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36、金印中的秘密

　　离开了方世楷的办公室，小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向方站长汇报的内容千真万确，除了一点：关于虎钮金印上的取样点，除了他，还有一个人知道，就是文物鉴定保护中心的袁主任。
　　袁主任既是他的领导，也是他的老师，年纪虽大，身子骨一向硬朗，却在双江口考古工作站文物被盗的前一周在办公室里突然中风，被送往医院抢救，现在成了植物人，而他当时负责的工作就是对金印进行超声波无损检测，小田配合他进行成分检测。
　　袁主任是单位的文保元老之一，在巴蜀金银器青铜器成分分析、巴蜀青铜器铸造工艺、锈蚀机理、封护加固材料、保护工艺等方面进行了长期不懈的探索。在他的带领下，四川省对金银青铜器的文物保护、鉴定和修复的技术水平在国内首屈一指。
　　袁主任首创的关于密闭结构的金属陶瓷文物无损探测分析法是国家战略研究计划之一，利用X荧光光谱仪、三维计算机断层扫描和高分辨率瞬变电磁法等技术，在不损害文物表面和组成结构的情况下，从外部精确探查其内部空间结构，分析内部填充物成分。对于一些年久破损需要抢救性修复的金属器文物，通过这项技术精确扫描定位，再根据其年代、种类、质地、破损和腐蚀程度的不同，分别采用相应的保护修复方法。
　　小田回到自己办公室，喝了半杯浓茶，呆坐在座位上，脑海里浮现的有关袁主任中风当天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那天上午袁主任一直呆在主任办公室里埋头写着什么报告，期间小田曾经进去汇报过一次，关于前天他对金印取样作成分检测的结果，另外请示对金印作进一步的铸造年代以及相关工艺的检测分析。
　　袁主任当时的神情有些奇怪，望着他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他让小田暂停手头的取样检测工作，先去查阅一下有关切割、固封和修复金属器皿文物的国内外学术论文和期刊，按关键词整理好目录提纲，两天内提交资料给他。随后他们的谈话就被桌面电话的铃声打断了，小田一头疑惑地走出袁主任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查阅袁主任布置的新任务。
　　谁也没想到，午饭刚过，袁主任突然在他办公室里晕倒了。当时文保中心里一片混乱，经过大家七手八脚一番折腾，才把袁主任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可医生说这是缺血性脑中风，康复的过程会很漫长，病人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但连开口说话都很困难，更别提其他举动了。
　　对于袁主任的突然犯病，大家都很惊讶而且纷纷扼腕痛惜，文保中心由吴副主任暂时代理日常工作，而虎钮金印则被送回了双江口考古工作站的展示厅里保管。
　　袁主任入院不到一周，双江口考古工作站紧接着就发生了盗窃杀人案，没多久大批失窃文物又奇迹般地失而复得，文保中心的工作人员们都疲于奔命，加班加点清点检查文物，忙得不可开交，日常工作节奏也被完全打乱了，根本没人去细想当时袁主任是如何犯病的。
　　直到此时此刻的小田，他瘫坐在座椅上思前想后，终于记起来了：袁主任中风的前一天正在给金印做超声波检测，下班的时候，小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去吃晚饭，看到袁主任还在工作室内捣鼓着那个金印，一脸严肃，连小田跟他打招呼都没反应，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空搭理，小田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心情舒畅地哼着歌离开了。现在回想袁主任当时的神情，也许正是在金印上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里，小田唰一声站了起来，他决定了，去医院再瞧一眼袁主任。他编了个理由去跟吴副主任请了半天事假，打了辆出租车直接赶往袁主任医住的成都市第十八人民医院。
　　距离上一次他来探病已经有两个多星期了，袁主任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住院部的病房，现在由他爱人钱阿姨在旁陪护，也许是在医院里呆了这么长时间，钱阿姨的情绪倒已经稳定下来没什么波澜了。
　　自从经抢救脱离生命危险期后，袁主任的病情一直都比较稳定，既没有恶化，也没有明显好转，每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当护工来做康复理疗的时候，眼珠子才偶尔转动一下。神经内科的大夫每天早上巡房时都会安慰钱阿姨说，病人各项指标都稳定趋好，不过具体什么时候能恢复意识和行动能力就要看病人的意志力和运气了，急不来。
　　小田赶到医院时，正好是午饭时间，他走进袁主任的单人病房，放下一袋水果，向钱阿姨简单询问了袁老的病情，又安慰了她几句，他让钱阿姨出病房走动一下，吃完午饭再回来，让他陪着袁老呆一会儿。见是单位熟人，钱阿姨也就放心地留下小田，自己拿着饭盒出去散散步顺便打饭菜回来。
　　看钱阿姨走后，小田连忙凑近袁主任的病床，他看不懂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他在观察袁主任的眼睛。
　　上一次来的时候，小田是和单位几个同事一起来探望袁老的，在他们逗留的大半个小时里，袁主任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直到探视结束钱阿姨送大家出去的时候，小田最后一个离开病房，他回头望了一眼袁主任，却惊讶地发现袁主任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自己，可是当他喊钱阿姨来看的时候，袁主任又恢复到原先植物人一般的沉睡状态。
　　此刻，病房里又只剩下他和袁主任两人。床边的监护仪屏幕上安静地画着两条各自上下波动的曲线，不时轻微地发出滴一声。袁主任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只能看见胸口呼吸时的起伏，搞不清楚他是在昏迷状态还是在闭目养神中。
　　小田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袁主任，我是小田。”袁主任一动不动。
　　小田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窗，鼓起勇气继续说：“袁主任，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我来看您是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您能听到的话请眨眨眼。”
　　袁主任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没动，身旁监护仪的屏幕上也还是画着规律的曲线。
　　小田接着说：“您还记得虎钮金印吗？”他留意到袁主任的眼皮开始微微抖动。
　　小田继续平静地说：“虎钮金印一定有蹊跷。”
　　这时，袁主任的眼睛睁开了，眼珠子静静地盯着小田。
　　小田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微笑着说：“太好了，原来主任您已经醒了，我有件重要事情想请教您，您能开口说话吗？”
　　袁主任闭上了眼睛。
　　“那好，我问，您听着，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您就眨眨眼。如果不对，您就闭上眼睛。好吗？”
　　袁主任眨了下眼睛。
　　“您生病是不是和虎钮金印有关？”
　　袁主任眨了下眼。
　　“您是不是发现了虎钮金印的秘密？”
　　袁主任又眨了下眼。
　　小田稍微想了一下，“是谁害您生病的？”袁主任神情古怪，眼珠子不停乱转。
　　小田见状连忙道歉：“哦，对不起，忘了您不能说话，请问害您的人我认识吗？”
　　袁主任眨了下眼。他床边的监护仪屏幕上的曲线开始变得急促和不规律地跳动着。
　　“是高院长吗？”袁主任闭上了眼睛。
　　“是吴副主任？” 袁主任闭着眼睛。
　　“小雷？”袁主任闭着眼睛。
　　“小高？”袁主任闭着眼睛。
　　小田几乎把文保中心的同事全数了一遍，可袁主任一直闭着眼睛。
　　这时病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了钱阿姨的说话声，她好像正和别人边聊边朝这边走过来。袁主任睁开眼睛，眼珠子又开始乱转，监护仪屏幕上的曲线开始疯狂地扭动起来了。
　　小田明白了，袁主任其实早就清醒了，但是说不了话，手脚也不能动，所以一直在装昏睡，他肯定是害怕什么人再来下毒手。
　　钱阿姨快回到病房了，到时候袁主任肯定又要装睡避祸，时间紧急，得赶紧先问出他发现的秘密。
　　“袁主任，快告诉我您发现的秘密是什么？”袁主任睁开血丝密布的眼睛，看得出来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发不出声，脸上露出了焦急痛苦的神情。
　　小田问：“您是不是把发现的秘密记下来了？”袁主任快速地眨眨眼。
　　小田高兴地追问：“在您办公室里？”袁主任快速地眨眨眼。
　　“在您……？” 小田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了，钱阿姨手里拿着个保温饭盒走进了病房，看样子是刚打了些饭菜回来，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神情严肃的吴副主任。
　　小田站了起来：“钱阿姨，您回来啦，吴主任，您也来了。”
　　吴副主任看到小田有点意外，“咦，你不是说下午要去姨妈家帮忙搬家吗？怎么跑医院来了？”他那聪明绝顶的秃脑门下横着一排充满疑问的皱纹。
　　“哦，我是顺路过来看看袁主任，马上就去姨妈家了，钱阿姨您多保重身体，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您们。”小田恭敬地道别，然后快步离开了病房。
　　钱阿姨挥手再见，她放下手中的饭盒，转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伴儿，老袁躺着的姿势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双眼紧闭，奇怪的是眼角似乎有点湿湿的痕迹，她连忙去拿了块湿毛巾替老袁仔细地擦脸。
　　吴副主任愣愣地盯着小田远去的背影，转过身来视线正好落在了监护仪屏幕中跳动的曲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