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栖云》引线木偶

8、第 8 章

　　《第八章》

　　水镜成影，随风轻撩的池光，映落濯缨水阁飞红的虚象。而阁上人，飘飘似仙影，亦着了巧，无须借物力便烙印成双。

　　精巧茶几作圆拱形，被霄揽着手的乐雁，就了中位坐。一边头是霄，另一边头则是岑。

　　那是比铜镜照出来的像，更清晰的实体镜。

　　他笑，他也笑。他的每一个动作，近几乎同时的，他也侧动着。

　　只，在这表情与举止间，还是能查觉细微不同的。

　　“这是杭城特产，以杭白菊花叶作柴薪，烘脆精选核桃，再用冬梅上纳存的冰霜与枣泥在短时间融合，是顶级特制的核桃糕。细巧蜜甜，但好容易坏，难保存的，就这季能吃到。从前每到此时，也是霄要闹牙疼时啊！雁子你可是尝尝看。”

　　岑轻柔优雅的动作，连细处也未忽略，扣推盘底的指尖，不着痕的抵着内裳。

　　“呃…奴才怎可…”

　　乐雁语句未结，便已被塞了一口糕，低头见霄不顾沾手糖膏，大眼睛好生期待的仰望着他。

　　囫囵嚼了几口，也顾不得是什么难寻美味，乐雁赶紧用袖套帮霄掐去掌心脏污。

　　“很好吃吧！”霄稚嫩的笑颜，是分享喜好的愉悦。质朴纯粹的，总让乐雁的目光再难移转…

　　“呵～雁子你别拘谨，你平日私下怎么待霄的，拿我一般就是了。”

　　岑覆握住乐雁的手，牢扣的，有不容反驳的意味。这点，他俩兄弟也是类似。但刚擦拭过霄的手，乐雁是可明显体悟岑的掌心冰冷…

　　“你们感情真好，若当年卦象显示是耿岑。那么，现今雁子宠昵的，可能就是我喽～”岑笑着如此叙语，但视线是横越中间乐雁，蕴涵深意的拿着霄瞧。

　　“卦？”乐雁有些不解，方才还笑语漫谈着的岑，怎的突然提起正经往事。但还是顺着岑的话，对他语音着重处问道。

　　“是的，想雁子你也该是知道，或说这是全天下人民周知的事实。我耿氏皇朝，向来人丁单薄。到了圣宗皇帝，也就是先帝时，更是断了主脉，所以才必须在宗族中寻找继位者。”

　　“而当时亲族中，除了我与霄外，还有一位候选者，那人便是现今的国师──郝政光。”

　　午后风强，但岑轻柔的语调，着字力道清晰，并无碍听觉。只是那郝国师的名讳，他不知是否有意，发语是沉重许多…

　　“虽说他是郝氏后裔，理当算外戚。但他娘亲是先帝的嫡亲妹妹，崇贞公主。所以实际上，血统是比身为先帝堂兄弟的我俩，更接近主脉。且论继任辈份、年纪及朝政经验，都是他较适合。而当时的老臣们，也皆如此认为…”

　　顿了顿，岑的视线像锁着霄，也像在眺望远方，蒙眬着。

　　“但没料到，他竟顶着郝泽茗，他的父亲，当代第一占星师遗留的星象图。步步叩实了那太和殿前的三百六十阶，额角染血的向当时监国柳太师请命…”

　　‘真天子是西杭郡王，耿烨的嫡长子，耿霄！臣万万不可受命接天子位，只有他，只能是他，克得住天煞星的圣上！！’

　　听岑一口气将这串宫闱往事讲全，乐雁反倒傻了。他知道因为先帝无子，所以从亲族中选出霄继位的来由。但尚是不知，原来霄的这帝位，竟是郝国师求得！？

　　那真可肯定，政光对于霄的苛求，真是盼他好的忠诚之心了。

　　总听霄抱怨政光是‘铁面国师’，乐雁曾有的疑惑，今刻反而是由岑破嫌了。但不解依旧，岑，是真为这目的，才提及这往事？

　　“于是，在郝国师的誓死请命下，把霄拱上了帝位。今日，我也才有幸能安逸做个小王爷啊！”岑笑的淡清，那是霄从不曾有的表情。太轻太柔，反而有些那么不踏实感…

　　喫了一口茶，岑续讲。“只是，圣上必须是独尊的。所以当时的老臣们，为了区分我俩，这腿，硬就是给弄残了…”

　　岑稍稍触挪了衣裙下的脚，那是舒缓僵硬的动作。却令方才至今都未接话，向来聒噪的霄，明显一震。

　　“天啊…”

　　本以为仙境璧玉的缺口，是神的眷恋，不舍美玉成双对全赐予凡间。不知，这竟是愚昧凡人凿出的！听闻岑像语及旁人之事般，语调淡柔的叙述如此残酷往事，乐雁怔了。

　　“当时御医们进行的手术，伤口切的很干净，所以只有无法顺利行走这点，倒没什么其他后遗症。当然还是有些不便，但真不适应的，还是面对我俩自出生后，初次的‘不同’───难免，是有感怅惘啊…”

　　语毕，岑倒是绽开了与话题不合的笑颜。那不是像霄开心时，冽口露齿的孩童笑容。而是有别于他年龄，宛如芙蓉盛开，却探不着蜜心，馥郁的沉香…

　　“前面的事实，是查证便有记载之事。但这后话，我对霄的重视，可是鲜少对别人提及的。”敛了笑，岑这回是实实的看着乐雁了。

　　“因为雁子是特别的，对霄而言…今日，对我而言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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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二位相谈甚欢，承蒙皇兄今朝册封爵位派指职守，此后便也在京落了脚，相信还有许多机会与二位聚聚的。天色已晚，是恕在下先行告辞了。”

　　拄着不全的脚，岑是采臣下之礼，面对着霄退离。直至回旋梯弯口，岑才深深朝霄作了个揖，不见背姿的欠身离去。

　　在目送岑下阁后，霄并了步，急奔向平台上的坐栏。探着身，任视线紧追随那消失在回廊下的相同身影。将难脱口的情感，化为动作，牢握着杆槛的双手指节，泛白的明显。

　　晚霞灼红的夕辉，从窗棂上泄洒，一径将阁楼与水色染成同体。缺了阳光的助辅，池水夜镜映照影象只更渺雾。

　　“雁子…”回身抱住乐雁，霄小小身子是在轻微颤抖着。

　　“比起杭城，已靠近多了…为何分离，还是令人如此难受啊…”

　　“皇上…纵是一般平常人家兄弟，待成家立业后，是总也不可能时刻昵在一块的…”

　　闪过乐雁脑海，随着岁月的磨蚀，只剩最后那一圮黄土的影象，盖不着、掩不去…

　　“但是，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虽说是肯定用句，但仰望着乐雁的小脸，仍带有一丝惊惧。黑燿眸子中，抹上期望的神色。

　　“是的！雁子向您承诺过，只要您尚需要雁子一日，雁子都定会伴着您的。”

　　‘怎么可能舍得离异，是怕，自己不愿放，放不开这怀抱啊…’不自觉中着了力道，乐雁紧紧揽住靠在自己胸口的霄。

　　“好雁子！”霄泛开的绝色笑颜，像一柄钥，就锁尽了乐雁的心灵世界。心甘情愿的，为其轮转───

　　“我已经可以逐渐掌事了，改明儿个我就唤总管来，调雁子你来作我的近侍太监～”

　　缚密的，将所有的情感都倾付。雁鸟投身云雾后，不再为褐黄沙尘所困惑。但，再难归返的，是那飞雪融渗前的清爽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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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阁的蜿蜒回廊，较主廊小些，但包藏在庭景中，仍不减其精巧美好。只可惜，要是在径上交逢，就显得窄狭了。

　　对面迎上岑等，彼端的领路宫女们先是一惊。待见着岑的步伐后，才择定叩礼方式。

　　“岑王爷千岁！”

　　但在缨缨拾帕蹲身的宫女后，只有一人明显的朝岑行着帝礼。高挑的身子，全然半倾而下，拱满了袖在额前。这是仅次跪礼，只能对帝王于行进中使用的大礼。

　　“你们先退开，我有话要与郝国师谈一会。”

　　撤开搀扶自己的随从，岑本带着笑颜的丽容。在回身抬眼看向政光时，迅速染上冰霜。

　　“敢问岑王爷是何事唤停微臣？”恭敬的，政光歇了袖，却仍未敢直视岑。

　　“你自己知道！”一声冷哼，怒意甚显，但语调却未曾浮乱而擎着沉。

　　“在下以为，您与皇上相约濯缨水阁私下会谈，不就为此事。”完全遵照君臣礼，政光颔首不起的接续而语。

　　“可笑，我是真看重霄的信笺所言了。安乐雁，他会是霄的忠仆，但他影响不了霄。或说，霄的意见便已是他的全部主见，他不可能主动劝说霄的。”

　　回身捎了眼后方不远处的濯缨水阁，岑有些轻蔑的笑。

　　“那么！自然就是你了，郝政光！选秀大典不征妃独择后的圣令，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箭步，跨近向政光面前。岑与霄是双子，身高体形自是一般。但一样的动作，矮着政光一大截的岑，纵是没有藉空间距离，仍明确传达出魄力。

　　“那是皇上的决定。何况，只爱一人不好吗…”望着在自己眼下的岑，再无法避开的，政光瞧着岑的目光，就是多蕴了分深层的情感…

　　“那样，也不该是另一个人！他要爱的，是他自己！‘自己’！！”

　　抚着铜镜，仍化不开的温度。是血液共鸣，是灵魂共享。仅为了那独尊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