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载，定山河》渡冷汀

5、伍

　　「《元史?元文帝起居注》：广平九年，春，左丞相陈桧上奏，因镇北候常年在京城，镇北军无将领管束，军纪涣散，建议兵部尚书之子，司马丕任镇北军统帅，重整军纪，保北疆太平，时年元文帝十五岁，大为不悦。」

　　“陈桧何敢！”元潜把宫人赶了出去，阅政殿内只有元纵和起居郎，元潜正在气头上，又舍不得把气撒给元纵，于是对着一旁兢兢业业的起居郎吼道：“还写！写什么写！朕刚才说都滚出去，没长耳朵吗？”

　　起居郎不敢怒也不敢言，忙起身告退。

　　元纵却觉得新鲜的很——原来小兔子也是会咬人的啊。

　　干脆和起居郎一起行礼，准备告退，元潜见他也要走，顾不上什么君臣有别，快步上前拽住了元纵的衣袖：“皇叔？”

　　“陛下刚才不是说‘都滚出去’吗，”元纵浅笑，“臣不敢违抗圣旨，正准备滚出去。”

　　元潜无奈的叹了口气，朝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敢的起居郎摆了摆手。

　　大殿里，真的只剩下了他和元纵，元潜才松开手，无奈道：“皇叔，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元纵一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从这份埋怨中听出了几分宠溺的味道。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妖妃”。

　　元纵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自觉激灵了下。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元潜的视线，他忙问：“皇叔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元纵想都没想的否认，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臣没事。”

　　“朕有事，”元潜叹了口气，“陈桧今晨上的折子，可谓是‘司马昭之心’，摆明了是想架空皇叔你。”

　　元纵望着愁眉苦脸的元潜，笑道：“架空臣不好吗？”

　　元潜抬头，元纵继续道：“臣是辅政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手握七十万镇北军，”元潜微微皱眉，元纵依然笑着，“臣若是想要陛下的皇位，可谓是唾手可得。”

　　大殿之内，一片沉寂。

　　良久，元潜抬眸望着元纵，他惊奇的发现元纵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已经过了九年了，九年前他还是个六岁孩童，元纵刚刚弱冠，如今他已经初具帝王威严，而元纵，也已快到而立。

　　“皇叔。”元潜心底发酸，唤他时，不觉声音有些发颤。

　　元纵微微皱眉，想打断元潜，不料元潜却抢在了他之前，把话说出了口：“我在这万人之巅上已经坐了九年，这九年，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可我知道，他们畏惧的并不是我，而是是站在我身后的你，他们真正害怕的，是你手里的七十万镇北军。”

　　“皇叔若是真的想要这个皇位，九年前就可以，可是你没有。”

　　元潜上前，站在他面前，身量到他肩膀。

　　元纵很不合时宜的走了一个神：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如果硬要给你九年前不夺位，编一个那帮人会以为的理由，应该是皇叔忌惮礼法，怕遗臭万年，干脆做了辅政大臣，把我养成一个傀儡皇帝，学那北魏的武皇帝，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着，元潜浅笑，眸光温柔地望着元纵，看得元纵心底发麻，“可我现在站在这里，活着说完了这些话，便足矣证明，他们的猜测是无稽之谈。”

　　元纵回过神，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甚感欣慰道：“陛下真的长大了。”

　　“仰赖皇叔教导有方。”元潜上前一步，扶住了元纵的胳膊。

　　元纵的胳膊颤了一下，元潜眼神微顿，浅笑着松开了受，佯装无事道：“皇叔，此次你准备怎么应付陈桧？”

　　“陈家这些年作出来的风浪也够大了，是时候付出点代价了，”元纵说，“他举荐的兵部尚书之子司马丕，臣私下调查过，是个将帅之才，曾在西南军任副将，打过几场漂亮仗，是个可用之才，但西南不比北疆，近些年北部十国蠢蠢欲动，此时换将领，相当于不战而降。”

　　“兵部尚书司马慎，为人刚正，锦衣卫也没有查出问题。”

　　元潜思衬片刻学，说：“年初锦衣卫报户部尚书李连贵，疑似贪污赈灾用的钱款，不如先从户部入手。”

　　元纵浅笑——不谋而合。

　　“至于陈桧说的，镇北军因为臣就在京城就军纪散乱一事，”元纵把心底的那句“他放屁”咽了回去，说，“陛下何不亲临北疆一探究竟？”

　　“朕亲自去北疆吗？”元潜微怔，他万万没想到元纵居然会让他去北疆。

　　“陛下每年六月都会南巡，今年换个地方转转有何不可，”元纵没有察觉到元潜眼底难掩的喜悦，还以为这个养在深宫里的小皇帝不想去北疆，忙劝说，“北疆虽然冷了点，但草原上的风景也是一绝，不比江南的差……”

　　“好，”元潜没等元纵说完，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元纵一愣，也没想到小皇帝居然这么好说服。

　　元潜笑：“朕相信皇叔说的一切，也确实看厌了江南风光，少时读诗时，便已经对北疆风光心向往之了。”

　　元潜把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藏进了心底，化成了粲然笑容。

　　——“对你，我也心向往之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