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录》董圣卿

3、第三章 桃夭

　　月霜华带着皌连景睿狂奔着进了城，顾不得横冲直撞惊吓了路人。

　　跑了半条街，终于看到了一家医馆。

　　“大夫！大夫！”月霜华背着身形比他高大的皌连景睿冲进医馆，虽是有些心急，脸上依然是笑笑的“大夫在吗！”

　　医馆的小学徒连忙跑上来帮忙搀起皌连景睿：“小胜！快去请师傅出来！先把他扶到里面榻上。”

　　医馆的柜台外面，月霜华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大夫从里间走出来。

　　“大夫，他怎么样？”

　　“醒了呗。”大夫不满地哼了一声。

　　“景睿”月霜华走到里间，看着榻上睁开眼睛的皌连景睿的榻前“太好了，你可算醒了，把我吓了一跳。”

　　“月霜华……”

　　“不用担心，这里是医馆。”

　　“我怎么了？”

　　“呃……呵呵”月霜华转身看向门口“大夫，我朋友到底怎么了？”

　　“哼！”大夫没好气得发出一声闷哼。

　　“大夫？”看看大夫没有理会，月霜华疑惑起来“难道……病得很严重么？”

　　“他没病！”

　　“啊？”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都不相信，我可是给老王爷看过两年病的大夫！这条街上谁人不知我的妙手回春。你还怀疑我的医术不成？”

　　“可是，他刚才脸色很难看，不省人事啊……”

　　“行了！你们两个到底闹够了没有！”大夫暴跳如雷“你们是故意来戏耍我的是不是！”

　　“呃……”月霜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话怎讲？”

　　“我问你！他多久吃饭了？”

　　“什么……你是说，他是因为没吃饭……”

　　“没错！饿晕的！”

　　“呃……呵呵呵……”月霜华尴尬笑着。

　　“我说榻上的，没事儿了就起来！赶紧给我从这儿出去！没病就别碍着我生意！”

　　“真是抱歉……”月霜华连连赔礼，拉起榻上的皌连景睿，笑眯眯地出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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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边的早餐摊子边，月霜华和皌连景睿坐围着一张小桌分食肉包子，华丽的衣着和俊美的容貌引来路人的频频侧目。

　　虽然很饿，皌连景睿依然有条不紊地嚼着，慢慢地喝着开水。在饥饿的时候还能维持仪态克制食欲，在月霜华看来是极有自律的表现。

　　“真是丢人啊。初次见面，竟然请你吃这种东西。”貌似自刚才开始，月霜华就自然而然地直呼其名了。

　　“没什么，挺好吃的。”

　　“嗯，呵呵。”月霜华弯着眼睛看着皌连景睿，猜测着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么大个人，连饿肚子的概念都没有。看见卖早点的小摊上有包子，也不知道要买，直接拿起一个来就吃了。直教自己看得好不讶异，只得在身后替他付账。但是这个人，偏偏又不是傻子呆子。明明眼神像小孩儿一样流露出新鲜的兴奋，而神情却一直努力克制着，表现得一本正经。

　　“这是什么？”

　　“嗯，肉包。”连肉包子都没吃过吗“景睿，肚子饿了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身上带着干粮的呀？”

　　“我以前不知道这种感觉是肚子饿。”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只有没胃口，从来就没有过肚子饿的概念。常常听到朝臣启奏某某地闹饥荒，只知道那就是所谓民不聊生，朝廷应当打开官仓、调拨银两，赈济饥民。今天才知道，原来饥饿是如此痛苦难忍，那么身为国君要想的应该是怎样避免饥饿的存在，而不是闹灾了才来填补。

　　“是吗？不知道肚子饿，不知道栓马，你也一定不知道吃包子要给钱吧。”

　　“嗯？”

　　“呵，没关系，刚才都说是我请了。我知道景睿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哟。”

　　“！！”难道，一早就被识破了身份吗？

　　“呵呵”月霜华坏坏地弯起眼睛“在你脸上看到第二种表情还真是有趣啊……”

　　月霜华是一个特别的人，皌连景睿一张冷脸在几个时辰内被他摆弄得扭曲了几次。可是他不生气，他觉得跟他结伴而行，很开心。就像此刻彼此对坐着，看着他春风和煦的笑，就有种很舒畅的感觉。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吃着包子，皌连景睿想起来昨夜失散的景兰和司马正秀，尤其是景兰，他知道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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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闹市上，一个衣衫火红的少年骑着青骢马歪歪纽纽地跑过街道。他左右拉扯着缰绳，竭力避免撞到路人，结果还是一路掀翻了集上的摊子。在他后面，远远地追着一群身穿铠甲的武士和太监。

　　“啊啊啊！往这边……往那边……”少年一边艰难地控制着胯-下的坐骑，一边紧张地频频回头。

　　“小王爷……我的小祖宗……快停下呀……那匹……还没驯好呢……小王爷……”年迈的申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身边的几个小太监赶紧上来扶住“呼……呼……小王爷……别管我，你们快……快跟上……”

　　“哼！就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也想追上我！不带我去打猎，我自己去！”红衣少年爽快地抽了一下马鞭“走喽！”

　　他横冲直闯地扫荡了街道，正得意时猛地发现前面路有个人牵着马横在路中间，完全没有察觉。而自己跨下这匹坐骑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儿往前冲，他吓得猛拉缰绳，放声大喊了起来：

　　“啊！走开！走开——快走开呀——”

　　……

　　“这下麻烦了。早就说了不要出来嘛……还以为太子的成熟稳重可以约束二皇子的举止。谁知道这下两个人都不见了……两位王子从未出过寝宫，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出来的时候又没有带银两，肚子好饿……再找不到他们我的脑袋就不保了……”

　　心乱如麻的司马正秀牵着马在彷徨地走在街上。弄丢了太子，他就吓得魂魄离了体，周围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察觉。

　　“让开啊——”

　　头顶一声大吼犹如棒喝，司马正秀一下子惊醒，面前突然跃起一对马蹄直往自己脸上踏来。来不及想，身体自己向后跃去，避开了危险。

　　“啊……”

　　随着一声尖叫，一团红红的东西从马上滚了下来。司马正秀连忙上前扯住缰绳，稳住那匹受惊的马。

　　“唔……”一个小脑袋从一堆大红的绸缎里冒了出来，眼泪在眼框里打转。

　　“你没事吧！”司马正秀连忙上前扶他。那少年纽过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那是多么稚气的一张脸啊，延颈秀项，小猫一样受惊的眼神，桃花瓣一样娇嫩的肌肤，鬓角还留着胎发。红红的衣服衬得他像个小桃子一样水嫩。他是宫中的王子吗？头带金冠，振袖红袍，还穿着高高的丝履。怎么从来没凌烟阁见过他？

　　“对不起啊”司马正秀怔了一下“你没事吧？”

　　那少年刚要说什么，忽听得身后远远传来骚乱声。

　　“啊！追上来了”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随后又是一声惨叫“啊——痛！”

　　少年一个趔趄倒进了司马正秀怀里。

　　“你……你没事吧！”

　　“啊！啊，我的腿……啊……”小男孩儿精致的面孔扭曲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啊……你摔伤了腿吗”司马正秀一下乱了阵脚，原本一团乱麻的心现在全都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别害怕……我背你去找大夫……我抱你去好了……”

　　司马正秀刚刚抱起少年，就发现自己被十几个银铠蓝袍的武士包围了。他错愕之间，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刚一回头，就见一只放大的鞋底迎面扫来——顿时，司马正秀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怀中突然一空，失去平衡。

　　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左脸又烫又麻。待他完全恢复知觉，竟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十几支长矛指着自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小王爷！”一个红缨头盔的陌生武士大声喝道。

　　“呃！？”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司马正秀被十几支长矛指着，一时间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把他绑起来！”一个头戴蓝缨头盔的高大武官简短地说。他怀里横抱着的，正是刚才的红衣少年。

　　司马正秀被五花大绑，终于反应过来趴在地上大叫起来：

　　“等一下！误会，误会呀！我只是想送他去看大夫！你问他……”岂料小王爷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放肆！小王爷岂容得你大呼小叫！”

　　“沈充，会不会是平阳王府的余党？”红缨的武士警惕地问道。

　　“哼！好大的贼胆，事到如今竟然还不死心”蓝缨的武官骑上马，小心地将那孩子搂在怀里，低头对属下说“把他押回王府。”

　　“哎！误会！放开我”司马正秀完全清醒了“我是司马正秀！伴我是凌烟阁的伴读啊……放开我……误会了……”

　　“闭嘴！”沈充飞起一脚直踹司马正秀的右脸。司马正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申公公被几个小太监搀扶着，哆哆嗦嗦地往前走。瞧见了前方的高头大马，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倒在地：

　　“小王爷！奴婢拜见小王爷！”

　　“你是宫里的申公公？”沈充看着他，眼中掩饰不住愠怒。

　　“沈校尉，谢天谢地，小王爷总算是平安挡住了……呼呼……”

　　“平安？这个样子也叫平安？”

　　“奴奴奴奴婢该死……小王爷他，小王爷他……”

　　“他昏迷不醒。申公公，劳您速去晴御医来靖安王府一趟。小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没法和上面交代。”说完抱着刚才那孩子，急急地赶着马走了。

　　“是是是是是是……”申公公几乎吓得尿裤子，他抓过身边的小太监就是一巴掌“还不快去太医院，把所有御医都请到靖安王府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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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爷的小腿骨折之后还有扭伤，依此情况看来，必须重新接骨。”

　　“什么？只是轻微的骨折就要……”沈充顿时变了脸色，他曾经骨折，他知道那种痛苦。自己是一介武夫，尚且觉得痛苦。小王爷是金玉之躯，怎么能受那种苦。

　　“沈充哥哥，什么是接骨？”榻上的小脑袋好奇地眨着大眼。

　　“简单的说，就是将腿骨完全折断，重新接合。”太医陈桥在一旁解释道。

　　“嗯？！我疼，我不要……”征敏小脸一皱，瘪起了嘴。

　　“依小王爷的体质，重新接骨，一个半月之后便可下榻活动，但是任由它自己愈合，断骨处便会增生骨节，到时将会留下终生的缺陷。”

　　“嗯……怎么办？我不要！”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小王爷……”沈充单心疼地抚摩着小脑袋“陈太醫，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治了吗？”

　　“这……断骨一向如此处理。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样……只好委屈小王爷了”沈充的退到一边“请陈大人开始吧。”

　　“那……校尉可否先将小王爷击昏。”

　　“好吧……”起码生生折断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沈充走到榻前，看着面前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举起的手刀怎么也不忍心辟下去。

　　“沈充哥哥……我不要……”眼泪汪汪地乞求着“不要打昏我……我害怕……”

　　“小王爷，你要勇敢一些，忍一忍……”沈充跪倒在榻前，为难地攥着拳头，指甲馅进肉里去 “陈太醫……就这样开始吧。”

　　“这……过程痛苦，小王爷万不可动弹。就让太医院的助手按住小王爷。”

　　“不用，我来协助便可。”

　　沈充颤抖着，将手按上了皌连征敏柔软的膝盖和大腿，慢慢将气力压了上去。皌连征敏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睁着的大眼哗啦哗啦地流眼泪。

　　“小王爷，闭上眼。”

　　“那么下官开始了。”陈太医很沉稳地伸出手去……

　　只听轻轻的一声闷响。小征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当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