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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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天色不早，酒店经理这个时候已经下班了。
魏延泽给对方打了个电话，经理在电话里说老婆怀孕，身体不太舒服，这个点正送去医院。饶是魏家少爷，也没好意思把人家从老婆病床前揪过来帮忙。
他挂断电话，略带歉疚地望向温遥：“恐怕要明天才能帮你安排了。”
温遥连忙摆手，魏延泽亲自给经理打电话什么的，令他这个农村来的孩子受宠若惊。
其实魏延泽帮忙给他一份体面的兼职，他已经十分感激了，更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事去催促对方。
温遥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的，和他打架时判若两人，他认真地说：“没关系，明天我自己过去就好。”
陆时宇放下碗筷。
魏延泽想了想，拍桌决定：“这样吧，你先跟我们住一晚，明早我再带你过去。”
温遥只觉得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给学长添了大麻烦，害他进医院不说，还要再叨扰他一晚，他的惶恐几乎不加掩饰地表现在脸上，连声道谢：“我自己找地方住吧，学长，没事，不麻烦你。”
“住哪儿？”魏延泽随口问。温遥略一思索：“旅馆吧。”
魏延泽没多想，出门在外住旅馆，很正常，他点了点头：“行吧，趁着还有点时间，我们先送你找地方落脚。”
“不用。”温遥歉疚地回绝：“您忙您的事吧，旅馆好找，我走几步路就找到了。”
接二连三地被拒绝，魏延泽也不好再说什么提供帮助的话。
温遥一直都这性子，挺倔一个人，以前上高中时，大家都晓得他家里困难，但温遥哪怕饿得成天不吃饭光喝水，都不会开口找别人借半分钱。
在围棋社那会儿就这样，为了省口饭钱饿出低血糖，幸好当时魏延泽发现他晕乎乎地靠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后，及时给他灌了葡萄糖，又买了两包干脆面，温遥这才缓过来。
就为那回帮忙，温遥每次看见他，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都充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感激，仿佛他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大菩萨。
温遥到底是个单纯的人。
谁帮了他，他铭记在心。
说起他那双大眼睛——
“哦对了，”魏延泽突然想起来，“你的眼镜，陈玲玲揣上的，忘了给你，放在副驾车门匣子里，待会儿拿给你。”
“真的吗？”温遥惊喜：“那太好了，谢谢！”
离开火车站时太匆忙，以为碎了的眼镜就找不着了，没想到陈玲玲帮他带上了，温遥很容易地高兴起来，赧笑：“我以为都碎成渣了。”
“那倒没有。不过镜片确实碎了。”魏延泽说：“你是轻度近视吧。”
“嗯。”温遥点头，他的近视并不严重，不过高中有段时间座位离黑板远，看不清楚板书，温遥就省吃俭用配了一副大黑框眼镜，疯狂拉低颜值那种。
不过他本来就很普通，丢进人群泛不起零星水花的平凡人，也不在乎好看还是不好看。
本来上课戴下课摘，后来戴习惯了，就不摘了，省得摘摘戴戴的搞丢。
“重新配一副吧。”魏延泽理所当然地建议：“裂了两条缝，不能用了。”
温遥低下头，绞紧双手，半晌，轻轻地从牙缝里憋出来：“好…”
魏延泽把温遥送到天源酒店附近，这一带旅馆多，酒店正对穿城河，旁边坐落着城市公园。应该不担心没地方住。
魏延泽把温遥放下车。
温遥背着笨重的大书包，拖着简陋的塑料编织袋，再三向魏延泽和陆时宇道谢：“谢谢两位学长，今天太麻烦你们了，对不起。”
要不是魏延泽伸手揽住，温遥能正经八百地给他们鞠上一躬。
“嗨呀，学长帮学弟，应该的嘛。你以前也帮我打理围棋社。”魏延泽不高兴：“别这么客气，温遥，咱们是朋友。”
和魏延泽这样的少爷人物做朋友，是温遥从来没想过的。
尽管不会时常因为自己出身农村而自卑，但在见识过城里同学一掷千金的豪迈时，仍会发自心底涌起微妙的酸涩。
他从小就知道，人和人不一样，有些人和有些人，并不平等。
而朋友，是对等的关系。魏延泽这样的富家子弟，竟然会说他们是朋友。
温遥那双眼在夜色里莹莹发亮般，倒映进城市的霓虹灯，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大圆珠子，盈溢着感激、感动与真诚。
“谢谢您。”温遥再次道谢。
魏延泽哭笑不得：“真谢我就别用您这个字眼了，听起来怪怪的。”他说：“那我跟时宇先走啦，你有麻烦的话尽管找我，我这两天都在宁北。”
“好的。”温遥没有再拒绝，他目送魏延泽和陆时宇上车：“再见，两位学长。”
魏延泽摇下车窗，朝他挥了挥手。温遥也抬起胳膊挥了挥，与他们告别。
夜色里，暗红跑车疾驰而去。
看上去就富丽堂皇的酒店，自然不是现在的温遥能落脚的地方。
他背着书包提着行李，大晚上走街串巷，找那种偏僻破旧的楼房，碰见灯牌亮起住宿两个字，温遥就进去问柜台，多少钱一晚。
找到了最简陋的一家，灯牌上住宿两字儿就亮起一个，门帘松松垮垮破破烂烂，门前堆积如山的垃圾，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不太讲究，俩臭脚丫子晃眼地搭在柜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里转播球赛。
温遥敲了敲柜台上的玻璃板，玻璃板下压了几张发票和一毛零钱，老板身后糊满旧报纸的墙上，放置了一座小财神爷，财神爷面前还点着香，缕缕飘烟。
“老板，”温遥礼貌地询问，“请问住一晚多少钱？”
“几个人？”老板没回头，还在看球。
“一个。”温遥答。
中年男吊起眉梢，眼角余光扫过温遥，嘴里朝他喷了口烟，回转身说：“三十块。”
这已经是温遥问到最便宜的了，可他还是觉得贵，肉疼地问：“还可以少点吗？”
“不少！”老板摆手：“小娃娃，这一带就我们这儿最便宜，别的人我都收三十五块，看到你小，学生吧？给你三十，单人间，没少了。”
老板反问他：“你想住好便宜的？这儿可是宁北！”
省会的破旅馆，似乎都比乡下的破旅店破旧得更高贵些。
温遥哑然。
刘丽蓉身体不好，买药吃一个月也才三十块。
温遥站在柜台前，犹豫良久，默默地转身离开。
老板看他离去的背影，抓了抓后脑勺，嗤笑一声，继续抽烟看球。
幸好夏天的夜晚不那么冷，温遥在城市公园的公共座椅上盘坐，仰头望天。
月亮躲进云层里，月辉熹微，天上的星星却亮得惹眼。
繁星满天，星河浩瀚无垠，真好看。
本来安排的是，来这里后，直接找天源酒店经理报道，魏延泽说酒店员工都包吃住。
于是温遥没有规划住宿费用，而他怀揣的五百块，还要坚持到下学期开学，甚至要用到开学后很长一段时间。
穷是真的穷，但只要合理安排，日子不会过不下去。
温遥从来不为现在的贫穷而担忧甚剧，就像刘丽蓉告诉他的那样，这是最好的时代，只要敢拼敢闯肯努力，就一定会收获回报。
刘丽蓉总是笑着鼓励他，祖国的花朵，要先开花，才能结果。
而开花的过程，是痛苦漫长，却又无比绚烂的。
温遥抹把脸，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手肘搭在大腿上，掌心撑侧颊，默然沉思。
其实他们家也有过一段殷实日子。
以前刘丽蓉在国企上班，做体力活。温遥记忆中，那是他童年的事，不愁吃穿，甚至刘丽蓉总是带回一些小玩具给他。
直到某一年，国企改制，刘丽蓉下岗。
改开的余风吹进内地，农村县城里很多人都走了，去沿海、江浙一带打工，有些回来的人说，那里的本地人瞧不上他们，叫他们乡下佬。
刘丽蓉本来也想追随大潮去沿海打工，但那会儿温遥还小，不能离人照料，于是刘丽蓉放弃了。
千禧年前后，刘丽蓉在县城里给人家帮忙做短工，那会儿活是真多。
刘丽蓉是个勤快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回来得很晚，于是温遥自告奋勇担起做饭之责，在他十一岁前后，已经能生柴火用大铁锅做饭。
他记得农村的灶台总是布满灰尘，每次生火都要呛得咳嗽半天。
那会儿他和灶台差不多高，一只手捡不起柴火，于是小小的身子蹲下去，把柴火一股脑儿抱起来，再塞进炉灶中。
他们家养了一条大黄狗，大黄狗就比他矮了一点点，很通人性，温遥做饭，大黄就在旁边拼命摇晃尾巴，亮亮的黑眼珠子瞧着他，像某种无声的鼓励。
可惜大黄后来送到大舅他们家去养了。
后来刘丽蓉生病了，医生再三告诫她，不能累着。
“你娃娃还这么小，”面目和善的老医生劝，“你得保重身体啊。”
温遥蹲在候诊室外边，听着他们谈话，抱着膝盖哭。
刘丽蓉出来时，小温遥抓紧她裤腿：“妈妈不去上班了好不好？”
刘丽蓉将他抱起来，想了很久，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妈妈不去。”
人活着，才有未来。
刘丽蓉是个豁达的人，从那之后，她就不去城里起早摸黑地帮工了，比从前勤奋得恨不得不睡觉时收敛许多。
渐渐地，她的身体慢慢养好，而温遥家的存款，也耗得差不多。
“幸好，”刘丽蓉欣慰，“我崽长大啦。”她想了想：“还上了这么好的学校。”
读书，工作，把妈妈接到城里。
就是温遥所有的愿望。
也许，也许还要小小的加一个，娶个好姑娘。
温遥望着天，面颊微红，以前有女孩子对他表白，但学业为重，温遥都拒绝了。
上了大学…
刘丽蓉说，上大学就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
每每思及此，温遥就愈发期待他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深夜寂静，城市公园的夜晚除了他，没有别的人，温遥紧紧抱住书包，斜倚座椅靠背，歪着脑袋昏昏沉沉地打盹。
今天虽然横生波折，到底是幸运的，魏延泽及时出现帮他解围，还认识了传说中的陆时宇。
陆学长似乎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啊…他人挺好的。
明天…温遥睡着了…明天斥巨资给刘丽蓉打个电话吧。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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