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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三) ...

  •   章粤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偏过头,向越野车前部看去,少年清朗的眉眼映射在那方小小的后视镜中,他的眼角微微含着笑,眼眸发出透亮的柔光,她不自觉地停住了目光所向,但少年似乎始终没有捕捉到她的视线。
      一小时后,他们的车队停在了进山公路尽头的一处小院里,要进格聂神山,汽车只能开到这里,高原的植被脆弱不易养复,他们得步行或骑马进去。于是他们一队七人便收拾好行李,徒步进山了。
      章粤和顿珠走在队伍前部,嘉措牵着几匹马在他们前面带路,多吉和队里的其他几个人走在后面,由于嘉措和多吉私下里的不和,他们一路没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章粤记得他们刚下车时,多吉看见嘉措才车上下来,便马上偏过头去,仰着脸轻蔑不屑地走开了。
      约莫走了十多公里,章粤便觉得有些不适了,她摆摆手,让顿珠他们前走,自己慢慢走一会,舒服了再去追他们,章粤的行李被接过放到了马背上,她在队伍中慢悠悠地走着,不一会便落到了队伍末尾。
      章粤叉着腰,抱着氧气罐,走几步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正当她低着头观察草原上的野花时,她发觉眼前有人向她走来,她微微抬起眼来,发现嘉措正牵着一匹小马向她走来,她顷刻感到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身体中蔓延开来,仿佛有一种那日她透过即将落下的帐篷帘子缝隙远远瞥见嘉措时的感觉重新袭上心头,她缓缓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扯了扯略微皱起的衣服下摆,待来人走到眼前,便夹带着欣悦与期待的神色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上马吧,别掉队了。”他微微歪着头,含着笑看着章粤,他的眼睛在说话时焕发出的光亮,章粤始终都记得。
      章粤看着前方停下来等她的队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将氧气罐塞回口袋中,顺着嘉措的指引,一只脚踏上了马蹬子,踉踉跄跄地像要翻身骑上马背去,但她的发力点不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在她调整好姿势,准备再试一次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在她身后托了一下,将她的身体托举起来,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马鞍。
      章粤在马上坐定,心情却不平静,她看见嘉措利落地牵起缰绳,牵着马在她前头走着,她愣愣地盯着嘉措的身影,少年的肩膀宽厚了许多,他将常服的外套半脱下,想在穿藏袍一样讲袖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她看着嘉措的粗黑的头发,散乱地搭在耳后,有几撮乖张地翘起,她想到半年多前她给他拍的那张照片,少年神色略带慌乱,但仍旧笑颜灿烂阳光,那是他的头发短短地扎在头上,也有几撮不听话的乱翘起,就像他的第二对耳朵。
      章粤骑在马上,不一会便跟上了队伍的前进节奏,他们接着向西走了十多公里,便到了格聂之眼。格聂之眼是坐落在格聂群山中的一湾湖沼,常年积水,湖中央高地略微隆起露出水面,因而获此名字。队伍停了下来,众人四散开去,各自拿出设备记录风景,其中有人竟背来了一架航拍无人机,正搭在一旁的草地上组装着。
      不一会,无人机被遥控升上了空中,吸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二十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开端,航拍无人机及其少见,别说是在这荒茫边境的高原之上了,就连章粤这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都没见过几次。她的目光随着无人机在空中的前后移动而移动着,格聂神山上的风吹不停歇,不一会便把无人机裹挟着卷到更高处去了,章粤戴着墨镜也被毫无遮挡的阳光照得有些眼球发涩,她便低下了头,不再看天了。但她发现,身旁的嘉措却很是激动,他的眼睛始终追随着无人机的飞行轨迹,即便被阳光照射在不得不眯起双眼也不罢休,他的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好奇而欣悦的神色,仿佛在他眼前的是从天而降的精致的礼物。
      这天晚上,过格聂之眼往西,队伍行进了约莫三小时之后,他们在山腰上扎营搭起了帐篷。嘉措带着几个队伍中的男人在草原上捡了一些干草和牛粪,在营地旁搭了一个简易的火堆,又拿出了一个铁制的炉子,在弯弯绕绕的山涧中借来了一些泉水,挂在干草堆上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
      章粤在一旁搭着帐篷,她撑起了骨架,再将内外帐串起,预备打帐钉的时候,却找不着装帐钉的布袋子了,她在睡袋堆中翻了一阵,无果,见小姑娘多吉再一旁忙碌着,便问道:“多吉,帐钉在你那吗?”
      多吉却头也不抬,只冷冷地回了她两个字:“不在。”便起身走到了营地的另一头。
      章粤一愣,十足有些尴尬,她原本以为在这几天的交往中,她和多吉已经相熟了许多,但她这冰冷的态度还是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叹了叹气,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向顿珠要帐钉去了。
      他们吃过晚饭时,太阳尚未下山,天还大亮,众人都说要趁着日落再拍些照片,嘉措叮嘱了他们一阵,队伍便散开了。章粤一个人坐在火堆旁,她远远看见嘉措甩着袖子走上了前方的坡道,随意寻了一个地方便席地而坐,章粤静静看了一会,也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
      嘉措面向着落日的方向而坐,他的身影逆在光里,章粤在他身后看不清所以,她知道嘉措已经发觉自己正往他的方向而来,但他并没有反应,章粤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营地中央的火堆,干草仍旧簇簇地燃烧着,她在嘉措身边坐下。
      “你哪天走?”嘉措突然问道。
      “5号的飞机,”章粤道,“但4号我估计就要回甘孜了。”说罢她又禁不住地自嘲般笑了一笑。
      嘉措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着太阳将要陷没的那座山峰,道:“肖扎湖就在那座雪山脚下。”
      章粤“嗯”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于是便陷入了沉默。
      嘉措仍旧眯着眼睛注视着日落的方向,章粤心情复杂地摆弄着身下的草地,她轻轻抚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花的品种,花瓣细软纤薄,微微卷曲着,从中心韧韧地绽放出妖娆而天真的姿态,这是章粤第一次觉得一朵花竟和活生生的人如此相像。
      “这是什么花?”她问嘉措。
      “我们叫它白日花,因为它只开一个白天,太阳落山后就凋谢了。”嘉措回答道。
      章粤眯起眼睛远眺着远方即将没入山峰的太阳,她轻柔地抚摸着手边那朵花的瓣叶,细密的余晖均匀地撒在原野上,落日像轮火球倔强地喷射着最后的能量,她看着逐渐昏暗的周身,可见度正在慢慢下降,“白日花”,她轻声念着。
      太阳在某个瞬间便完全没入了群峰,原野也霎时冷寂起来,章粤缩了缩脖子,将外套拉链拉至顶端,嘉措问她要不要回营地火堆旁去,她却摇了摇头,说:“我们再坐一会,好吗?”
      几个心跳漏拍的时刻后,天色完全昏暗下来,稀疏的星星挂上天穹,月亮被流云遮起,将整个格聂神山群笼罩着迷人而诡秘的暗淡幽光之下,章粤恍然听见身旁的少年轻轻哼起了一段陌生的旋律,他的声音四散在幽寂的草原上,被侵吞在夜里,丝丝缕缕,仿佛遥远苍穹外传来的夜曲,将此刻正在聆听的人连成一线。
      她发觉嘉措的手就放在她眼前的那方草地上,她想伸出手去握住,但她没有。
      第二天早晨,他们原本预备八点出发,但队伍中有人夜里起来拍星星,凌晨才回来,早晨便睡过了头,于是众人便晚了一个小时才出发。
      从营地到肖扎湖的通路只有嘉措一人走过,于是他只能走在队伍前头给众人带队,他们昨天从镇上出发时带着两匹马,主要用来放置行李装备,昨天章粤犯了高反,一人骑马轻松了一程,临了下马的时候用错了发力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今天倒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上马了,她只随身携带了一些应急物品和相机,其他遍都打包整理在马背上了。
      从营地到肖扎湖的那条路,昨晚章粤坐在山坡上远眺的时候,觉得并不算远,只不过是一段飞鸟归巢的距离,但真实的肖扎湖群隐匿在山腰峰群之中,终于抵达时,队伍翻过了几道沟,越过了几座丘,章粤已经记不清楚了,似藏在镜中的湖水诡秘地吸引着她踩落松动的石块,跌跌撞撞地走下坡路,沉重地伏倒在湖畔岸边,她凝望着澄净幽深的湖水,想是在看一双眼睛,她的视线深入水波,顺着平静下涌动的暗流,往纵深黑暗出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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