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49、潘多拉的盒子

　　刚拐过急弯的货车司机这时也猛然发现了前方横在路中央的丰田警车，不过他已经别无选择，车道很窄，左边是岷江，右边是岩壁，只能猛踩刹车迎着警车直直滑过去。眼看着大货车拖着冒烟的刹车痕高速地撞过来，这时再做任何挣扎显然都徒劳无益，杜佶誊只能双手抱头，弯腰缩成一团听天由命了。
　　只听得耳边砰一声巨响，接着车身猛烈地晃动了两下，在一阵耳鸣晕眩和喇叭声中，杜佶誊慢慢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和坐着的警车几乎完好无损，没受到什么冲击，而迎面撞来的大货车车头瘪下去一大块，保险杠和水箱都撞裂了，在冒着腾腾白汽。
　　在大货车和丰田车的中间，夹着一辆车窗全碎车体变了形的香槟色沃尔沃，车内的气囊气帘全部都弹射了出来，驾驶座上斜靠着人事不省的安若素，聒噪的车喇叭一直在持续响着。杜佶誊用力推开已经变形了的车门下车，回头一看，不远处那辆拦腰撞来的无牌黑色奔驰正在掉头疾驶离开。
　　杜佶誊鼻头微皱，忽然闻到一股汽油味，低头一瞧，原来是沃尔沃的油箱漏了，他连忙冲到沃尔沃车前，拽了一把没拉开车门，于是直接从车窗伸手进去解开安若素的安全带，双手一个公主抱把这个昏迷的女人从驾驶位上抱了出来，扶她靠着坐在路边的大树下。货车司机吓得不轻，摸爬着从货车上滚落下来，面无人色地呆坐在路面。杜佶誊冲他吼了一嗓子，“赶紧离开那里，打120和122报警！”
　　这时他怀里的安若素轻哼了一声，苏醒了过来，长长的眼睫毛在扇动。杜佶誊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和惨白的脸，忍不住生气地低声对她说：“你疯了吗？不要命了？”
　　安若素虚弱地看着他，挤出一句话：“你喜欢疯子吗？”
　　“你一直在跟踪我？跟了很久？”
　　“嗯，不早不晚，刚好来得及。”
　　杜佶誊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长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我明白为啥你爸只准让你开沃尔沃了，换成是普通的车，刚才你必死无疑。”
　　“为了心爱的人死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安若素挤出笑脸。
　　“你才认识我几天呀，别随便说爱，万一出了事，你爹妈会多伤心呀，还有你的亲友们呢。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人和事物等着你，要珍惜生命，不要轻言牺牲。”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安若素眨了眨眼睛问，见杜佶誊沉默不语，于是接着说，“我爸肯定不会，我妈在我七岁时自杀死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在他眼里，只有钱最重要，只有钱能让他伤心。”
　　“好了，别再说了，救护车来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去医院看你。”杜佶誊搀扶着安若素站起来，送上匆匆赶到的救护车。他转身掏出手机打给局里，抬头望去，远处的天边浮着一大块血红色的火烧云。

　　虽然沃尔沃彻底报废了，但安若素身上却奇迹般地毫发无伤，只是受了点惊吓，留院观察了一天就出院了，她显然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女人，乖乖呆在家里静养是不可能的，还没过两天，就飞去米兰参加国际时装周的发布会，回来后置换了一身最新的夏秋潮牌时装，开着辆拉风的新沃尔沃在城里城外四处逐风追影。
　　当然她也没少打着采访的名义去撩杜佶誊，上班唠嗑，下班吃饭逛街看电影。杜佶誊虽然有点头疼，但毕竟对方是救过自己一命的人，也不好意思过分直接拒绝她，只能借口公务繁忙尽量避开她。
　　而事实证明，埋头工作不过是用一种头疼掩盖另一种头疼，分散注意力而已，治标而不治本。
　　那天在岷江公路上故意撞他车的黑色奔驰彻底消失了，来路不详，下落不明，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已经变成一堆废铁了。杜佶誊挠破了头也想不出对方是谁，想杀他的人很多，能坐满一列通往全国各地的高铁。
　　关于袁主任的死因，他仍在一个人暗中排查，没发现袁主任在生活方面与人有金钱、感情、仇怨上的过多瓜葛，于是疑点又绕回到了工作上。杜佶誊一直在回味上次小田说的话，“虎钮金印是个潘多拉盒子”。
　　潘多拉是古希腊神话里被诸神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女人，她的另一个名字是“安妮斯朵拉”，意思是“送上礼物的她”。
　　据说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取火种送给人类后，人类学会了使用火，宙斯知道后十分生气，决定要让灾难也降临人间。于是宙斯给了潘多拉一个盒子，告诫她千万不要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众神送给人类的礼物，包括瘟疫、灾祸、好奇心、无知、说谎的天赋和希望等等，最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潘多拉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这个盒子，把里面的灾祸带给了人类。
　　莫非……金印可以被打开？难道里面藏了什么特别东西？想到这里，杜佶誊立刻打电话给文保中心，迅速要来虎钮金印的详细资料仔细翻阅。
　　文保中心很快就把金印的详细资料发过来了，根据资料显示，这枚虎钮金印又叫永昌大元帅印，是2013年在江口沉银遗址盗挖时发现的，曾被转手倒卖过，直到2016年破获该案后才追缴回来。虎钮和印章是在盗掘中分两次被发现的，虎钮与印章背面的四个足印正好印合，被确认为同一件器物。金印边长10.3厘米、印台厚1.6厘米、通高8.6厘米，重3.195千克。印面用九叠篆刻有“永昌大元帅印”六个字，印的背面左右分别刻字“永昌大元帅印”和“癸未年仲冬吉日造”。印钮为一立虎，虎口大张，虎身前倾，虎尾上卷，鬃毛和斑纹俱在，栩栩如生。
　　关于印章的主人，众说纷纭，张献忠、李自成、李定国、孙可望、李过等人都曾被提及过，而且各种故事版本迥异。
　　从其形制及文字看，可以确定制作时间在明代至南明时期，但其材质及内容与明代的规制又有差异。明代金印除皇帝特赐，其它多出现在农民政权中。明代能称为“元帅”的寥寥无几，但在明末农民战争中，多位起义领袖自封或者被封为元帅。李自成就曾自号“奉天倡义大元帅”，但李自成建元“永昌”是在崇祯十七年(1644年)，而该金印是在“癸未年仲冬吉日造”，即崇祯十六年(1643年)农历十一月，当时李自成已称“新顺王”，不太可能再自封为“永昌大元帅”。
　　另外，李自成农民军不用“印”字入印，“印”字为李自成父李守忠的别名，这在目前已经发现的大顺军印章中已得到证实，大顺政权曾颁布了为李自成及其父、祖避讳的规定，印字恰在其中。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正是大西军向南征战，势力最盛之时，张献忠此时自封为“永昌大元帅”符合当时的形势，也表达了自己对政权“永昌”的期待。
　　关于虎钮金印的资料又多又杂，其中的各种专业词汇也是晦涩难懂，看得杜佶誊头脑发胀，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印着两行字：
　　结论：大部分专家认同永昌大元帅印为明末农民军领袖张献忠本人于明崇祯十六年(1643年)在湖广区域征战期间制作。
　　杜佶誊对文物研究的认识并不深，囫囵吞枣般看完了厚厚一叠关于虎钮金印的参考资料，关于案情还是没有任何头绪。他忍不住点了根烟，叼在嘴上拿起资料又重新翻阅起来，突然他的眼光停留在一行字上“虎钮金印曾被盗掘团伙倒卖过，直到3年后，也就是2016年破案后才被追回。”
　　“2013年……”杜佶誊喃喃自语，陷入了深思和回忆中……
　　2013年，正是他刚从省公安厅调来梅山公安局的那年，虽然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刚参加省厅刑侦工作不到三年，但已经崭露头角连破奇案，杜佶誊这个名字在公安系统内部开始小有名气了，遗憾的是他当年并未被选入江口文物盗掘案的专案组。
　　而该案当时在警局内外都保持了异样低调，只有专案组成员才知道办案经过，根据杜佶誊后来了解到的情况，这桩文物盗掘案最初于2014年由彭山区公安局立案调查，随着案情的发展逐步升级到由市公安局、省公安厅和公安部亲自督办，专案组由时任梅山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亲任组长，专案组成员还包括梅山公安局里负责刑侦的钱副队长和另外两位负责情报和网安的同事，由于案情重大牵涉甚广，专案组对此案侦办严格保密，直到案情告破了局里其他同事才得知此案，关于查案过程，诸多细节至今仍未向公众透露。
　　杜佶誊想得入了神，直到夹在指间的香烟烧到烟屁股了，烫了他的手指一下，他才猛然开窍。虎钮金印2013年就被盗掘出水了，直到2016年才被追回，中间长达三年时间，又经历了多次转手倒卖，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猫腻呢？杜佶誊突然看到了解开金印谜团的一丝曙光，他精神一振，立马把烟头捏灭，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接下来的半天，杜佶誊费尽口水，花了半包传奇娇子和许诺的一顿火锅为代价，才从分局档案室里偷偷调出当年江口文物盗掘案的案宗档案，档案室管理员小郑只同意给他两个小时的借阅时间，杜佶誊把自己反锁在档案室里，关起门来仔细地阅读案宗里厚厚的资料和笔录，重新审视当年牵扯其中的案犯与有关团伙成员之间的关系、背景和作案、破案的经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得不说，这枚虎钮金印的神秘身世和出水后的辗转遭遇充满了戏剧性的精彩故事。
　　虎钮金印被打捞出水的日子就很特殊，是2013年的清明节之夜！当年盗掘此印的4人团伙中，主犯宋某案发时34岁，有多年潜水经验，他当晚伙同其他同伙，在彭山区江口镇对面的岷江河畔，潜水摸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金虎。3天后，宋某再次下水，在发现金虎10多米处不到3米的水下，又摸出了一方金印，也就是“永昌大元帅印”！这枚金印上有四个凹陷，刚好和之前摸到的金老虎四足契合，竟是一枚成套的虎钮金印！
　　虎钮金印被盗掘出水后，又辗转被盗卖了3次，最后和其他打捞上来的金册、银锭等珍贵文物一起打包，以1300万元的天价卖给了西北一位商人范某。警方起初并不知道有这件国宝，虎钮金印被盗卖直到两年后才因为牵扯到江口其他盗掘和倒卖团伙的罪行被无意中发现的。
　　自2005年岷江沉银遗址段挖出银锭以来，一直有不法分子私下打捞江里的宝贝，2013年下半年，由彭山公安、文管部门组成的联合巡查组发现岷江江口段的盗挖迹象，2014年初，警方获取更多线索，得知有人用专业潜水设备夜间潜入遗址区域，盗挖文物高价倒卖。由于作案团伙人数众多，盗挖猖獗不断，彭山警方于2014年5月1日成立了多警种组成的专案组，对此案展开秘密调查，经过专案组和公安机关两年多的缜密侦查和连续奋战，才最终侦破此案，此案被列为2016年全国文物第一案，可见当时影响之大。
　　专案组成立后，警方经过一年的秘密侦查，梳理出以沉银遗址文物为目标的6个盗挖团伙、3个倒卖团伙，涉案人员40余名，销赃网络涉及全国10多个省市。
　　此外，专案组还抽调了多名文物专家，着手鉴定在彭山缴获的千余件文物，由于涉案文物十分珍贵、数量较大，历经五次鉴定，才完成最终鉴定工作。最后清点的结果：彭山江口被盗掘的文物，其中有100件国家级珍贵文物，数量之多，珍稀度之高，在全国都实属罕见，可以说，相当于挖出第二个三星堆。
　　2015年4月25日，收网时机成熟，由梅山市200多名民警组成的抓捕行动队，分成8个组，在云南、四川等地对6个盗挖团伙骨干展开同步抓捕。此次行动十分顺利，12小时内到案31人，扣押“西王赏功”钱币27个、银锭39个、各类钱币逾千枚、其余金银杂件逾百个，还扣押了大量涉案潜水服、金属探测仪等作案工具。杜佶誊虽然也参与了抓捕行动，可只被告知去什么地方抓捕什么人，为了不泄露风声影响后续的审讯和追赃任务，他和其他绝大多数执行民警一样，对案情一无所知。
　　警方收网抓捕行动后的收尾工作持续了一年多，追缴被倒卖文物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艰辛得多。专案组民警辗转10多个省市，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才将千余件涉案文物全部追回，其中国家珍贵文物100件，包括国家一级文物8件、二级文物38件、三级文物54件，涉案文物交易金额3亿余元。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正是这枚国宝级文物“虎钮永昌大元帅金印”。
　　据盗卖团伙成员当时供认，这枚虎钮金印辗转多次，最后被倒卖给了西北商人范某（档案此处注明是化名）。
　　范某在当地具有一定的名望，是某企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但开始时范某拒不配合，追宝之路异常艰辛，案件一度陷入僵局。专案组为了追回虎钮金印，四次从四川进出西北。
　　2015年10月，专案组与范某进行了首次正面接触，经过十余天的较量，范某承认与成都某商人有过文物交易，但否认与其有过虎钮金印、金银册等涉及彭山的文物交易。
　　根据多个涉案人员交代，和其他相关证据佐证，警方发现，范某涉嫌隐瞒事实，各种关于永昌大元帅印下落的线索最终均指向范某处。2015年11月30日，专案组再次前往西北，采取依法向范某口头和书面传唤等法律措施，对其施压。
　　2016年4月初，范某迫于压力，主动与专案组联系，表示愿意将其购买的文物上交公安机关。4月21号，警方第四次进出西北，最终成功从范某处收缴文物102件。经鉴定，范某退缴的102件文物中，一级文物4件（其中“虎钮永昌大元帅金印”为国宝级），二级文物15件，三级文物30件，一般文物53件。长达一年之久的漫漫追赃之路，至此终于画上了圆满句号。
　　不仅是警方，当地公检法系统也投入了大量人力，加班加点才快速地提交诉讼进入审理阶段，最后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相关规定，法院判决其中一名主犯郑某犯盗掘古文化遗址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40万元；另一名主犯李某犯盗掘古文化遗址罪，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万元；并追缴两被告的全部违法所得595万元等。
　　不过，杜佶誊认真查看了两遍卷宗，始终没发现有关那位西北大亨范某的处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