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载，定山河》渡冷汀

4、肆

　　「《元史》：镇北候率七十万镇北军奔赴北疆，元帝御驾亲征，一日内夺回北疆三城，七日内夺回第四城，却在最后决战汉沽城时，陷入圈套，七十万镇北军被火攻，死伤过半，元帝遭暗算，以身殉国。
　　以左丞相陈桧为首的求和派说服陈太后，三十二道圣旨直达汉沽城，命元纵停战，元纵顶着压力打下了汉沽城，两军于汉沽城达成和解——镇北军残余30万，联盟军残余十万。
　　建平二十三年，元帝驾崩，镇北候抗旨收复北疆五城，大元和北部十国签订商贸互通条约，元每年给北部十国十万岁币。
　　镇北候携先帝遗诏回京城。」

　　寿仁宫，陈太后坐在殿上，怀里的白猫乖巧的舔着自己的毛，似在舔舐稀世珍宝。

　　“元纵，你可知因为你的固执，给我大元带来了什么？”

　　元纵眉目淡然，不卑不亢：“臣不知。”

　　“好，”陈太后冷哼了声，“那哀家告诉你，我大元泱泱大国，竟然要每年给北部蛮夷缴纳岁币十万！我大元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受过这等屈辱！”

　　元纵的手不觉攥紧，直接泛白，本就黑似深潭的眼眸更加阴冷，但抬眸的瞬间，所有的戾气又都消失在了眼底，他依旧是哪个不卑不亢的镇北候，是那个让大元“蒙羞”的“罪人”。

　　“臣抗击联盟军，奉的是先帝的命，先帝留给臣的任务，臣完成了，”元纵瞥了眼陈桧，“至于谈判的细节，臣下一武将，自然不懂左丞是怎么办的了。”

　　陈桧嗤笑了声：“镇北候的意思是，大元蒙羞是因为臣的缘故了？”

　　元纵冷哼了声——为什么总有蠢货明知故问？

　　陈桧被元纵这一声不屑刺激到了，刚想把“脏水”泼回去，无奈元纵不想继续在这里看他们陈家在这里颠倒黑白。

　　元纵起身，向太后行了一礼，说：“太后，先帝的遗诏臣已经带回来了，遗诏上写的明明白白，太子元潜继位，镇北候元纵辅政，您信也好不信也好，黑纸白字写在哪里，字迹也经起居郎判定是先帝绝笔，”

　　元纵轻笑了声：“臣是一介武夫，莽的很，我镇北军虽然这次吃了亏，但也还有三十万，太后与其有空去想怎么才能不失礼法的杀了臣，不如掂量掂量，单凭宫中这五万禁军能不能撑过一个时辰。”

　　“你......元纵，你这是想谋反吗？！”

　　元纵没有回答，转身走出了寿仁宫，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下脚步。

　　他舒了口气，仰头望着头顶的三寸苍穹，喃喃道：“终究还是被困在这个笼子里了。”

　　话音刚落，一声稚嫩从身后传来：“皇叔？”

　　元纵闻声回头，元潜这次穿着齐整，眼褶分明的眼睛有些试探地望着他。

　　元纵走了过去，蹲下身，说：“殿下看起来身体好多了。”

　　“皇叔，辛苦了。”

　　元纵愣住了——辛苦了。

　　这次征战算不上一场漂亮仗，前有强敌，后有拖后腿的“自己人”。
　　如果没有元帝留下的遗诏，在京都等着他除了一场不分黑白的判词，还有午时问斩的处决令。

　　“殿下不怪臣吗？”

　　元潜轻笑：“本宫为什么要责怪皇叔？”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元还在，”元潜伸手握住元纵冰凉的手指，“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愁把吃过的亏一一讨回来，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元纵的心一阵抽痛——如果真的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如今的大元，早就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大元了。

　　如今的大元，积贫积弱，冗官冗费冗军贪婪的吸食着本就羸弱贫困的百姓。

　　内有官员勾心斗角，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一言以蔽之，没一个省心的。

　　元纵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殿下啊，你这是给我添堵，还是给自己添堵啊。”

　　想归想，元纵还是牵强的笑了笑，说：“嗯，臣相信殿下。”

　　元潜回赠了他一个堪比人间四月的笑容，朝着他摆了摆手。

　　元纵一愣，但还是弯下身把脸凑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元潜伸出手轻捏住了他脸颊上算不上软的肉，奶声奶气的说：“本宫也相信皇叔。”

　　元纵浅笑，第一次放下了心中的君臣之别，像寻常人家的叔叔对侄子一样，轻勾了一下元潜的鼻梁，说：“调皮。”

　　建宁二十三年，冬，元历十月初三，元文帝元潜登基，彼时文帝年仅六岁，遵先帝遗诏，拜镇北候元纵为辅政大臣。

　　次月初四，夜，大雪纷飞，红墙绿瓦蒙上了一层银装。

　　元纵坐在阅政殿下，烛光晦暗，他活动了下发酸的脖颈，瞥见殿上的少帝摇头晃脑了半晌，马上就要倒在了如山的奏折里。
　　说时迟那时快，元纵一个箭步上前，拖住了元潜的下巴，轻笑了声，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元潜的额头。

　　元潜惊醒，看清是元纵后，松了口气，继续把脸埋在他带着薄茧的手心里。

　　“陛下，醒醒，您还有奏折未批阅完。”

　　“嗯。”

　　元潜半睁开眼，没有再动，脸枕在元纵手心，静静地望着他，似在缓神。
　　元纵也没有着急，他单膝跪在一侧，等着少帝恢复精神。

　　他是大元的新帝，但抛开这一点，元潜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挑灯批阅千字奏章着实不像人能干出来的事，遥想他六岁的时候，不知道在哪个兔子窝前面等着捣蛋呢。

　　元纵短暂的谴责了一下自己，然后开口轻声催促：“陛下？”

　　宫门外，打更升起：“子时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皇叔，”元潜侧过脸，因为犯困含着薄雾的眼睛望着他，“生辰快乐。”

　　说完，元潜便合上双眼，温热的呼吸扑在元纵的手心，似春日暖风，吹的他心也暖暖的。

　　雪静静地落着，落满枝头，所有的不堪都藏在了素白之下。

　　万物寂静。

　　万物在祝他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