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利波特斯

16、预谋试探（一）

　　第二日早晨不到七点，向导顿珠便到各个帐篷前叫早，他们今天要往山里去，看过格聂之言眼后，要在山腰上扎营，第二天再前往肖扎湖。
　　顿珠风风火火地催着众人收拾营地，他们今日早饭都来不及吃，只得等到上路了再在车上勉强吃些东西充饥。
　　章粤今天见到顿珠的时候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她昨日从格聂镇上回来时，返程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抵达赛马场营地时天虽未黑，但众人已吃过晚饭，顿珠焦急地等待在营地里，见到章粤平安回来，才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生起了气来。整个晚上都没有章粤主动说话，章粤谄媚地和他搭话，他也只做简短的回答。章粤后来回到帐篷里才发现，顿珠给自己打来了近十个电话，但章粤都没有接到。
　　她知道顿珠是担心自己，虽然这段路况她熟，但这次高反发作格外严重，腿上又添了伤，行动怎样都还是不大方便，所以她今日看见顿珠时，即便有些因抱歉而感到尴尬，但还是厚着脸皮和他打了招呼。
　　顿珠先是笑着回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顿时板起脸来，章粤却被他的快速变脸逗笑了，她知道顿珠消气了。
　　收拾好营地，捆扎好包裹后，章粤发现小姑娘多吉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只得一个人提着行李慢慢向越野车走去，她的腿伤因昨日一天骑行的紧绷而有些加重，原本正在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昨日换药时方才发现，绷带已被鲜血染红。
　　章粤走近公路时，嘉措正靠在越野车旁，他褪去藏袍，换上了一件常服，他远远看见章粤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走来，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
　　章粤凝视着他，勉强掩饰住内心的惊喜与喜悦，问道：“你怎么在这？”
　　嘉措看了看她，浅浅笑着，回答道：“顿珠雇我当你们这两天的向导。”
　　“嗯。”章粤没有想到今后几日也能见到嘉措，她昨晚多次寻找机会想和嘉措搭话，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
　　“肖扎湖，你还记得吗？”他忽然问道。
　　章粤感到自己的心沉了一下，她知道嘉措说的是什么，她点点头，抬起眼来，她温柔的神色正对上对方清澈明媚的眼光，她沉静而从容地答道：“记得。”
　　待众人都收拾后好后，车队便出发了，从毛娅草原上的赛马场到格聂之眼路途遥远，路况好时越野车也至少要走三个小时，并且公路仅在山下便至尽头，抵达格聂之眼需要步行或是骑马上去。向导顿珠在出发前便给章粤他们打好了预防针，让他们趁着路程在车上休息会，补足体力。
　　因昨日一天奔波的疲倦，今早又起得过早，章粤整个人都有些乏力，她靠在后座上，听着前排顿珠和嘉措用藏语正在对话，晃晃悠悠间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章粤恍然觉得越野车骤然停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顿珠正靠在座椅上，他将窗户摇下，正注视着什么，嘉措的位置已经空了。章粤先是有些发懵，她顺着顿珠注视的方向看去，嘉措正往公路旁走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路边，利索地走下坡道，朝一头牦牛而去。
　　“他去做什么？”章粤不解地问道。
　　“噢，你醒了，”顿珠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章粤，接着说道：“那头牦牛被铁丝网卡住了，嘉措老远就看到了，他过去帮帮它。”
　　“噢。”章粤想起昨天从格聂镇回来时，在路上碰见的放牛的藏族男孩，他孤身一人赶着牦牛，牛群四窜压上了马路，阻挡了章粤的摩托车。但她没有催促，她静静地看着男孩挥舞着皮鞭将牛群驱动，细小的手掌中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这是源自于辽阔高原上的生命蛮力，长于自然，也终将归于自然，草原山峰河谷冰川，沧海桑田，亘古荒原，没有什么能够改变。
　　措小心翼翼地翻过铁网，将牦牛被铁丝钩住的后腿解下，他静静地看着脱困的牦牛逐渐跑远，回归到远方的族群之中。做完这一切后，他便转身回头，回到了公路上越野车中。
　　“醒了？”嘉措侧头过来，看了一眼章粤，问道。
　　“嗯，”章粤点点头，拢了拢头发，她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但因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她转过头去，躲开嘉措的视线，摇下车窗，抬起相机胡乱地拍了几张。
　　顿珠已经重新发动了汽车，他颇有兴致地和嘉措闲聊着，或许是为了让章粤听懂，不至于在被催眠过去，他们用了汉语。章粤一边拍着，一遍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聊天。
　　“嘉措，我记得你们家也有养牦牛对吧？”顿珠打着方向盘随口问着。
　　“嗯，有八十多头。”
　　“哈哈放牛可辛苦啊，你丢过牛没有？”
　　“丢过，”嘉措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小时候，又一次放牛到格聂神山，在河对岸，碰到了一头熊，我站在原地不敢动，等它转身我就不回头地跑，牛也没管，这就丢了几头。”
　　章粤一惊，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突然被扼制住了。
　　但前座两人似乎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他们接着聊了下去，又谈起了嘉措从前放牛时遇见的物和事。他丢过牛，采过松茸虫草，遇见过狗熊，也孤身和狼周旋过。章粤意识到，他从来都不是不是自己眼中那个扁型的男孩，他是个立体的人，他的生活和大多数人确实不一样，但也切切实实地度过了此前的十八年，他也曾有过险象丛生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