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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白烛灯(二) ...

  •   年初五的前夕,落了场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美则美矣,可美得太隆重,压坏不少人家的屋檐。
      姜越岚拢了拢自己的银狐毛披风,幽怨地叹了口气。她算是夹在中间的那一类人,不止要督人修缮自家的屋檐,还得去一趟二皇子的府邸,与那位侧妃娘娘一道赈济受灾的百姓。

      车夫在街巷之间绕了好一段路,因她要去捎上姚年贞。
      腊月苦寒,一向是姚年贞最最难熬的时节,而她那位后母定是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的,给一辆遮风避雨的马车已是恩赐,才不会像姜越岚的阿娘、嫂嫂,又是送汤婆子又是铺羊毛褥子。
      姜越岚都觉得自个儿要捂出毛病了。
      待姚年贞带着风雪跨上马车,她立马好受不少,只是嘴上不饶人,故意颤抖着身子挑剔起来:“贞姐姐怎么白雪天里还穿一身白雪衣裳,我原本不冷的,看着你,眼睛冻得都要睁不开了。”
      姚年贞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而后扒开她的掌心,一边取暖一边道:“你这年岁愈长,管的愈宽啊。”
      “是呀,我总爱多管闲事。”说罢,她拿起一块冒热气的糕点,于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搁了回去。
      “好香。”姚年贞也不与她见外了,拿起糕点,剥开最外层暗淡的油纸,瞧见里头糯米香软、豆沙细腻、青红丝可爱,她不禁语带惊奇,“这是江南的梅花糕!”
      “欸!” 姜越岚晃了晃食指,卖弄起来,“贞姐姐有所不知,此糕生于邺城,便叫‘观音饼‘。”
      “观音?”姚年贞虽感不解,却很快悟了明白。所谓“上行之,下效之”,今日的邺城想必遍地都是“观音”。可若真的遍地是“观音”,百姓又怎会挤在二殿下的府邸前,为了些面粉、炭火大排长龙。
      不过姜越岚并没有与她想到一道。
      此刻姜小娘子的脑袋里全是生意经,满嘴皆是可惜遗憾:“我怎么就没想着借‘观音’的由头做点小买卖呢。蠢笨如我,还不如那只鸭呢!”
      “这算什么买卖,流水一般稍纵即逝,再过几日便是无人照顾的生意。”
      “总归这几日是赚到了!”
      姚年贞点了点她的眉心,要她切莫陷进钱眼里头。

      临下马车前,姚年贞盯着角落里仅剩的一个观音饼,提醒姜越岚:“是给顾妧买的吧,过会儿别忘了带给她。”
      “知我者,贞姐姐也!”
      “算是与她重归于好了?”姚年贞扬了扬眉毛,将话挑明了。
      姜越岚讪讪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要结的人是你,要解的人还是你。不过这回儿可不能由着性子来,毕竟她是往后的太子妃,自有三分天家威严。伴君如伴虎啊……”姚年贞总是更谨慎些,姜越岚却怕耳朵起茧子,搂着她的胳膊打岔道,“晓得的。我与她绝不会交浅言深,图个表面太平便好。”

      二殿下的府邸门口,早早地支好了赈济的摊子,吃穿用度,分门别类、样样俱全,热闹得似是赶集。许是怕伤了与太子府的和气,今日还特地请来了太子府上的两位良娣,那顾妧就站在她们中间,姿态从容,面容和煦,与她们或谈笑、或商讨,好不自在。
      真教姜越岚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当初,皇后娘娘要往六哥哥的房里塞个暖被的宫女,姜越岚一连两个月不肯理六哥哥,硬生生将此事搅和了。更别说什么良娣、侧妃,若六哥哥敢立,她便敢离。

      忙了一整日,快要收场时,二殿下下朝了。他今日穿了一身应景的橘红袍服,配绶带、笏、紫荷,那夜嗜血之气荡然无存。
      姜越岚虽站得离他远远的,却好似几次感受到他的眼神,待大大方方抬眸看过去,他要么是在同手下将士言语、要么是在与侧妃娘娘嘘寒问暖,显得姜越岚颇自作多情。
      直至终了,两人间不过彼此贺了一声“新岁好”。
      不知为何,姜越岚生出了几分恼。她想问他何时才能归还那支铃兰簪,丢了也罢,不还也罢,总该有个交代。她还想告诉他,为报掩护她去军营送护身符的恩德,她特地给侧妃娘娘引见了一位制荷叶钵的能人。
      只是这些话最终成了堵胸口的火气。

      “噗。”
      才踏过将军府的门槛,就被他们将军府的小小娘子撞了一记。
      一股火气散,一股火气又生:“你个坏家伙,你爹爹不在,你便替他欺负我是吧!”
      趁此处光线晦暗,又没有阿娘与嫂嫂紧盯,姜越岚一把抱起小樱桃,与她眼对眼、鼻对鼻,而后猛地皱起五官,“嗷呜”大叫,扮起了唬人的恶霸。
      “嘿嘿嘿。”小樱桃被“吓”得喜上眉梢、口水直流,圆嘟嘟的身子直往姜越岚的肩上扑。
      “好坏不分。”姜越岚隔着棉袄给小樱桃来了一掌。这将军府里宠她惯她的人够多了,姜越岚铁了心要做那个坏人。只见她将小樱桃放到了地上,也不管小樱桃如何挣扎、如何求着要抱,她只是拎着小樱桃的小手,领着她反反复复地练习走路。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她嘴里振振有词,倒颇有当姑姑的风范。

      过了冬天是春天,树上年轮一圈圈地长,千家万户的日子一天天地过。
      小樱桃在酷暑来临之前,不仅能走得稳稳当当,还会扎一个标准马步了。姜越岚得意地击掌跳跃起来,将其当成是自己的杰作,巴不得哥哥明日就回来,好让她昂首表功。
      却正是那一日,前方八百里加急,送信的士兵拼着最后一口气传回消息——我军中伏战败,主将副将以身殉国。城门侍卫甚至来不及再多确认一句,那士兵便与战马一道精疲力竭、双双殡天。

      噩耗不胫而走。
      大齐如同人人得了一副愁眉。
      陛下年迈,且钻营佛道,好不容易有一位为人宽厚敦慈的太子,却福运不济、英年早逝,实乃举国之殇。
      不过半日,主街上的店家们便将花花绿绿的招牌都撤了个干净。酒坛要藏,“喜”字要丢,有怕事者更是仓促地插上了门闩。
      路上行人亦是骤减,一个个皆行色匆匆,绝不敢有一句嬉笑怒骂。
      这偌大的邺城,仿佛只有天上太阳仍兀自热闹着,它愈变愈大、愈晒愈狂。闷热不断繁衍,恨不得将人挤碎。

      当夜,姜越岚好不容易睡下,不过一个时辰,便觉胸口似是被压了块巨石,仿佛快窒息,于是逼着自己睁开眼。起身撑着床板连呼好几口,仍觉得一颗心坠坠的,每跳一下,浑身的筋脉都跟着震动。
      虽劝了自己不止百遍,“哥哥不会死的”,“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却最终对月到天明。

      巳时刚过,便有一鹤发公公叩响了将军府的大门。他乃自小陪在陛下身边的王公公,因陛下恩德,近年来极少亲自出宫传旨。
      见是他来,将军府上的寂静又深了一分,便是连两片叶子婆娑擦过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越临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朕甚嘉之。今为国捐躯,朕不胜哀悼,追封其为镇国将军。其女姜氏,性行纯粹,温良含章。着即册封为平乐郡主,钦此。”
      王公公体恤将军府皆是老弱妇孺,甚至没要阿爹阿娘跪着接旨。而姜越岚,她就像是被人重重地敲打过脑袋,甚至忘了自己有没有跪、有没有谢恩。
      她的□□游荡着,意识漂浮着,天地只剩下一个念头——不可能,哥哥不会死。

      直到阿爹的身体重重倒下,婢子、奴仆乱作一团,姜越岚才不得不掐着手心,寻回自己的魂灵。
      她答应过哥哥的,在他回来之前,她一定要撑住将军府。

      两日后,残军摸着黑回到了邺城。
      将士的步伐每往城里进一步,前来追悼的百姓便多一行。烛灯一盏盏亮起,将整个城映得凄冷惨白。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高孝静,他满脸青灰、身披素绢,两手扶着太子殿下的棺木,在百姓或责怪、或可怜、或怨怼的眼神中一步步沉重前行。几乎是他出生以来最落魄、最耻辱的一回。
      姜越岚顾不上瞧他,只是拼命寻着哥哥的身影,结果只找到一块黑底红字的木牌,上面写着“姜越临”三个字。
      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哥哥定是没有死!
      她这摆头一笑,极其诡异,伴在她身旁的潮音、百宁顿时担心不已,一左一右将她团团搂住。

      皇宫禁地,雅雀无声,唯有诵经的佛音不绝于耳。
      澎湃的悲痛之下,混乱的暗潮正在涌动。各宫、各殿、各怀心思。
      皇后娘娘坐在梳妆台前,目光空悬,不知在思索什么。嬷嬷担忧她凤体,请了两回,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愿就此睡下。
      她在等,等一个水落石出。
      可真的等到了,她却恨不得将发间金簪统统扎进自己的脖子。

      “娘娘,六殿下求见。”
      皇后娘娘冷冷地眨了两下眼。才灌下的一碗静心汤药,算是白费了。
      屏退嬷嬷宫女,高孝静重重跪下,一副膝盖几乎是砸向了地面:“儿臣参见母后。”
      果真是长大了,好一招以退为进。皇后娘娘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眼,便回到铜镜中,自顾自卸起了凤钗金簪。
      “你如今都能自作主张了,还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此时与我说。”
      “娶顾家娘子为妻,乃太子哥哥的嘱托。”
      “只要你父皇信了便好。”
      “母后!”
      母子间,竟是心照不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白烛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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