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之主》惜泽

45、第 45 章

　　这声谁把献金卫吓了一跳，他甩手祭出千金扇……风吹动树枝，传来沙沙声，没人，但穆清茜明明感觉有人看她，而且不止一个。

　　顿闵停住狂奔的脚步，回首：“主子放心吧，这里除了我们三个没有‘人’！”

　　不知道是不是穆清茜多心，顿闵这个‘人’咬字特别重，难道没有人会有……不可能！穆清茜自小学医，从不相信鬼魂一说，那到底是谁看她。

　　“那是什么？”跟前那颗恒木上，隐约挂了一只鸡蛋大小的红灯笼，就像人的眼睛，眨巴眨巴，她仰头望去，不止这棵，所有的树上都有，只是大小不一。

　　献金卫摇头，他就连自己族中的事务都是一知半解，祖宗规矩，只有他继任族长的时候才能完全掌控全族，更别说顿家的事。

　　顿闵见穆清茜半天没动，这回真的急了，“主子求求您了，赶紧跟我上山，真的来不及了，快！”

　　看他急得都要掉眼泪了，穆清茜只得放下心中所有疑惑，直奔顶峰而去。

　　风好像越来越大了，穆清茜丝毫没有水下的感觉，这里的山峰、峭壁、陡崖、丛林，都太真实了，前方的顿闵不知是耗尽了体力还是被脚下的树藤绊倒，扑通趴跪在地上，“呜~~~~老祖~~~~~呜~~~~~”

　　咋还哭上了，顿闵匍匐在地泣不成声，没等穆清茜上前，一阵阵沙沙的歌声传来：

　　“不死城的山是神山，”
　　“不死城的树是灵枢，”
　　“不死城的水是源泉，”
　　“不死城的人属凡尘。”
　　“千万年的岁月啊，”
　　“银蛟守护这一片净土，”
　　“乌云滚滚，雷声阵阵，”
　　“龙涎再世，翻天覆地！”

　　穆清茜怔住了，她缓慢前行，每一步仿佛有千斤重，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她喘不上气来，歌声在她耳边萦绕，她仿佛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啜泣，是谁在哭，为什么如此伤心？

　　脚步越过顿闵，丝毫没有停留，她如同梦游慢慢向前靠近—————

　　那是一棵穿破苍穹之树，树藤、根系布满山峰，穆清茜看不到它的真实面貌，只觉得似曾相识。

　　不知从哪里伸出一条枝叶，卷起了穆清茜……

　　如坠梦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山峰中呼啸而过，却浑身无力没有还手之力，为何在她心里感觉如此亲切，她摸了摸缠在身上的枯藤，强烈的忧伤袭上心头，穆清茜落泪了。

　　她被深深的哀愁所笼罩，就像是至亲要老去，恋恋不舍自己的孩子，她仰起头，漫天的星光被乌云遮住，天际灰白，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么？

　　不断地有枝叶从半空脱落，地面庞大的根系肉眼可见的萎缩，退化，穆清茜感觉自己的血肉被慢慢耗尽，“啪！”卷着穆清茜的那根树藤断了，她被扔在地上。

　　狂风骤起，卷来漫山遍野的呜咽声，即将失去至亲的剧痛，神山沦丧的哀怨，原来悲伤能如此让人心痛。

　　穆清茜爬起来，脚下粗大的根系瞬间化为齑粉，她踉跄着往前走去，一片干枯的树叶落在她的手上，深深的悲哀让她不知所措：“你来了？”

　　有个什么声音响在耳边，她看向那棵慢慢消失生机的老树——

　　“哈哈哈~~哈哈哈~~~蛟儿，我在这儿！”一个银装素裹的美少女穿梭在茂密的枝叶间，小小的银蛟上下盘旋，却始终近不到小主人的身边，那些枝条好似故意的，不管它速度怎样快，小主人都能在关键时刻消失在面前，这时候，少女正晃着小腿悠闲的坐在高高的枝头，身边时流转的白云，身下是湍湍溪水，她闪着灿烂的笑容冲着银蛟招收：“我在这儿，蛟儿，上来！”

　　穆清茜揉揉眼睛，破败的枝条已经没有了绿色，变得灰白，曾经穿破苍穹的身躯干瘪成瘦弱的几支，树梢上仅剩的几根绿芽冲她摆了摆：“孩子，你真的来了……”

　　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情绪，热乎乎的液体喷涌而下，穆清茜哽咽着向前，再向前，手掌轻轻拂过那干裂的树皮，老神树，你不能抛下我，不能！

　　眼中恍惚出那个天真的少女冲她笑着，“囡囡，回去了！”树下一位青年男子冲小女孩喊道。

　　“不嘛，我要跟蛟儿玩。”小女孩躲在密密的枝叶上，往银蛟身后缩了缩。

　　“乖，等明年爹再带你来好不好，我们得回去了……”男子一闪身来到小女孩身旁，张开双臂将小女孩抱在怀里。

　　“爹，我想把蛟儿带回去。”小女孩知道回去已成定局，于是撒娇道。

　　男子笑了笑，摇摇头，“它离不开这棵树。”

　　“那我们把神树挪回去好不好，爹~~~”小女孩摇着男子的胳膊。“这样蛟儿就能一起了。”

　　男子宠溺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乖，囡囡，它们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小女孩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迷惑的问道。

　　“相传啊，我们龙涎一族的一位族长，偶然间跌入这神山的缝隙，经历了冰窟严寒之苦，又经历了熔岩之火，找到这神山的灵核，他用自己的龙涎之血与灵核相融，孕育出这棵神树，银蛟是它的形，为它巡护神山，这里是中州灵力最足的地方，最适合作为我们英勇之士的归宿，终究有一天，爹也会来到这里……”

　　小女孩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不要囡囡了？”

　　“怎么会呢，”男子望着大山沉思片刻，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忧虑：“爹会守护囡囡长大的。”

　　穆清茜就像做了一个梦，她站起来擦擦眼睛，只有找到这神山的灵核可能救神树，救蛟儿，她回头看看远远跪在那里的顿闵和献金卫，“等我！”她喊道，转身跳进墨黑的岩缝。

　　灵核在哪里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灵核她也不知道，但凡是有一丝的希望她都不想放弃，这神树和银蛟就像她的亲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亲人陨落而无动于衷，接下来她面对的不管是多凶险，多艰难，有可能会失掉性命，可是她就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冥冥之中，她能感应到这神山与她的渊源匪浅，是值得她付出一切来拯救的，比她的命还要珍贵。

　　穆清茜毫无目的急速下坠，水越来越凉，越来越刺骨，从未有过的寒意袭来，如同钢叉，根根刺入她的心肺，她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正慢慢流出，身体逐渐失去温度，万箭穿心不过如此，她紧紧咬着牙关，谁怕谁，死就死吧，黑暗中唯有龙涎珠那点微弱的绿光指引在前方。

　　身体继续下坠，已经不能用寒冷刺骨来形容，穆清茜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这是哪，难道是十八次地狱，那些犯过滔天大罪之人的炼狱之苦就是这样吧？

　　她感觉寒冰刺入她的眼睛，剧痛让她闷哼一声，紧接着，她的脑袋被劈开，热乎乎的脑浆散入水中，心脏被什么勾出，带着零碎的器官，疼，穆清茜将胳膊塞进口中。

　　所有的痛感如同真实的一般，腿部被划开一个口子，血淋淋的翻开伤口，接着利剑再一次刺入伤口直奔骨髓，钻心地刺痛让她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也不知是不是有恶魔在嘲笑她，穆清茜冷冷一笑，那就死吧！

　　囡囡，来，到爹这里来！

　　囡囡，到师兄这里来！

　　囡囡，到我这里，到我这里，到我这里……

　　无数个声音冲击她的大脑，穆清茜昏昏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儿，被母亲温暖的抱在怀里，真舒服她想。

　　“娘的宝宝，”一只温暖的手拂过她那鲜红印记的眉心，“历任龙涎主都要经受千锤百炼受尽磨难，你只是个女娃娃，娘舍不得，不如……”

　　似乎有什么东西钻入她的眉心，美丽贤淑的少妇却气喘吁吁，嘴角一丝殷红，她双眼含泪亲了亲宝宝的小脸蛋：“就当娘自私一回吧，娘只想让你做娘的乖宝，盼你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长大后有个疼你的相公娘就知足了！”

　　穆清茜迷迷糊糊中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似乎还有温热的泪珠划过，“你是谁，为何如此伤心？”她问。

　　少妇转头，却变成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啊！”穆清茜蓦地睁眼，身下是深渊之火……

　　相传这深渊之火燃烧了八千年才孕育出灵核，神树能从烈火中孕育而生，经寒冰与烈焰的淬炼，才能成为守护神山之灵。

　　火舌舔舐着她的肌肤，穆清茜能听到身体被火烧过滋滋的响声，皮开肉裂迸出热乎乎的血浆，头发成为灰烬四散，手指慢慢燃烧脱落，她看到自己的心脏，火舌已经穿透她的肌肤，肆意凌虐她的内腹，肋骨成为骨碳，五脏六腑成了火团。

　　视力变得模糊，她感受到眼球被融化，一股热流奔涌而出，那是脑浆的崩裂。

　　要经受怎样的炼狱之苦才能穿透深渊之火，穆清茜不知道，她能做到的只是忍受，当她忍不住从喉咙深处露出痛苦的呻/吟，烈火就像是收到冲锋的号角再一次怒吼着席卷而来。

　　从头到脚再一次被烈火分离，火舌肆意碾轧她的每一寸肌肤，穆清茜有一次感受到骨肉剥离的痛楚，她的银牙被咬碎，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鼻息间传来自己肌肤烤焦的味道，她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化为灰烬。

　　一次又一次的淬炼，穆清茜的默默忍受并未换来清明，她有些恼火，蟒鞭腾空而出劈向火舌……

　　既然忍受不能平息烈焰的怒火，那就拼力一搏，蟒鞭上下飞舞，密密麻麻如蛛网般朝着火舌甩去，不可一世的火焰竟然莫名有些退却，穆清茜使出全力，向下逼近，银光闪闪，烈焰的气势被压下许多，不知是不是穆清茜的错觉，她觉得这深渊之火有点惧怕蟒鞭。

　　想到这里她更拼尽全力。

　　火焰中出现一条银蟒，它呼啸着，盘旋着护在穆清茜周围，火舌畏惧般退却，穆清茜一路向更深处探去。

　　这里有了明显的分界，红色的火焰变为金黄，黄的透明，黄的刺眼，如金、如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穆清茜收了蟒鞭，拨开金灿灿如云雾般的火幕……

　　她突然觉得很舒服，没有了狂呼乱窜的火苗，这个温度好似暖房，像冬日躺在家中那棵桂树下晒太阳，暖煦而不刺眼，穆清茜有点累了，她放任身体直线下坠，在舒服的金色火焰中徜徉。

　　身体慢慢舒展开来，散发着奇异光芒的龙涎珠闪了闪，那些金色火焰逐渐形成千丝万缕的金线，将穆清茜包裹起来，“真舒服！”穆清茜呢喃道。

　　她的身体开始旋转，打着旋将金光吸入体内，穆清茜的身体渐渐泛起金光，她睁眼，金黄色的眼球闪了闪随即恢复正常。

　　她抬了抬胳膊，踢踢腿，清爽无比。

　　周边凭空出现巨大的漩涡，耳边一声霹雳，穆清茜被裹挟着，掉入冰冷的水中，不，穆清茜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这里不是水。

　　湛蓝湛蓝的像海水一样的东西，冰凉而晶莹剔透，更像巨大的蓝色水晶，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东西是有血脉的，蛛网般的血管里流动着金色的液体，只是液体的颜色越来越淡，几近透明，穆清茜沿着身边的蛛网慢慢前行。

　　再往前走，不断看到萎缩干瘪的血管搭落下来，穆清茜小心的绕过，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有种不甘于血肉的束缚想跳出来的冲动，穆清茜喘了口气，她走不动了，身体无端虚弱到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激烈，她都能听到‘砰砰’的声音。

　　“嘭，嘭！”穆清茜抬头，她的那颗心脏终是不愿再留在体内，此时飘在那千万缕金丝之上，淡的发白，即将失去最后那点色彩。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慢爬过去，突然她笑了……

　　那是一颗酷似人体心脏的石头，坚硬且有光泽，所有蛛网的源头均来自它，而在庞大血管枯竭的同时，它也即将失去动源，“嘭，嘭！”心脏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难道这就是灵核？穆清茜掌心敷在石头上，她能感应到自己心脏“噗、噗、噗……”跟掌心处传来的跳动同步，在急速跳动之后，石头心脏慢下来，半天才“噗！”一下，穆清茜憋得难受，这个灵核马上就要枯竭了！

　　怎么才能让灵核恢复生机？当初是龙涎主的血给了它生命，自己的血有用么？

　　她看向龙涎珠，那颗珠子自打进到这深渊就没什么动静，此时安静的像个假石头，穆清茜看它，它眨眨眼，“我问你呢，怎么样才能救灵核？”

　　那珠子终于动了，它飞起来在穆清茜眼前转了一个圈，落在她心脏的位置，“你是说，让我以心换心？”

　　这下可严重了，穆清茜心想，虽说她必须要救神树，救蛟儿，受地狱之苦都心甘情愿，此时让她挖自己的心脏，的确出乎她的预料，“就没别的办法了？”

　　珠子眨眨眼，意思是你看着办，穆清茜叹了口气，罢了，这条命本身就是捡来的，如今能为了救神山、蛟儿，把这条命再还回去，也值了。

　　她将真气灌于蟒鞭，柔软如丝的鞭子登时硬如尖刀，她用蟒鞭的尖部刺入自己的心脏……

　　“呲！”穆清茜咬牙，亲自将刀剑刺入自己的心脏，这估计还没人能做到，她想到了庄锦然，想到了父亲，两个哥哥跟小侄儿，还有冬儿那个丫头，让她牵挂的人太多了，庄锦然前途凶险，没了她的保护也不知能不能安全回到王府，那个看似奢华庄严的庄王府也未必是庄锦然的安乐窝，他处处危机，如何能化解？

　　“夫人~~”她似乎听到庄锦然焦急的喊声，夫人，穆清茜苦笑，她从未想过要做哪个男人的妻，更没想过要做什么世子妃，可造化弄人，偏偏这个庄锦然误打误撞闯进她的心田，仍不下，放不开，她舍不得……

　　几滴眼泪从紧闭的双眸滑落，落在蟒鞭上，她狠狠心再一次拔出蟒鞭~~~~“嗯？”没拔动？

　　是她的力气太小了？还是她快要死了？

　　穆清茜睁开眼，蟒鞭的尖部深深刺入前胸心脏的位置，血顺着蟒鞭流下，银白的蟒鞭已经变成血红色，而蟒鞭的另一头，正好落在那块石头上……

　　几近透明的石头有了血色，变粉，变红，最后闪了一下，成了耀眼的红宝石，穆清茜心脏颤动，她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分不清眼前是实物还是幻觉—————一股白雾从石头里飞出，慢慢幻化成人形，那是一个老者，老头望着穆清茜半天，嘴唇哆嗦了几下，终是没发出声音，只长叹一声，将掌心打在穆清茜眉间，她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