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栖云》引线木偶

6、第 6 章

　　《第六章》

　　以常人的肉眼，是很难判见月夜星尘的细微移轨。于是，若没有凭握丈量时间的工具。夜的深，夜的黑，就是没有尽头的窟窿。

　　今夜，是真过的漫长了。

　　“…今天，送到这就好了。”轻轻松开握紧乐雁的手，霄的神情显得有些倦态，却非眠意上袭的缘故。

　　“离龙潭殿还有一段距离，确定到这儿就可以了吗？”面对俯下身问语的乐雁，霄可清楚见着他锁紧的眉心。

　　他是在为自己担心。

　　不过今时今刻，经历过方才的事件，板起的脸庞，尚僵硬着无法柔化。夜也即将终息，是该将童稚的心收回锦盒了。只是，最后的，再让他驻留一下…

　　趁着乐雁倾身的角度，霄轻轻攀了一下乐雁的颈子。

　　“不要紧的，到此即可。对了，五天后的约定之日，这回换你来我寝宫，要让你瞧件事儿～申时，切记定要准时来！”

　　讯息告知后，霄便直接转身离去。直到离开乐雁视线范围，他都没有再回头。

　　只怕是那一个背转身，便再无法面对明日皇者身份的种种考验…

　　于是，在月晕已西落朝阳尚未东升，夜幕最沉密之时。霄一人形单影只走着，直到接近干清宫外的围墙，霄才赫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便是冷冷的说语。

　　“郝国师，你是还要躲到何时！”

　　应承霄的斥喝，只见一修长的人影，从区隔庭园与径道的拱圆月门缓缓走出。

　　“微臣郝政光，叩见皇上。”

　　像是早预知霄的反应，青年不慌不忙的作了个鞠，语调也甚是平静。

　　细长上吊的眼眸，恭敬的朝地面一定角度俯视。尚年轻的形貌，却渗着古朴的严谨魂魄。
　　年方二五的耿朝当代国师，郝政光。是霄的克星，却也是他必须沉着去学习的对象。

　　这些他都是知晓的，但面对政光那神色自若的态度，霄还是先浮了气。飙高的语音，显出他的焦躁与怒意。

　　“你从何时开始跟着朕的！”

　　对于霄的问语，政光似觉得颇有趣味。并没有马上回答，仅是驻停步伐，保持霄不需抬头，也可以见着表情的距离，笑着凝视他。

　　“臣以为，您是该问我何时发现的。”

　　“皇上，如果您是有意隐瞒的话，就不要下如此政令。您的一举一动，全国人民是都关注着，不论是秉持善心或存有恶意…”

　　政光修长的指尖捧托起径道旁的晚香玉，一个恰当的施力，便巧妙的将丛生的晚香玉，不落花瓣的摘下。

　　－－竟是那么早以前！！

　　自幼受教于政光的霄，怎么可能不理解他的意思。

　　原来霄在认识雁子没多久后，因尚年幼惊惧冷宫阴霾气氛，所以私下是命宫庭花匠于此径道，种植较有生气的明亮花木，期盼能掩盖些许诡谲气氛。

　　故，一路自冷宫到霄居住的干清宫径旁，是遍布皎洁的晚香玉。丛聚花瓣投染月光明媚，弥散芳香，让夜路在此美感烘托下，不再孤寂。

　　未料的及，竟会是因此小事被拿了把柄！！

　　面对怒火上燃的霄，政光依旧保持一贯自若神色。迈开了步伐，一直线的靠近霄，到两人距离仅在咫尺时。轻易的，在霄眼前，将掌中乳白清丽的晚香玉，片瓣揉碎！

　　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的冰冷神态，这是师範的表情！

　　“臣斗胆询问，方才，您何以会下如此决定？”

　　霄知道政光是指，早先在冷宫处，对于那太监与先帝嫔妃所下的定裁。

　　‘虽难弥过往伤痛，但未必不是亡羊补牢。朕在此批许你二人，二等太监姚希安与先帝御妻范朵儿，即刻可离宫恢复常人身份！’

　　因为清贫家境，本无忧虑的小儿女们。先后进入宫中，一个成为最低阶的嫔妃，一个成为殉身的半人太监。命运却扯他俩重逢，只是，那无形有形的束缚残缺，迫使两人再难共偕于日光下…

　　他是对他俩深感同情的，才会下召如此特令。

　　以为，这该是赏赐的。

　　但那在雁子口中唤作姚姚的太监，却为何反是如此悲伤神态！？

　　霄不能理解，为何他都已承认对朵儿有情，但听闻可恢复常人自由身份时，却并非像朵儿一般的欣喜，而有近似绝望的神色。

　　瞬间的表情变化，霄是尽数看在眼底。本以为是助人的愉悦没了，进而取之，一直盘绕在心头的是疑惑及隐约愧疚感。

　　‘他，真的做错了吗？那么，到底是那儿错？’

　　“您很困惑！”政光清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破开霄的思绪。

　　不过并非问句，而是肯定句的用语。令霄感觉被看轻，仿佛自己所想，全在那上舞凤眸中被看透。

　　“不需要你管！！”是怒气，可却也是不知该如何应语。霄终究是闹孩子脾气的，愤愤瞪着政光骂道。

　　不过尚未变声的童音，听来实在没什么魄力。且霄讲话总爱快语，一急之下，部份音节更是难发语清晰。

　　“皇上，别忘了您天子的身份，讲话过于躁急，只会有损您威严。”

　　“何况，臣怎敢僭越。只是要告诉您，这是治根不治本，纵是对您‘开恩’放走的两人，不过也将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被政光这一番提语，霄是铁青了脸。

　　就最是憎恶政光纠正他讲话的速度，不过他又确切提到他想知道的重点。故本是想再辩语，但霄还是选择安静倾听后语。

　　“男女之间的事，有时，不是单靠情感交谊便能补足的…等您长大纳妃后就会明白了。您与那太监，安乐雁是吗？不过终究是儿戏罢了！”

　　政光是淡淡的叙语，可陈述的意味，却是不容反驳的绝对。

　　“朕喜欢雁子！不是玩玩而已！！”不再急切，自霄杏唇脱语的字字句句是咬着牙含着血。

　　“喜欢？像喜欢左靖王妃一样，喜欢岑王爷一样？那么，您的情不够深，在开始就被分割了，何况将来纳拥三妃九嫔之时。”

　　政光的回应，并不将霄的告白看重。而是从釜底，又再给予沉沉一击！

　　“不需要你来质疑朕的情感！而且，朕不会重导先帝覆辙的！你说明君就不该让天下有怨声，那何以要朕默视自家宫内的夜夜悲鸣！！”

　　“既然你们不准朕废冷宫，那朕从自己做起！”

　　“明日早朝，代朕宣布，四年后的选秀大典，只择后！一尽妃子，朕皆不需要！！”

　　语毕，霄便是愤愤撇袖而去。徒留政光一人，带着令人玩味的复杂笑颜仰望天际。

　　“一个模子，两地相隔生长。不可思议的是，烙出来还是一样的性子啊！不过这位，似乎还是尚躁急了些…”

　　“爹，如您的占卜，真天子果真在此代出世。不过，您没料得会是如此复杂的情形吧！镜子与实体，究竟能欺瞒过天煞星多久呢？终究要看镜影是否能够明媚啊…”

　　九星回轨，终于将天煞星锁住。但对镜叠影，同时扣住的，也是人心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