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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铃兰簪(七) ...

  •   姜越岚回府的消息似是击鼓传花的那朵花,由眼尖的看门老奴传给小厮,小厮传给婢女,因而她的鞋才刚刚踏过门槛,黄秀仪与王羡青高悬的两颗心已经落定。
      才绕过前厅,姜越岚便被两人团团围住。
      “饿了吧,想吃什么,阿娘让人去做。炉子上此刻煨着四物汤,先盛一碗给你补补气血,再配几块你最爱的六花酥,好不好?”阿娘每回心有愧疚,总会拿吃食搪塞她。
      不过这回姜越岚可不怎么受用,她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道:“晚些再吃吧。”一来她胃口确实不佳,二来她要托大拿乔一回,免得过几日阿娘又要提什么非分之想。
      一旁的王羡青亦有许多话要讲,候了好一会儿终于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岚儿,外头天寒地冻,你这一路颠簸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要不要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对对对,请大夫!百宁,立马去请大夫。”
      “慢着!”姜越岚伸长了手,将百宁挡在跟前,“阿娘,嫂嫂,该办的事儿我已办妥,此事便算了了。我很好,莫要再生枝节了。”她一时冲动,便忘了遮挡自己的掌心。黄秀仪与王羡青都是心细之人,齐齐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马绳勒的!”姜越岚心虚地抬高了声音,为了使她们安心,姜越岚还故作轻松地击了两掌,“瞧,完全没事。”
      谁知她忍下这细细麻麻的痛,还是没瞒过阿娘和嫂嫂,她们一人牵一边,半绑半拖地将她带回了闺房。

      沐浴、更衣、上药,黄秀仪与王羡青像是说好了一般,任凭姜越岚怎么嚷嚷,都寸步不离。
      “你们这是将我当成小樱桃了啊。”姜越岚怨了一句。她已不是五六岁的女童,被人如此呵护,浑身都不自在。
      黄秀仪置若罔闻,往她的掌心又铺了一层药,生怕她日后落疤。
      “你同我好好说,这手到底怎么伤的?”
      “我都说了,是马绳勒的。若阿娘不信,便去勒个几天几夜的马绳试试啊。”
      “同你说正经的,又在胡扯。”黄秀仪也是个不温柔的,在她手上挑了块没伤着的皮肤,恨恨地敲了一记。
      姜越岚故作夸张地“啊”了一声,抱着自己的手倒在了床榻上,然后拖着被褥,几个翻滚,整个人缩手缩脚,竟完全窝进了那条红底的石榴百子被里:“我累了,睡了。阿娘,嫂嫂,恕不远送。”

      却在此时,有婢女敲过门,迈匆匆小步到黄秀仪的耳边轻声道:“夫人,顾家小娘子又来了。”
      “顾妧?”姜越岚一听,立马从被褥里钻了出来,露出一对晶晶亮的眼睛眨得飞快。瞧得王羡青是忍俊不禁、掩面一笑。
      黄秀仪则“哼”了一声,隔着厚厚的被褥往她屁股上拍了一掌:“不累了?”
      “累是累的。这不是有正事吗?”说罢,姜越岚还装腔作势地打了个呵欠。
      黄秀仪拿她没辙,只好趁着她梳头的工夫,再三叮嘱她:“除夕宴的宫服是皇后娘娘钦点,一切主意让顾小娘子去拿,什么风头风光,任由她拿着便是。”
      “是是是。”姜越岚垂着眼皮应道。她心想,她哪里是要什么风头赏赐,多思多谋不过是想避免被那流矢中伤。

      将军府的前厅,顾妧捏着一盏茶,时而放下,时而抿两口,她既安静又有好耐性,连站在不远处侍奉的婢女都莫名吸起了肚子,大气不敢喘,唯恐破了这气氛。沿着连廊正往前走的姜越岚瞧见了她,也不由放慢了步子。
      将军府造得极为硬朗。若说黄门侍郎府的硬朗是文人风骨不可折,将军府的硬朗则是刀枪剑戟不可破。顾妧端坐于这些黑沉沉的乌木之中,就像牡丹开错了地方。
      “见过妧儿姐姐。”姜越岚想了想,还是用了这个称呼。
      “岚儿妹妹安好。”顾妧的眼中划过一丝欣喜。她虽是一人独坐,仍坚持压着肩、挺直着脖子,姿态端庄,挑不出半点错处。尤其是那条背脊,跟皇后娘娘修剪过的花枝一般,不偏一丝一毫。

      “妧儿姐姐可是为了宫服的事情?”姜越岚问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瞧见了阿娘口中的六花酥。厨娘的手艺越发见好,将酥饼捏出上千层,一层融蜜一层藏脂,还没吃就已口中生津。姜越岚抿了抿唇,还是夹了一块。
      六花酥层层碎在口中的时候,姜越岚听见顾妧说了一句:“你还是同少时一样。”
      “这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句话教顾妧的笑容淡了三分。
      姜越岚实非有意揭那旧事,起身为她添了一杯清茶,又自己抿下一杯,才继续开口:“有尚衣局与万缕坊从前的大师傅一道盯着,宫服想是能如期赶制完的吧。”
      “这是自然。经手之人都压着责任,谁敢懈怠。”
      “那各宫娘娘可都还满意。”
      “岚儿妹妹该知道众口难调。”
      “其实妧儿姐姐可曾想过,未必要管什么‘众口’。只要一人一张‘口’,妧儿姐姐便可顺利交差。正如除夕家宴,明明有四字,却只要读懂一字便能在宴上如鱼得水。”
      顾妧不由抬高了下巴,她凝着目光流连于姜越岚脸上,三分是惊,七分是探,犹如初次相见。
      “多谢岚儿妹妹指教。”她再度露出婉约微笑,还为姜越岚夹了一块六花酥当作示好,“待公主府收拾妥帖,还请岚儿妹妹随我拜访一遭。”

      只是她们终究还是天真,公主圣驾重回邺城,欲拜见的人何止一两个,若无奴仆阻拦,围着公主府绕上三圈也并非难事。
      再者,公主如今是随心所欲四处逾矩的性子,说不见便不见。哪怕是披星戴月头一个求拜见的,仍至今没跨过门槛。
      同顾妧在公主府门前候过两回,姜越岚便失了耐性,将此事彻底交托给顾妧。不过她自个儿也绝非是去偷懒。她想到了一人,一个她迟迟未有机会登门造访的人,一个同龟兹亦有颇深渊源的人——苏澈。
      不过,古语有云“无事不登三宝殿”。未免苏澈这个精怪的人察觉出什么,姜越岚打算堵在他常常出没的地方,凭空造出一场“偶遇”。然而事出离奇,每每她要“偶遇”上苏澈,总是转眼之间就被他溜走。
      姜越岚只得恨恨磨牙,写下正式的拜帖。

      还真是不拿她当外人。
      见着苏澈的那一刻,姜越岚预先设好的端庄大方的面容便有了裂缝。对着眼前裸露半身的苏澈,她皱了皱眉,又不屑地转了转眼珠,虽装模作样地打算抬手拿帕子遮挡,最终还是放弃了:“苏郎君可谓是‘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真真教人佩服。”
      “既是口不应心,又何必浪费唇舌。”苏澈丢了鼓槌,跳下戏台。他随手捞起一件宽袖丝衣裹在身上。那丝衣是墨黑的,柔滑至极,系带却是拿粗麻编织的,染了红花色,被他两手一勒,愣是恶狠狠地扎出一段细腰。
      “姜小娘子百忙之中拨冗来见,所为何事?”
      “苏郎君若不知道是什么事,又为何一直躲着我。”明人不说暗话,姜越岚直接将此事点破了。
      “莫非,真如我所想——姜小娘子竟是倾心于我了?” 不知是不是在台上演惯了,此人说话总是有一股迂迂回回的戏腔。姜越岚正要以白眼击之,苏澈已经将茶杯递到了自己的唇边。
      茶是好茶,芳香扑鼻,不得浪费,只是这茶盏嘛,杯沿都快要压到她的嘴唇了。
      呵,姜越岚眯起眼,笑了两声,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捏着茶盏的腰,用力丢向苏澈的俊脸。
      幸亏苏澈腰肢软,一个下腰堪堪躲过,不然多少会有破相之患。

      “好功夫!”姜越岚似是料到了,击掌大喝,如在赏戏。
      苏澈理了理缭乱的发丝,不轻不重地嗔怪了一句:“姜小娘子真是样样皆好,唯独性子不佳。要知道,物过刚则易折。”
      “是呢,若我也能像苏郎君修得柔若无骨腰,除夕家宴定是要大显一番身手。”针尖对麦芒的事,姜越岚可拿手的很。
      苏澈也不恼,只“咦”了一声:“看来六殿下不在,姜小娘子的日子颇无趣,还要特地登门寻我的开心。”
      “苏郎君误解了,我当真是来讨教的。你那‘苏摩遮’舞得美轮美奂,每逢登台必折桂,我可真是好奇,龟兹国可是人人都擅舞?还是只要入了龟兹,便可习得此技?不晓得公主殿下她——”一句话压根不用说完,姜越岚便从苏澈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他浅金色瞳孔正向外渲染着,如有往事长出丝线,理不断剪还乱。
      姜越岚压下心中好奇,收拾出一副“我心知你、我心怜你”的模样。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目光看向清澈茶面,然后如钓鱼的周公甩下那根看不见摸不着的鱼线:“莫非公主殿下是郎君真正心属之人?”
      “姜小娘子真是好好狠心,我一颗心付于你,难道你丝毫不明白?”他眼泛泪光,真真假假分不清。
      姜越岚惋惜地叹了口气,而后食指一弹,又碎了一只茶盏:“看来苏郎君是想将府上的茶盏统统换过一遍。”
      “何止茶盏,只要姜小娘子欢喜,便是一把火将我这府邸烧了,我也绝无二话。”
      姜越岚似是被触动了,眼里火苗一簇簇地燃起:“当真如此心悦我?”
      “当真!”苏澈抱着手,一边眉毛微微上扬,满脸写着拭目以待。
      “那好,你写个拜帖,此刻便带我去见公主殿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铃兰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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