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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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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屋外雨打芭蕉,零零碎碎。
林保平走之前特意为姜戚留了一盏灯,替瞎子留灯,不过多此一举。
禁宫的夜是极安静的,奴才们哪怕是行走也不会发出半分声响。偶有守夜太监传来咳嗽声,并不会惊扰姜戚休息。
她陷入了一个比墨还要暗的梦里,无数绝望的手拉住她的裙摆,要将她一同拽进深渊。姜戚眉头紧锁,耳边只有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有那一声凄厉的“公主,快逃!”
逃不了的,血流成河,尸骨满地。
她不过一个弱女子,能逃走吗?能逃去何处?
天是暗红的,战鼓赫赫,无数大颂将士的利刃穿刺过那些她最熟悉的脸。末了,她只看见她那绝世倾城的亲姐姐一身红衣从城墙跌落。
“公主,快逃啊!”
姐姐从来不穿红裙,他们羌国人以白为尊。她的衣裙是被谁的血染红的?是父皇,母后,还是哥哥。
姜戚不知被谁捂住了眼,她甚至来不及替自己的家国鞠下最后一躬,便浸入冰冷的江水中。
“新货,别看年纪小,长得实在一等一的漂亮。”“我们买卖做老的人,怎会坑你。”
“瞧着像是羌国人啊,你可别害我。”
“娶回去做个童养媳有什么的。”
“正经人谁敢收羌国人,到时候良民户籍都上不了。既然是贱奴,还不如卖去青楼。”
汴京的青楼生意都有官府撑腰,一个羌国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梦中场景重叠起来,万花楼的老鸨像是相看驴一般将姜戚左右搓揉,末了不过留下十两银子。
“爱卖不卖,如今官家可正跟羌国不对付呢。我是顶着风险跟你做买卖,好歹让我也赚点是不是。”
“仗都打完了,您老可骗我是个乡下人不懂。”
“嚯,还真是个泥腿子。官家此番是为了羌国公主才打仗,这公主昏迷不醒人只怕是不行了,你说说官家能高兴?”
“再怎么着,十两也忒少了点。”
“再给你加十两,差不多得了。满汴京城打听去,谁敢跟我万花楼抢人。你不卖给我,今儿你便是将汴京城所有青楼都求完了,都没人敢要。”
“嗨,这也就勉强赚个路费。诶诶诶,劳烦给我赏口饭吃也好啊。”
“快滚吧,这里哪有你的饭。”
姜戚就这么着卖给了万花楼,那个拐子被龟公们一鼓作气轰出后门,屁股上沾了灰不过起身拍拍,撂下一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话,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梦境就在此处戛然而止,姜戚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却无半分眼泪。
这些往事,已经隔得太远,对于姜戚来说,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梦境了。
她摸索着起身,想给自己倒杯茶。
可屋内布局因为打扫换了位置,她一时找不到茶桌,想着外头厅内也有茶便悠悠往外走去。
大厅外头守夜的两个太监见天色已晚,便细细碎碎咬耳朵说起话来。
因为雨声,他们并未注意姜戚的脚步声。
“听闻官家今日又发狂杀了两个人,好在咱们司礼监的人有老祖宗罩着。”
“说起来官家这病症也实在太吓人了,就怕到时候连老祖宗都哄不好了。”
“不可能的,老祖宗这不是已经开始预备着了吗?”
小太监们说的正欢,眼前突然走来一人。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处闲聊,若是被老祖宗知道,脑袋还想要吗?”
“林公公,小的们知错了。还请林公公千万别告诉老祖宗,小的给您磕头了。”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将脑袋搁到地上不敢抬起来,磕头磕的响亮。
“行了,好端端的守夜才是正经,今儿先放过你们。”
林保平慈悲心肠,同裴锦不同。他随手推开厅门,走进殿中。
内殿中的灯火果真已然燃尽,林保平叹了口气,随手拿起外殿的油灯用火折子点燃了。
桌面上除却灯盏外,并有茶具一套。
其中一只杯子杯沿残留着茶渍,林保平抿唇,下意识朝屏风后望去。
灯火摇曳,他瞧了片刻,随即点着灯走了出去。
“好好守夜,不许再聊天吵着姜小娘子休息,知道吗?”
“是。”
屋外,林保平的脚步声逐渐被雨声淹没。
屏风之后,姜戚适才摸索着缓步走出来。这外厅的结构她还算熟悉,所以适才听到林保平的声音才会仓皇躲进去。
她不想被林保平发现自己偷听,心绪此刻乱极了。
适才那两个小太监如今已经不敢再说话,姜戚自知听不到下文,便快步朝屋内走去。
她躺到床上,整个身子尽数蜷缩进被中。
按照小太监所说,如今官家已然发狂,这才没有治理朝政。
大抵恭亲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敢如此堂而皇之构陷谢家。
陈浩说的没错,为今真的只有裴锦可以保住谢家。官家不见外臣,那自然所有的圣喻都是裴锦一人说了算。
禁宫之中,也无人敢对裴锦的话提出异议。只要讨好了裴锦,谢家便有翻身仗可以打。
姜戚暗自咬唇,不管裴锦如何残暴,她日后也定要言听计从,不敢再有半分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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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有小太监带着琴师来找姜戚。
姜戚本还在疑惑裴锦要自己学什么规矩,却没料到居然是琴棋书画。
“小娘子,从今日开始,你每日早上学琴,午后学丹青,到了晚间还要学舞,不知可吃得消?”
这些手段,姜戚从前在万花楼也学过。
她微微点头,“一切都听公公的。”
“好,那就开始吧。我就在旁边瞧着,可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琴师想知道姜戚有无基础,遂示意她先弹一首。
姜戚低眸,手摸上琴弦,指尖微微颤抖。“我如今看不见,可能弹得不准。”
“无碍。”
美人指尖微动,若凤凰泣泪珠玉尽碎,不过须臾便叫琴师眼眶泛红。
琴弦在姜戚手中颇为听话,她那双柔怯的手拨弄着五弦,若落花流水般自然简单。
然再看手腕,却知姜戚已将满腔心血都注入曲中,琴音孤傲哀戚,音调之高迟迟不肯落下。
啪的一声,五根琴弦竟断了四根,而她一曲尚未弹完。
眼泪挂在鼻尖,姜戚抬眸,含泪说了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