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34、竹石林奇阵

　　咕隆隆——哐嘁——哐嘁——咚啪——哎哟
　　伴随着各种声响和动静，李摩西在一片漆黑中的下坠翻滚滑行终于停止了。
　　最后一声哎哟，是李摩西像一头生猪似的摔下地面时喊出来的，其他的声音是他跳入那个洞口满是蕨草里面却是一条盘旋而下的管道形深洞后传出来的撞击摩擦声，长年阴潮的洞壁上长满了柔软湿滑的青苔，李摩西就像一个花式跳水运动员跳进了一条封闭黑暗的滑滑梯，不知道转体翻滚了多少周，最后才无水花落地。
　　李摩西安静平稳地躺在泥地上，全身的交感神经还在兴奋回味着这次痛并快乐着的极限刺激，他耐心地等眼前的金星都消失后，才慢慢地爬起身，嘀嗒，两滴鼻血轻轻落在地面的青苔上，他擦干净鼻子，戴好眼镜，一面整理身上凌乱皱损的衣服，一面四下打量身处的这个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
　　四周都是高耸的山壁，李摩西抬头朝头顶那一小块天空望去，突然涌起一种自己是只井底之蛙的凄凉感觉。这时天已微暗，月亮和星星都冒出来了，一眨一闪地仿佛一起在嘲笑这只智商183的四眼牛蛙。
　　壁洞前面有条狭窄的通道，李摩西回身看了一眼这个井底和井壁上刚才掉下来的洞口，蹒跚着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后，前方似乎豁然开朗了，出现了一大片竹林和许多奇石砌成的假山石林。
　　这些假山上的石头和青城山常见的砾石明显不一样，似乎是从其他地方运来的，而且石材通透、外型奇特。李摩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处都是凹凸褶皱的质感，仿佛石头的血脉筋络。他马上想起来以前在苏州旅游时曾听导游介绍过，当地狮子林的石材取自太湖石，特点就是瘦、漏、透、皱。他再仔细观看，眼前的石头果然苗条挺拔，石上洞眼众多，洞眼相通，玲珑剔透，应该就是千里之外的太湖石。这里莫非是某位巨富隐士的私家园林？什么人既有雅兴，又肯花巨资从千里之外运太湖石过来？李摩西一边欣赏一边嘀咕。
　　不知为何，李摩西天生喜欢石头，别人旅游都爱看山看水看花鸟虫鱼，他却常常盯着田间地里的石头看，刘醒一曾嘲笑他，肯定是大学填志愿时写错了字，该去地理系的写成了心理系。
　　当时的李摩西立刻反唇相讥，“拜托你，有点常识好吗？在英国填志愿填的是英文呀，地理系的英文是Geography，心理系的英文是Psychology，隔了两条街呢。”
　　一想起刘醒一，李摩西的嘴角就不经意地上扬了起来。唉，这傻丫头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

　　咕隆隆——哐嘁——哐嘁——咚啪——嗯哼！
　　从李摩西身后传来的声响表明，又有一件活人包裹从洞里投递上门了。最后一句闷哼声音不大，李摩西却听得清清楚楚的是一把女声！他暗暗叫苦，莫非又是陈美美这个冤家。
　　他只好硬着头皮快步往石林深处走去，夜色下这太湖石砌成的一座座假山，还有随风摇曳的竹林，把地上的小路切割得支离破碎错综复杂，一不留神就随处碰壁。
　　只不过这么左拐右绕走了几分钟而已，李摩西已经彻底地迷失了方向，连陈美美在自己前面还是后面都分不清了，他不敢继续乱走，于是停下脚步仰望夜空，天空还是井口那么大，星星也还是稀稀落落那么几颗，可惜他对星象并无研究，实在没法从这残缺的星空中辨识出方向。
　　他摸摸口袋，想掏出手机看看地图或者指南针，谁知道口袋是瘪的，手机不见了！八成是刚才跳下栈桥时掉在山涧或者石洞里了，他闭上眼仰头轻叹，任由昏黄的月光照在苍白的脸上，心头涌起一种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悲凉之情来。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通明，陈美美一身黑衣，身上满是刮蹭的苔痕，左手拿着一支火把，右手攥着一把匕首站在他的面前，正冷冷地看着他。
　　他无力地张开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看着陈美美笑了起来，“好巧，你也迷路了？”
　　“闭嘴！”陈美美并没有被他的幽默打动，仍是冷冷地回应一句，“你的刘妹妹呢？”
　　“又让我闭嘴，又要套我的话，唉，这样子我太难了。”李摩西幽幽地叹了口气。
　　陈美美右手一抬，手里那把匕首尖离李摩西的眉心不到一寸，火光下明晃晃地甚是吓人。
　　李摩西脱口而出：“好刀！杀鸡焉用牛刀？”
　　陈美美眼中凶光一闪，把匕首往上一抛，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啪一声打在李摩西脸上，然后再稳稳接住落下来的匕首，依旧直抵着李摩西的眉心。
　　李摩西被她这记耳光打得右脸火辣辣地疼，眼冒金星，耳朵嗡鸣，仍在嬉笑着说：“耶稣说过：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陈美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信不信，我会用这把刀把你脸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我信。但你信不信咱俩都会被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万一临死前你看到的只有我这张脸，弄花了多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一行鼻血就淌下来了。
　　陈美美脸色微微一变：“你吓唬谁呢?”
　　李摩西掏出手帕，一面擦鼻血，一面微笑着推开面前的匕首，“你瞧瞧手机有没信号？”
　　“没有，那又如何？”
　　“那你有没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迷宫？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成相撕？”
　　陈美美冷笑了一声，环视四周一眼说道：“不就是个破八卦阵么，困得住你，未必困得住我。”
　　说完她纵身一跃，三两下腾挪的工夫就轻松跃上了旁边一座假山，谁知这假山看似挺高，堆积得却一点也不稳，还没等她站定，太湖石就哗啦啦地坍塌散落了一地，她接连跳了好几次，踩塌了好几堆假山石后终于在一座不太高的假山上站定了，却发现视野全被黑丫丫的竹林所阻断，四面八方都看不到尽头。
　　陈美美并不懂奇门遁甲，把眼前这个怪石林说成是八卦阵其实是她瞎掰的，不过她曾经听同门前辈提起过，八卦阵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要破八卦阵必须从正东“生门”入，往西南“休门”出，再从正北“开门”入，即可破阵。可是眼下昏暗一片，哪里分得清什么东南西北，而且远望过去，怪石林里魑魅魍魉，煞气冲天，似乎暗藏杀机，凶险无比，此时如果硬闯她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陈美美在心里叹了口气，脸色阴沉地跳回了地面。
　　李摩西故意气她，“怎么样，女侠。破阵了吗？能翻出这座五指山吗？”
　　“夜晚太黑不好认路，等天亮了就好走了。再说就算走不出去，很快也会有人来找我的。惹得姑奶奶生气了，我一把火把这里的竹林全都烧掉。看看谁怕谁？”
　　眼看目前出去无望，两个人只好各找了块大石头靠着坐下，李摩西几次想和陈美美搭讪都被她厉声喝止，于是也不再自讨没趣了，两人又饿又困望着插在地上的火把各自发呆，陷入了沉寂。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把火把上的火苗吹得歪歪扭扭，几乎熄灭掉。
　　李摩西看着火苗，低声冒出来一句：“哎，女侠，今天是农历七月，好像是鬼月，你听说过青城后山闹鬼的传说吗？”
　　“少来这套，姑奶奶不怕鬼。我要是发起狠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真要有鬼敢来我徒手撕给你看。”
　　“哈哈，说得对，反正也就是个女鬼，真要来了也得被姑奶奶你吓跑，我是闲着无聊随口说说而已。”李摩西说完这句真的就合上双眼闭口不提了。
　　这一下倒把陈美美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陈美美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女鬼？”
　　李摩西一听来了兴致，睁开眼睛神神叨叨地小声说：“我听这里的村民讲，青城山闹得最凶的鬼叫张丽华，传说她是后蜀皇帝孟昶最宠爱的妃子。公元941年，张丽华和后主一起来青城山进香，夜宿于九天丈人观，乐而忘返，一个多月还不回宫。有天晚上正好上元天官大帝来找五岳丈人校对世间善恶罪福，张丽华夜起赤身露体，亵渎了上真，结果雷雨大作，张丽华被巨雷咔嚓劈死了。”
　　陈美美问：“后来她就变成鬼了？”
　　李摩西没接话，继续慢悠悠地讲：“后来每逢阴凉之夜，在青城后山竹林深处时常传出女子哭泣的声音。
　　过了十多年后，有一年上元节，丈人观的道士李若冲晚上从外面回来，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竹林下哭泣，边哭边对李若冲吟了一首诗：
　　独卧经秋堕鬓蝉，白杨风起不成眠。
　　常思往日椒房宠，泪滴衣襟损翠钿。
　　诗吟完，便不见了踪影。李若冲回到观里，求问师父唐洞卿法师，师父告诉他，这个女鬼就是十多年前在丈人观里被雷劈死的张丽华，她既然以诗告知你，你就应当救度她脱离苦业。
　　于是若冲依师法行之，在中元节为她修长生金简，转诵《九天生神章》，使张丽华的鬼魂得以投身，超生人天。
　　这就是现在青城道教全真派焰口“青玄济炼铁罐施食”中的《黄箓斋》，每逢做斋醮度都要吟诵。”

　　陈美美不屑地说：“那她不是已经被超度投胎了吗？哪里再来的女鬼？”
　　李摩西白了她一眼，不慌不忙继续讲：“她虽然超生了，可是她曾经发过一个毒誓，要在青城后山这里勾走九百九十九个年轻女子的魂魄，据说这一千年来已经有好多年轻女子莫名其妙地丧命于此了。
　　刚才我讲的那可是有史书记载的正史，在野史里这青城山闹鬼的事就传得更凶了。”
　　陈美美脸色铁青，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摩西故意压低嗓门说：“你知道不？青城山又叫做鬼城山，传闻这里地处阴阳两界之间，所以常有不少阴间恶鬼从这里闯出来为祸人间。从前曾有道教大仙，在这里传教，以仙术镇锁幽冥，又聚长江龙气想剿灭鬼王，但没能消灭元神，于是布下法阵将它镇于此山，后来因为附近修了一个大坝，有损龙气，阵法崩溃，让它跑出来了，这几百年来青城的后山阴气越来越重，后来经高人指点，当地人又在后山的山顶和山脚各建一座佛教寺庙，合佛道之力一起镇鬼。
　　眼下恰好又快到中元节了，子夜阴气集结鬼门大开之际，很多新亡的厉鬼都会出来，看看能不能拉上一两个人垫背同行。
　　故事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难道……你不觉得这里特别阴凉吗？”话音刚落，他鼻孔里又缓缓淌下了一行鼻血。

　　陈美美原本并不怎么信鬼，被李摩西这样谆谆诱导下，她想起方才在假山上看到竹林深处仿佛鬼影幢幢，突然全身汗毛一竖，打了个激灵。
　　正在此时，突然一阵阴风掠过，不远处似有黑影晃动，陈美美扬手发力，只见寒光一闪火星四溅，噹一声匕首插入了假山上的太湖石中，入石三分。陈美美挥舞着火把走过去，似乎想要驱散四周看不见的女鬼，在火把照亮的斑驳光影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四周竹石林的黑暗深处传来无数女鬼的低吟声。她拔起匕首，走到最近的竹林处砍下了几根竹子，走回来在两人静坐地方的左右又各点起了一堆火，一时间，三团熊熊燃烧的火照亮了方圆十尺范围。
　　也许是这样做安心了许多，陈美美靠在大石上，紧握着匕首闭目养神，竹石林四周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只能不时听到风掠过婆娑竹叶时的沙沙声和竹枝烧裂发出的噼啪响声。
　　李摩西一直仰头静静地靠着石头不动也没说话，一边打哈欠一边看着陈美美忙来忙去，砍竹生火什么的。
　　两人又安静地打了一会儿盹，耳边传来咕噜噜饥肠哀鸣的声音，李摩西张开眼睛，看见陈美美也正瞪着他。
　　李摩西张口说：“别看我，不是我肚子传出来的。女侠，你身上有吃的东西吗？”
　　陈美美被他一说，更觉着饥肠辘辘，低下头翻了翻口袋，找出来一包槟榔，塞了一颗进嘴里嚼，虽然充不了饥，但好歹能过把嘴瘾，聊胜于无。
　　李摩西见她自己一个人在吃东西，没有半点分享的意思，嘴巴更馋了，他笑着说：“好香呀，我好像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能分点给我尝一尝吗？”
　　陈美美把剩下的槟榔扔给了李摩西，李摩西接过来一看，哭笑不得，他站了起身，对陈美美说：“这东西我吃不惯，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着吃的。”
　　陈美美懒得理他，喝道：“别走太远！小心遇见女鬼！”
　　李摩西嘻嘻一笑，转过身去还没走出几步，突然止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眼睛盯着远处直发呆，陈美美见他行为古怪，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只见离他们十来米远的假山边居然放着一碟包子和两个竹杯。
　　李摩西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走上前去：“真见鬼了！难怪我说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原来是从这里传过来的。该不会是用来喂孤魂野鬼的祭品吧？”
　　说归说，他却毫不犹豫，上前拿起竹杯便牛饮干了一杯，又抓起一个包子狂啃起来，边啃还边喊陈美美：“喂，女侠，这包子还是热的，你吃不吃？不吃的话我替你都吃了。”
　　陈美美却还没回过神来，她心里暗暗吃惊，刚才自己并没有睡着，有人居然能穿过这个迷宫一样的竹林，走到离自己十米远的地方不被发觉，此人的身手一定十分了得。对方走近自己，却没有趁机偷袭，而是悄悄放下食物和水，究竟是敌是友？是祭品还是诱饵？莫非这食物和水里下了毒？
　　她转念一想：反正饿了一晚上，现在那该死的李摩西正在自己面前大碗喝水大口吃包，这种诱惑谁受得了。算了罢了，赌一把吧，做个饱死鬼总比饿鬼强些。
　　陈美美一巴掌打开正要去拿最后一个包子的李摩西的手，抢先把包子抓到手，仔细看了一眼，又闻了闻，感觉没有异常，于是塞到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得意地望着正抚摸疼手的李摩西。
　　李摩西静静看着她说：“原来你笑起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陈美美脸色一黑，抬手想扇李摩西一记耳光，李摩西就像早有防备似的，拔腿就跑，陈美美连忙咽下剩下的包子，去追在前面大呼小叫狂奔着的李摩西，谁知没跑几步就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啪嗒一下应声倒地。
　　李摩西见她倒地，喘着气慢慢折返走过来，边走边喊：“出来吧，小和尚，母老虎晕倒了。”
　　只见一个光头在旁边那座假山上冒出来，露出了悟天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施主小心，药性要过一会儿才能发挥出最佳效果，现在先别靠近，有可能还没迷透呢。”
　　李摩西缩开正在试探撩拨陈美美身体的脚，吓得连忙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