计，不咸不淡地反问他：“16.6度，很热吗？”

　　车里开着冷空调。

　　“………”好像确实体感温度没那么热，温遥蔫蔫地坐回去，抿着下唇。

　　陆时宇眼角余光扫过他，他忽然放下杂志。

　　温遥像沙滩上搁浅的鱼，砰一下板直上身，手足无措：“学长？”

　　陆时宇下车了，然后绕过车尾走到温遥那边，曲起了他那十分适合弹钢琴的手指头，纡尊降贵般敲了敲车窗。

　　温遥慌乱间已经忘记如何摇下车窗，他仓促地推开车门。

　　扇开的车门险些撞上陆时宇，陆时宇眼快，退了两步躲开。

　　温遥闹了个大花脸，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局促不安地下了车。

　　车里开了空调，没那么热。

　　车外却是盛夏的炎热，哪怕临近傍晚，热浪仍一股股地扑面而来。

　　“走。”陆时宇言简意赅。

　　温遥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他全程垂低了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和陆时宇的脚后跟，小媳妇一样跟着这位久闻大名的学长，内心盛满惶恐不安。

　　陆时宇驻足：“到了。”

　　温遥怔住，猛地抬起头，那动作太突然，一下扭到脖子，温遥轻轻地嘶了一声。

　　陆时宇背对他，在医院旁的巷子里，一家小诊所前驻足。

　　诊所里开着空调，店门出玻璃门合拢，防止冷气溢出，店外的空调机轰隆隆喷出热气。

　　这里沿路栽种着硕大的梧桐树，荫蔽出几分凉意，知了扒在树干上，没完没了地叫着夏天。陆时宇伸手，拉开玻璃门：“王叔，有没有消炎消肿药？”

　　陆时宇和诊所老板认识。

　　温遥惊讶地想，学长到处都有熟人吗？陆时宇的神奇程度在他心中更上一层楼。

　　诊所的坐诊医生姓王，看起来心宽体胖，是个面目憨厚的人。

　　他本来在看旧报纸，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了陆时宇，笑逐颜开：“小宇啊，啥时候回宁北的？你外婆呢？身体还好吗？”

　　“外婆回临西了。”陆时宇的语气尚算客套，他让出身后低垂眉眼的温遥：“他受了点伤。”

　　“哦…”王医生的全副注意力立刻放到病人身上，他站起来：“是你的朋友？小娃娃跟人打架？打得有点猛哦，伤的有点严重啊。”

　　“对…对不起。”温遥下意识道歉，打架在大家的第一印象里，不是什么好事情。

　　王医生和善地笑笑：“你道歉做啥，没事的，你们这个年纪的娃娃，血气方刚的，打架正常。”

　　他拿起听诊器：“先坐。”

　　陆时宇在温遥身后的木沙发上坐下。

　　温遥只觉得手脚无处安放，也跟着陆时宇坐下。

　　陆时宇想了想：“外伤居多。”

　　王医生拿了板凳坐到温遥面前，听诊器放上他心口，沉凝眉目细听了会儿。

　　放下听诊器后，他又查看了温遥的外伤。

　　额头磕破，血已经止住了，胳膊上留下了掐打的淤青，后背棍痕红肿。耳侧一道划伤，也结了痂，嘴皮还肿着。

　　王医生蹙起眉头，胖胖的掌心按了按温遥腹部：“有没觉得不舒服？”

　　温遥满脸茫然，摇了摇头。

　　王医生笑了下，开了句不合时宜的玩笑：“那你经打哦。小宇没说错，你主要是外伤。”

　　打架受伤这事，有的看起来惨，浑身是血，但没内伤，就没有大碍。

　　最怕的是那种，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其实内脏受挫，那种很难察觉，无法得到及时治疗，但凡出事就是大事。

　　店子里弥漫着中药的苦味，柜台后的橱柜里，分门别类的摆放着中草药，每个抽屉上都挂着草药名牌。店内昏暗，温遥背靠座椅，昏昏欲睡。

　　电视里播放着邓丽君的老歌《甜蜜蜜》，有些时代感的女声在头顶萦绕盘旋，温遥听见了知了在叫唤，热浪卷过大兴土木的城市，漫天尘沙下，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陆时宇拿起遥控板，随手切换到新闻频道。

　　主持人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满怀兴奋和自傲：“我们的镜头来到鸟巢内部，2008年北京奥运会将在这里举办，跟随记者的镜头，可以看到鸟巢已完成主体修建……”

　　温遥掀开沉重眼皮，视线转向电视。

　　王医生一边涂抹着消炎消肿药，一边分出心神，瞧了眼新闻，感慨道：“我记着刚申上北京奥运会呢，这都快召开了。”

　　陆时宇没说话。

　　温遥觉得人家说话的时候，把人晾着不好，于是绞尽脑汁地憋出句寒暄：“申奥好像是2001年了，有几年了。”

　　“是啊。”王医生低头，涂抹完最后一块膏药：“好了。”

　　“时间过得真快。”王医生感叹，他站起身，把药膏放回柜子里，叮嘱温遥：“要是觉得身体哪儿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去医院。”

　　“好的，”温遥感激，“谢谢您。”他没带书包，想着回去拿钱，便问道：“请问多少钱？”

　　陆时宇望向他，温遥以为自己哪儿说错话，不安起来：“我…我的钱都放在书包里…我好回去拿…那个…”

　　热心肠的王医生哈哈大笑：“不要钱，你是小宇的朋友，小宇很久没回宁北了，难得来我这儿一次，我怎么能收你的钱。一点伤药，要不了多少，没事。”

　　温遥张了张嘴，还想追问，欠人情不好，刘丽蓉是这么教育他的。

　　陆时宇却站起身，替他做了裁决：“谢谢王叔。”

　　“不客气不客气。”王医生连连摆手：“既然回宁北了，有空常来玩。”

　　“好的。”陆时宇说：“我们还有事，那先走了。”

　　“诶好。”王医生摆手：“年轻人，忙点好，去吧去吧。”

　　温遥僵立在原地，陆时宇径直绕过他，出了店门。

　　“老板…”温遥迟疑。王医生笑：“还不快去，小宇走了。”

　　“谢谢您。”温遥真诚道谢。

　　“太客气了，你这个娃娃真有礼貌。”王医生在柜台后坐下：“去吧。”

　　温遥出了诊所，合上玻璃门。

　　从阴凉处陡然进入大太阳下，刺目的光线照过来，温遥顿足原地，倏忽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阖上眼帘，复又张开。陆时宇两手插兜，半侧着身子，回过来看着他，似乎在等他。

　　“…！”温遥疾步跟上去，等他走到他身后，陆时宇才转身接着朝前。这回，陆时宇的步伐慢了些。

　　“谢谢你，学长。”温遥看着陆时宇的后背。

　　两人在跑车前停住，魏延泽和陈玲玲已经等他们有一会儿了。

　　陆时宇拉开车门，却没进去，而是回头看他。

　　温遥瞬间明白，陆时宇让他先进，他面红耳赤地钻进去，感激崇拜的目光就没从陆时宇身上移开过。

　　魏延泽回头问：“你俩干嘛去了？”

　　温遥结结巴巴地答：“那个…陆学长…认识诊所医生…他带我去…去那儿上了点药。”

　　陆时宇拉开另一侧车门，坐进来。

　　这次，温遥没那么紧张了，他抱住自己的书包，认真地再次道谢：“谢谢你，陆学长。”

　　魏延泽噗嗤笑出声，看着他一脸的崇拜，糗道：“你也太容易感动了，温遥。”

　　“举手之劳。”陆时宇依旧是漠然的语气。

　　然而这举手之劳，却帮温遥省下一大笔医药费，温遥心存感激，郑重地说：“以后需要我帮忙的事，您尽管说。”

　　一来二去，陈玲玲和他们混熟了，也大起胆子开陆时宇玩笑：“陆哥这么厉害，我们在他旁边就是帮倒忙的。”

　　魏延泽笑得更开心了，温遥酡红着脸面，低头不语。

　　魏延泽一边开车送陈玲玲去朋友家，一边和他们聊天：“对了温遥，你一志愿报的哪儿？我记得你的分挺高的，去北上广哪儿啊？”

　　温遥虽然没那么紧张，仍然束手束脚，坐得拘谨，一字一句地答：“我想离家近点儿，报了临西市X大。”

　　陆时宇多看了他一眼。

　　温遥抱着书包，交握双手放在身前，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家里就妈妈一个人，我不想走那么远。”

　　“可惜了。”魏延泽说：“那你的分应该超了X大录取线挺多的。”

　　“…没、没多少。”温遥摇头：“二十几分。”

　　陈玲玲张大嘴：“二十分还不多啊？！你想多高？”

　　魏延泽一副老僧坐定模样，表示见怪不怪：“那你知道我们陆哥以前超了多少吧？”

　　温遥抬头，认真地竖起耳朵听。

　　陆时宇掀了下眼皮：“闭嘴。”

　　“八十分呐朋友们。”魏延泽的右手离开了方向盘，夸张地挥舞起来：“咱们陆哥，大气！”

　　陆时宇真厉害，温遥默默地想着，心底更加崇拜身边这位陆学长。

　　陈玲玲朋友住在城北，把她送到之后，天都快黑了，三个人还没吃晚饭。

　　魏延泽问他俩想吃什么：“我是宁北本地人嘛，东道主，请你们俩一顿，说说，想吃啥？”

　　温遥想到今天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心中歉疚，摇了摇头表示都可以。

　　陆时宇轻飘飘地说：“粥。”

　　“……”魏延泽刚喝下一口水，险些喷出来：“陆时宇，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难得来这儿一趟，我就给你喝粥？！”

　　“清淡点好。”陆时宇拿起车门匣子里的魔方：“赶紧。”

　　魔方打乱了，陆时宇随手掰弄起来。

　　温遥被他吸引了注意，认认真真地看着。

　　陆时宇那双手非常好看，像钢琴家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温遥一边歆羡一边惊奇于魔方在陆时宇手中千变万化，然后诸色归一，陆时宇翻转得非常快，五颜六色眼花缭乱，温遥还来不及思索下一步向哪儿转，陆时宇已经翻过一面。

　　最后像变魔术一样，六个面各自相同颜色。

　　结果来得太快，陆时宇似乎感到些无趣。

　　大概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吧。温遥小心翼翼地说：“能让我试试吗？”

　　魏延泽瘪嘴嘀咕：“魔方有啥好玩的？”温遥看得那么认真，就像在研究某种真理。

　　陆时宇递给他，温遥双手接过，打乱了，啪啪啪地翻转。

　　据说玩魔方有技巧，但温遥不会，他似乎听说过那个技巧，但记忆太久远，早就忘了，只好凭运气，翻到哪面算哪面。

　　陆时宇斜撑侧颊，闲闲地看着，温遥翻转得太笨拙，连魏延泽都看不下去了，插嘴指挥：“左边左边！”

　　“……”陆时宇自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安心开车。”

　　魏延泽嘿嘿一笑，把车停在路边：“到了，你的最爱，稀饭庄。”

　　温遥放下魔方，小声说：“抱歉，我不会。”

　　陆时宇拿上魔方：“下车吧。”

　　温遥跟着他俩进了粥店。

　　稀饭庄里各式各样的粥，花生红枣、绿豆、山药桂圆、豆浆、豆花……还有酸菜面鱼儿和醪糟小汤圆，都是自助自取。

　　陆时宇从消毒柜里拿了两只碗两双筷子，一套碗筷递给温遥。

　　魏延泽伸手：“我的呢我的呢？”陆时宇越过他去取粥：“自己拿。”

　　“啧！”魏延泽叉腰。

　　等老板上菜的时候，陆时宇拿出魔方，温遥一下就把目光转过去，瞅瞅陆时宇，再看看被他胡乱折腾后打乱的魔方。

　　“中央什么色，这一面就是这个色。”陆时宇指了指红色面的中心位置：“红色对面必须是橙色。”他翻转过来，温遥看见那面中央正是橙色块。

　　一个说一个学，学霸们的交流就是这么奇怪。

　　魏延泽撑着脑袋玩MP4，实在不懂魔方有什么意思。

　　直到饭菜上来的时候，温遥学得很快，他拼出了一个完整魔方。

　　魏延泽下巴掉到地上，不可置信：“你这么快就学会了？？”

　　温遥赧笑，把魔方小心翼翼地推到对面的陆时宇面前，然后殷切的目光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求表扬。

　　魏延泽决定喝口茶冷静冷静。

　　陆时宇两根指头夹起魔方，转了一圈，掌心接住，望向温遥。

　　温遥眨巴眼睛，摇晃尾巴。

　　陆时宇似乎撇了下嘴角，那笑意一闪而逝，微不可察，他轻声说：“厉害。”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