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栖云》引线木偶

7、第 7 章

　　《第七章》

　　那只灰褐的木门，悄声静掩，一如太监寮廊上所见的任一扇门扉。从窗格望去，门内栓子并未扣上。但因厢房主人的永辞，锁上门栏的，换成难卸的重重铁链。

　　驻停步伐，望着姚姚的房间，乐雁显然有些痴了。

　　曾经，在好久以前，他初入宫时，睁眼首见便是这间厢房，以及姚姚像兄长般的贴心安慰。尔后，在宫内生活要遇有不解之事，也都是来此向姚姚请教的。也常常在夜间，被阿侠等连拖带扛的拐来这喝酒聊天。

　　宫中岁月是寂寞，但一伙人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的。

　　现在，因姚姚的离宫，这曾有诸多回忆的房间也闭锁了。

　　擎起沉甸甸的锁链，冰冷铁块的触感仍给乐雁那么些不真实。

　　仿佛乍见酒醉的姚姚，拿着珍藏簪花，泣诉与初恋情人朵儿分离之景，还尚是昨日之事般。

　　姚姚像乐雁在宫内的兄长，而今，他能脱离皇宫恢复常人身份，且还寻获了初恋情人，是该替他高兴的啊！

　　但离别的惆怅，仍不自觉盘旋在乐雁心中。

　　姚哥走的是如此仓促，甚至，没有再与他们这伙同胞兄弟们聚别。在这辽广大地上，分离与重逢，是绝难画上等号的词汇。那夜的匆匆一撇，便是永诀了。

　　乐雁摇了摇头，虽然还有诸多难舍情感，但现在并非可细细回忆的时刻。

　　‘五天后的约定之日，这回换你来我寝宫，要让你瞧件事儿～申时，切记定要准时来！’

　　霄稚嫩的声音早便在乐雁耳边回绕，若是迟了，惹得他生气总是不妥。

　　‘仅愿姚姚今后能幸福，这便足够了。’乐雁是单纯如此想，并没有其余多思。

　　没有注意到那微妙的时间顺序，何以明明早知朵儿在宫中，才会嘱咐乐雁等不须巡探冷宫的御妻栖所，却还在酒后落泪；何以接到霄的圣令，得与朵儿恢复常人身份，却无半点欣喜之色。

　　现今，乐雁是不懂的，也没耗时间去思量。

　　殊不知这些细思下才有的疑问，会与自己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关乎他们如此身份的无奈…………

　　太监，又称半人，即是残缺不全的人，但并不代表情感也能一并埋葬。击上了正常的礁石，无法激起浪花，于是只得在洪海下，旋成重重的暗潮。绊蚀自我，吞噬心上人…

　　＊＊＊＊＊＊＊＊＊＊＊＊＊＊＊＊＊＊＊＊＊＊＊＊＊

　　皇帝的寝宫，干清宫，可说是整个皇城中最华硕的建筑。宫外两翼别设有御书房及军机处，前后则连通朝议用的太和殿及嫔妃住所养心宫。

　　而本宫内，则又以九景九堂六贤门组成。且在各景中，更包含独立楼阁、堂殿，供作使臣参见处或豪奢的纯粹赏玩用。

　　乐雁所居住的太监寮，则附属在养心宫的西侧，与宫女寮并立。可说是除冷宫外，离午门及干清宫最远的建筑。

　　一路走在径旁种满晚香玉的红砖路上，乐雁不禁觉得震惊。

　　‘原来霄每回都一人走这么远的路！’

　　因为有所顾忌，所以霄总只让乐雁送到干清宫外围的龙潭殿罢。而工作在冷宫的乐雁，也无机会到前头来，故是不知从那路再到干清宫、霄的御所，还有如此长的一段距离！

　　从八岁起便相识，那个怕夜怕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不间断的寻来。为了他这奴才，耐着惊骇，独行陇长夜路。这份心意，让乐雁深深感动。

　　愿耗命守护他一辈子，不只因誓言及责任。或许，仅因其曾经真诚对应的呆气，让他忍不住以一生去回应…

　　按照引领女官指点，乐雁已顺着蜿蜒回廊，行了好几重弯，过了无数径道。终于在廊口尽头处，见着以碧波池水为景，坐落于池心正中雕工精细的濯缨水阁。

　　显然霄早有下令，所以越接近目的地，宫女及太监是越渐减少。在濯缨水阁旁，四周更是不见任何人影。

　　踏上登阁的螺旋梯，或许是被只存剩鸟啼虫鸣，而无人烟的寂静影响。乐雁有种不由来的紧张，步伐也渐趋缓慢。

　　一路看着梯旁格格窗框圈出的借景，真似成了图纸般，将自然天色止于静态瞬间。

　　不自觉中乐雁已登上了阁楼顶，站在梯口处，可清楚望见的是，捧著书卷，正一人端坐阅读的霄。

　　见着霄，是该感觉放松了。但不知为何，坐在桌几前的霄，却让乐雁感到莫名违和感…
　　乐雁并非没见过皇帝装束的霄，以紫缎翠羽装扮的华丽，郁黑发丝也会有专门宫女帮着扎成漂亮的髻。

　　而夜晚霄私自摸去找乐雁时，自己随手扎的马尾，因其好动，总是简单便散成凌乱状，他就常昵着乐雁再帮他梳整重扎。

　　但现在乐雁眼前的霄，既非皇帝装扮也不是轻便装束。拢着一尾扎实仔细的长辫，却毫不繁复重华。衣着虽不若夜行时简便，但也不似皇帝衣裳的尊贵。

　　‘那此时，该如何应对呢？’乐雁是仔细思量，只怕那一个应答不慎，唯恐要造成霄的困扰。

　　此时，捧书阅读的霄，也终于注意到乐雁的存在。

　　不过，接下来霄的反应，才是真让乐雁傻了。

　　“雁子？”

　　视线集聚许久后，从杏唇脱语的呼唤，是问句式上扬语音的。仿佛，像是初相识般…

　　‘这是怎么回事？他，该怎么做？’豆大的冷汗，迅速渗出。同样字句急速回旋，可就是抓不住那正确答案。面对此种殊异情况，乐雁是呆愣了。

　　似乎是查觉乐雁的困惑，霄又轻柔的说。“别拘谨，已传令吩咐下去，这会儿不会有外人甘扰，你可以放心。”

　　是不急不徐，字正腔圆的咬字，完全不同于霄平日的讲话语调。

　　若真非是正式场合，可为何霄会是如此成熟的态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那条线就硬是无法系上。

　　“怎么了？”伸出的袖袍及语调，皆是表达关心之意。但不自然的是，如此动作，通常会配合着触碰示意，否则空悬的手也甚是尴尬。何况是向来好动，喜欢肢体接触的霄。

　　但眼前的霄，却仍是坐于原位，并没有依动作而起身。

　　“…您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这是乐雁现今唯一可以总结出来的定论，不过就在这话语方启齿时，乐雁身后的楼梯，是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这么急躁的步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才正要倾身探看，突的，脚步声的主人，一个小小身影便大力撞入乐雁怀中。

　　“雁子～”

　　又一个耿霄！？

　　大力揉着眼睛，乐雁完全乱了。倚在怀中的霄，有着真实的触感，可是仍坐于书几原处的霄，也并非虚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镜子投影一般，两人除了装扮不一外，那脸庞、身材是尽相同的。琥珀晶的深遂瞳眸，毫无瑕疵的白澈透明肌肤，及那本该是举世无双的倾城容颜。

　　绝世的面貌，映成了对，莫不是镜精戏弄人！？

　　“怎么，雁子瞧不出来那个才是霄吗？”

　　挂在乐雁腰上的霄，显然是得意极了。松开抱住乐雁的手，快步绕向坐在桌前的霄旁。两张脸庞近处对照，更是惊人的画面。

　　同一张脸，但是区分开狂傲及清柔两样的笑颜。仿佛世间极致之美，就全集纳在这两人身上…

　　“别逗他了，霄。”搁下霄环在自己脖子上的细腕，坐着的‘霄’有些吃力的撑起身体。

　　意外的是，那走向乐雁的步伐，竟是瘸的！

　　使得绝世仙容，因此，在凡人之眼中，得以区隔出不同分岭…

　　是在表示友好的，也有些借力，‘霄’擎起乐雁的手后，温柔的说。

　　“幸会，早从皇兄那耳闻你的事许久。初次见面，我是耿岑。”

　　本为无瑕玉，凡身难纳容。
　　缺石有任责，补天不可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