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苏昔

4、第四章

　　启程去天庭那日，岐山带着两个“女儿”，在栖梧之巅的凤殿前肃手等待。

　　这般还有一段缘由。
　　本来收拾好行装，备好请柬与拜礼，便可直上天庭了。哪知临行前又收到神君传音。

　　岐山这才知，君上竟也答应了天庭的这次邀约。
　　这可将岐山大大吓了一跳。乃因，君上对天族的态度，那叫一个冷淡。

　　天族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至天帝寿宴，下至皇子生辰，君上一概不去。甚至有一回，天族太子司晏的成年之礼，天帝大宴仙界，连贺七七四十九日，这般隆重的场面，天族太子甚至亲自来栖梧之巅递下请柬，君上也未曾动容。

　　而各中缘由，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稍微有点资历的老仙便能猜想出来。
　　只因，君上乃是当世最后一只神凤。而神凤一族与曾经的龙族、现在的天庭，有着灭族之恨。
　　若非天族步步紧逼，神凤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岐山身为凤族族长，是很能理解君上的。
　　灭族之恨，轻易翻篇不了。然而千万年过去，神凤只余一人，若说复仇，更是显得牵强。孤零零一个人，哪怕是神，还能将天翻了去不成。
　　是以，岐山只当君上会与天庭老死不相往来。
　　哪知这次，区区一个三千神会，估计又是天庭为了展示天威，新整出来的名头，竟能请动君上赴宴？

　　岐山脸上苦大仇深，已然深想了十七八个理由。正待他想到君上此番恐怕别有深意，说不定就是为了凤族的振兴大计的时候，凤殿的桐花门吱嘎一声，无风自开。
　　感应到某道极有压迫感的气息，岐山迅速整理姿容，躬身敛目。

　　瑾瑜垂首站在岐山身后，也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可惜她终究不是个规矩人，从未见过神君的她此番抑制不住好奇心，想偷偷瞄上神君一眼。

　　听说君上风华绝世，战力无双，乃是真真正正的远古战神。我便偷偷瞧上一眼，应该不打紧吧。瑾瑜这般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依旧垂着头，却偷偷放出了神识。

　　起先神识畅通无阻，直到触碰到某道身影，一瞬间，所有的意识猛然下坠，似乎跌入万丈深渊。深渊之底，漫天的血色红光中，是一道肃杀的玄色身影，还未看清身影的面容，瑾瑜只觉双目一痛，神识瞬间被弹回，眼角竟生生流下血泪来。

　　耳畔是爹爹的呵斥声，“瑾瑜！闭目！敢用灵识窥视君上，你是不要命了吗！”
　　岐山呵斥完，复又跪下请罪：“君上，小女不懂事，还望君上切莫与她计较。”

　　瑾瑜脑中只余下那大片的血色，她以额触地，浑身瘫软，颤抖着道：“是瑾瑜不懂事，望君上恕罪！”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冰泉一样的声音已然来到跟前。

　　“是，瑾瑜知错。”感觉到隐隐压迫的气息，瑾瑜颤抖着身体，对神君的畏惧在此刻攀升到顶点。

　　这期间，从始至终都很淡定从容的大约只有落英了。
　　她从神君出现伊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然而，她却并未收到任何警告。

　　落英背手而立，笑意盈然，看神君近前，忽然道：“君上，你长得好生眼熟，我们可是见过？”

　　此话一落，岐山和瑾瑜的身体皆是震了震。岐山额角冒汗。这，落英的态度也实在随意，他不知道要不要也顺道为落英请个罪。可想到落英乃是君上亲自托付的人，落英又道君上“眼熟”，二人恐怕早就相识，他请罪怕是多此一举。

　　果然，对待落英，君上的态度与先前天差地别。听到如此冒犯的话，竟也只是抿了抿唇。
　　深深地看了落英一眼，眸中深意，叫人不敢深思。

　　最终，君上只道：“该走了。”

　　落英没有得到回答，却也不恼，只是洒然一笑。

　　神君无需掐诀，便可浮空而起。看他腾空，岐山与瑾瑜也纷纷驾云跟了上去。
　　只有落英，见要腾云，不自觉皱了皱眉。很快，眉头舒展，闭目飞快地念了一道简短的咒语，戴在右足脚踝上的金镯竟然自动变大。

　　落英满意勾起嘴角，足踏金镯，轻盈地追了上去。

　　她不知道，有道神识，一直缠在她身上，有如盘丝。如此，从她犹豫，到召唤法器的这一幕，皆被神识的主人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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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族这次举办的三千神会，此前从未有过先例。
　　只是，天族喜爱创办各种名头的宴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相反，因为天族出手大方，这种宴会还颇受各界中人追捧。

　　便如这次，天门之外，神光频现。这些有神光出现的地方，皆有一位天将带着一队天兵迎接。这是因为能在九重天上露出这般异象的，无一不是修为高深的上仙、仙尊。

　　落英一行人飞至天门外。岐山正待停下，哪知神君丝毫未有停歇的意思，直奔天宫而去。岐山心头颤了颤，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咬牙跟了上去。

　　驻守在天门的天将见一道巨大耀眼的神光竟然绕过天门，直奔天宫，不由得大惊。
　　有天将想呵斥将之拦截，却被天将首领拦下。

　　只听他肃声道：“如此大的动静，怕不是等闲之辈。你等莫要妄动，速去禀告帝子。”

　　然而，不等天将将此事告知司晏，司晏便已经感应到天边飞掠而来的惊人气息。
　　事实上，所有修为算得上高深的仙人皆已经感应到这道气息。只因，它坦坦荡荡，并未有丝毫遮掩的意思。

　　看到紧急赶来的天将，司晏摆手，做出个他已知晓的手势，继而起身追了上去，欲将神光拦截在天宫之外。

　　未有通传，直入天宫，乃是对天族的大不敬。

　　身为帝子，天庭未来的主人，司晏以为，哪怕是魔尊降临，也多少会给他个面子。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神光的主人并未有丝毫停歇，仿佛他与天边的云头一般无二。

　　凤目中闪过一丝凌厉，司晏默不作声唤出法器。既然来者无礼，那他也不必遵守为客之道。

　　司晏果决，提着剑，便要朝神光刺去。
　　然而天宫方向骤然响起的声音瞬间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浑厚的声音如惊雷涌动，响彻天地。
　　“不知神君尊驾，有失远迎。”

　　天宫之外，缓缓浮现一道巨大的虚影法相。法相伸出大掌，欲拦住神光。可神光却来势不减，竟直直撞了上去。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势，像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被打破，虚影法相叹息一声，缓缓消失。
　　神光顺利来到天宫跟前。

　　如此浩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所有宾客的注意。此方天地，已有无数灵识交汇。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无视天族神威，直闯天宫。最叫人惊异的是，天帝已然现出虚影法相拦截，竟还叫那人击破了。
　　天帝是谁？世间成神的不过屈指可数的几位，天帝便是其中之一。能击破他的法相之人，怕也是一位神君。

　　无数灵识朝神光的方向探去，不敢过分张扬，怕触了神君眉头，只稍稍查探。只见光芒收敛，缓缓露出一队人影。
　　众朝为首的那人看去。

　　竟是，缪远神君！

　　这是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若说有谁能有这个实力和动机打上天宫，便也只有缪远神君了。

　　随着缪远的现身，一道光芒从天宫内飞出，落到缪远跟前。人影浮现，头戴十二旒冠冕，正是天帝无疑。

　　“若是早知神君赴宴，我天族定会列阵相迎，哪里还会让小辈失礼，冒犯神君。”
　　随着天帝的话落下，司晏也迅速现身，凤目凛然，向缪远躬身行礼，“还望君上恕司晏无礼之罪。”

　　缪远坦然受了这礼，沉声道：“此番一是来赴神会之宴，二是补上先前帝子成人之礼。”
　　说罢空中浮现一寸长木盒，仅是外盒便已经是用罕见的沉香神木制成。

　　“一颗凤髓之心，聊表祝贺。”

　　凤髓之心一出，连天帝的眸子都闪了闪。司晏更是面露迟疑之色，“司晏怕是受不起神君这么贵重的礼物。”

　　缪远淡声道：“无妨。听闻前些年帝子在南海与凶兽祸斗①大战，虽斩下祸斗之角，却也中了祸斗的火毒。这枚凤髓之心，正好可解祸斗之毒。帝子将之炼化，或可神功大成。”

　　司晏垂眸，遮住眸中复杂之色。
　　祸斗食火，火毒更是可融万物。他百年前与祸斗一战后，便饱受火毒之苦。
　　只是，祸斗之毒，是毒，亦是祸斗一身的灵性精华。若能寻一火属性灵物将毒性压制，便是增进修为的大补之物。
　　可以说，这颗凤髓之心，是正正好送到了他心坎里。

　　世间还有何种火属性灵物比凤髓更珍贵呢？更别说眼前这颗还是神凤之髓。
　　能拿出此等灵物的人，除了缪远神君，举世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司晏还未言语，天帝沉吟一声，道：“长辈赐，不可辞。神君的心意，你便收下吧。”
　　司晏应了声，接过沉香木盒，敛住眸中深思，恭敬道：“如此，多谢君上厚赐。”

　　探出灵识看着这边动静的众仙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走向。
　　本以为缪远神君直闯天宫，是要和天族开战的征兆，哪知他转眼就送出了凤髓之心。
　　看着神君与天帝亲热交谈的样子，这，莫不是凤族欲与龙族重修旧好？

　　众仙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注意力连带着，也分给了神君身后几人。

　　岐山老儿他们自然认得，此人是个缩头乌龟，虽然修为不错，却懦弱胆小得很，听说还十分惧内。他身后的紫衣少女，形容颇为俏丽，应当是岐山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女儿。至于那位红衣少女……

　　似乎有仙家惊疑了一声。此前神君与天帝讲话，他们并未将注意力分给他人，只觉有位红衣少女身姿绰约，曼妙动人得很。现下仔细一看，不由得露出惊艳之色。

　　那是一张精致到极点的面容。过分精致便易显得空洞，像偶一般。然而这张脸却不是，仿若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艳艳绝色，几乎映得那角天宫都亮堂了几分。

　　这时候，天帝已经说到要邀请神君在天宫小住几日。本就是来赴会的，神君自是应下。天帝又看向他身后。
　　“这两位是？”

　　介绍人这种事当然用不着神君亲自开口，岐山硬着头皮上前道：“回陛下，此二人皆是老夫的女儿。”

　　天帝似乎思索了一番，道：“哦？本君似乎记得，你只有一女，名瑾瑜？”

　　“回陛下，瑾瑜乃是老夫长女，自小便养在身边，因而被众人熟知。其实老夫还有一小女，名落英，因出生时先天不足，又被算出命里带劫，需在成年之前避去他族，如今劫数已过，才将将接了回来，故而陛下未曾听闻。”

　　天帝面露感叹：“竟是如此。”
　　“谁是落英？”他看向岐山身后。

　　岐山侧身，指着落英道：“她便是落英。”

　　天帝看过去，他有神目，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是落英耀眼的皮相，而是她的气质。周身与灵气浑然一体，若非正视，此前竟然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是灵体极为纯粹的表现。

　　天帝略沉吟了一声，道：“仙尊好福气，两个女儿具是花容月貌，尤其是落英，本君看着，似乎血脉天赋不凡，应当有大前程。”

　　岐山心里惊了惊，血脉天赋不凡也是凭肉眼就能看出的吗？还是说，天帝不愧是天帝，一眼便能看出落英身份有异？
　　正在心中思索，忽而听到一道传言。这声音……岐山惊了惊，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忽而露出一丝苦笑：“陛下不知，小女的先天不足乃是神魂有缺，又生来带劫，命途多舛。莫说什么大前程，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老夫便已经满足了。”

　　“神魂有缺。”天帝沉吟一声，忽然看了缪远一眼。
　　只可惜，曾经的战神，现今的神君，乃是玄冰雕刻出来的人物，喜怒情绪从来不显于形。

　　天帝想到缪远方才所赠的凤髓之心。虽借口司晏成人贺礼，其贵重程度也大大超出了应有的规格。若是私下赠予倒也还好，可是众仙当前，天族若是没有丝毫实质的回应，未免失了气度。

　　天帝闭目又睁开，良久，道：“神魂有缺，这也不是什么大难题。”
　　“我天族的圣灵泉，本就是修复神魂的圣物。如此，便允落英仙子于圣泉中养魂，直至修补完全，可好？”

　　岐山面露迟疑：“这，陛下，圣灵泉乃是天族圣地，怎能轻易让外人入内，这样的恩情，小女恐怕承受不起啊！”

　　天帝道：“天庭与凤族本就有万万年的情谊，亲如一家。落英仙子入圣地，当如入自家门庭，有何不可？”

　　呸，谁跟你亲如一家。还万万年的情谊，万万年的打压之恨吧！

　　岐山在心中暗骂，面上却做出感激涕零状，深深拜下，高声道：“如此，多谢陛下！”

　　天帝满意转身，看向缪远：“神君以为如何？”
　　缪远平淡道：“甚好。”

　　众仙看了一场大戏，已然憋了一肚子的吐槽。有相熟的，已经眼神乱飞，私下传音了起来。
　　这现象不算奇怪。仙者寿命漫长，是以绝大多数神仙皆养成了一颗八卦玲珑心。屁大点事也能说上个一年半载，更遑论今天这种大戏。

　　仙家们围绕着“天族与凤族之间的爱恨情仇”“缪远神君与天帝谁的武力值更高”“岐山这乌龟老凤竟还能生出个如此容貌的女儿”等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待到肚子里塞满了小道消息、八卦笑谈，饱嗝一声后，终于满意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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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祸斗，山海经中记载的凶兽。以火为食，所过之处会引起火灾。
关于火毒的设定是作者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