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4、第 4 章

　　直到日暮时分，都没有人来接江淮。他的朋友也没有任何回信。江淮支支吾吾的表示，可能朋友在忙，或者已经在搭乘飞机来英国的路上。

　　白芷没有在意。途经服装店，看着他在风中瑟缩，她没忍住，掏出钱包为他买了一身廉价，但合身、保暖的衣服。

　　江淮嘴上嫌弃着衣服质量太差，却急不可耐得去换衣间穿上。又得寸进尺要求晚上吃顿丰盛大餐。

　　“只要我朋友来了，我保证双倍，不，三倍还你！”

　　白芷从来没有在街上的餐馆吃过饭。看着眼前可怜巴巴，唱念做打俱佳的大男孩，她生出一种，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冲突。

　　走进街角那家有着温馨灯光的餐厅时，白芷劝说自己：就吃一顿。也算没有白来英国。

　　饭菜不算可口。因为临近圣诞节，餐厅推出了烤肉大餐。他们选择了烤牛肉、，搭配土豆和各种蔬菜以及肉汁。餐后甜点白芷选择了英式查佛。这是英国传统甜品，层层叠叠的奶油蛋糕上嵌着水果和手指饼干，吃上去带着淡淡的甜酒香味。

　　江淮只吃了一口，就尝出淋了雪利酒。他介绍说，雪利酒曾经是英国最流行的葡萄酒，在原产地西班牙，人们又叫它‘赫雷斯’。因为它原产地就是位于西班牙的赫雷斯小镇。

　　“莎士比亚时代，人们认为雪利酒是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莎士比亚曾经赞誉它是‘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但所有的赞誉都有其时代局限性，如今物流发达，雪利酒价格越来越亲民，早就被高档餐厅排除在外了。”提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神采奕奕。

　　“有时间我请你去伦敦，Ledbury有一道拿手菜，用半熟雉鸡蛋和咸火腿拌在一起，主厨秘制的红酒酱汁，味道妙不可言。或者Smokehouse也不错，他家主攻BBQ，味道还不错——至少比这家餐厅要好。”

　　白芷用银色小勺把甜点一口口送进嘴中，慢慢在口中含化，感受香甜和酒味在口腔晕开。

　　静静听着江淮眉飞色舞地描绘着一个她不曾接触，或许此生也没有机会接触的奇幻世界。

　　这顿饭吃掉了白芷半个月生活费。付钱时她有些肉疼，但在递出纸钞的那一刻，与服务生食指轻轻触碰，又有种自虐般的畅快。

　　在国内的环境里，她不敢有半分逾越，始终活得战战兢兢。来到英国后也一直小心谨慎。江淮的意外出现，就像一道雷电，骤然劈开密布在她身周的阴云，撕出一道裂缝，让她能够大口呼吸。

　　白芷心想：明晚就回国了。等回到国内一切恢复如常。她再也不会遇到江淮这样明媚的少年。痛并快乐的体验，也仅此一次。

　　下不为例。

　　………………

　　当天晚上，白芷再次催促江淮，让他尽早联系朋友。江淮拿手机摆弄良久，却始终联系不到朋友。

　　白天走路太多，他本就伤势未愈，很快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手机被他半握在手中，发出莹莹亮光。白芷前一秒还在和他说话，后一秒就听到沉重的鼻息，她莞尔一笑，悄悄走到床前，为他盖上被子，从他手中取出手机。

　　页面仍停留在SNS的私信对话。白芷无意窥人隐私，正打算退出，却有条消息发了过来。

　　“江少，你那人美心善的小姐姐勾引的怎么样了？”

　　白芷的手指动了动，停在退出键，险些按下去的那一刻骤然停止。窗外的灯影透过窗帘照进屋里，一片光怪陆离，显得人生格外可笑。

　　那边紧接着又追问：“这都两天了，如果小姐姐还没爱上你，可就太对不起你江少的名声了。”

　　“我都准备好了，回国拿到跑车钥匙，就去屏峰山顶跑一场。你可千万别输掉赌约，否则咱俩都得当孙子。”

　　白芷拿着手机，在黑暗中慢慢坐回到沙发。她沉吟片刻，做了一个不道德、但非常合理的决定——不动声色的、平静的查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对话内容不算多，也不详细。寥寥几句，却足以让白芷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梗概……或者说，针对她的、带着恶意的、无聊的……赌约。

　　白芷觉得有些可笑——是她自己可笑。
　　她怎么就能一厢情愿的认为别人比她更可怜，更需要帮助，更值得同情呢？分明她才是这个事情上最值得同情的人呀…从小到大，贯彻始终，从未改变。

　　她退出江淮的SNS，用抱枕捂住脸，在黑暗中慢慢笑出声。可能江淮真的太累了，也可能是她的笑声并不大，江淮一直在沉睡，还翻了个身。

　　不知道笑了多久，只觉笑的两腮发酸。她摊开被子，躺下，闭眼，很快睡着。

　　第二天早上，白芷留下坐大巴的钱，把钱包里最后的50磅交给江淮，让他去买食物。

　　江淮满脸惊喜，一再询问‘真的给我这么多钱？’。经过两天相处，他对白芷的抠门深有体会。

　　白芷说：“我只是没有零钱。你去中国餐厅旁边的摊位上买两个三明治。”

　　江淮不乐意的讨价还价：“中国餐厅离你家好远，要走三条街……来回至少二十分钟。就不能吃点附近能买到的？”

　　“那家三明治物美价廉，味道不比店面卖的差。”白芷依然是很平静的口吻，“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了两天，跑腿的活都不乐意？”

　　“行吧。那我要吃两个！”江淮讨价还价。

　　江淮下楼，走到街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要回头看看。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转过身子一抬头，刚好看到站在二楼窗前的白芷。她依然挂着平静而又淡漠的表情。似乎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无法让她动容。

　　江淮为他们心有灵犀而兴奋不已。他挥舞双手，朝她示意。

　　白芷安静看着他。江淮把双手拢在嘴边，喊着：“Mandy，你信不信，我用跑的，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能回来……”

　　为了证明，他在原地跳了两下。又震到伤口，再次疼得咧嘴。

　　白芷没有被他逗笑。她轻轻拉上了窗帘。

　　江淮颇觉无趣，耸肩，沿着人行道踢踢踏踏离开。

　　她的行李早就已经打包好。本来也没多少东西。把手头几本专业书塞进行李箱，铺好床，背上双肩包就可以离开。

　　锁门前，白芷环视这个住了一周，虽然温馨，但并不属于她的小屋，毅然地关上了房门。

　　白芷坐上开往机场的大巴时，江淮把三明治裹在怀里温暖着，一路小跑回租屋。这一路跑动让他的伤口开裂，清晨的风带了丝丝凌冽，吹在脸上生疼。但他想到回去以后可以向Mandy炫耀自己拼命讲价，成功为她省出6先令，似乎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他一瘸一拐爬上楼梯，用力踩了踩楼梯口一块有些开翘的木地板，心说回头一定要让人来维修，免得进出时不小心绊倒，咚咚敲门卖乖：“女士您的外卖……”

　　话音未落，视线由上往下，落在门锁上。

　　他突然有些惊慌，开始用力敲门：“Mandy，Mandy，你在家吗？”他的声音太大，惹恼旁边的住户。对方也是个中国学生，‘哐当’开门，带着美梦被吵醒的起床气：“吵什么吵——Mandy如果不在家，肯定就是走了！”

　　“走了？”他重复着，问：“走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上下打量他：“自然是回国了——她本来就订好今天回国。但应该是晚上的航班，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我本来还想中午请她吃饭，谢谢她前几天帮我改论文呢。”

　　江淮瞪着对方，目中充血：“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有些被他恶形恶状的模样吓到，“不……不回来了……她从来没说过要回来的话…估计就是彻底回国。”

　　江淮‘草’了一声，扭头往楼下走。三明治从他怀里掉出，摔在地板上。那人‘哎哎’叫他，他也不理。

　　走到楼下，环顾四周，只有路人行色匆匆。江淮一时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犹豫间，有辆出租车开到路边，孟轲从车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举着手机：“江淮，你丫发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昨晚久久没等到江淮回消息，直到今早睡醒，才看到江淮的账号于昨晚给他发了条私信——请于明早九点来接江淮，过时不候。

　　江淮一把抢过手机，先看到这条不是他发出的私信。又看到上面孟轲发的数条信息。

　　孟轲慌乱中出门，外套都穿反了，在大街上脱下重穿，抱怨着：“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呢！”

　　江淮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句：“你大爷的！”

　　……………
　　孟轲陪着江淮在机场泡了一整天。从上到下找了四五遍，机场广播也广播了三十七八遍，金发碧眼的小姐姐最后被烦到不行。当天途经这个机场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有个叫‘Mandy’的女孩走丢了。

　　江淮守在国际航班的进站口，眼睛红的像个兔子。手臂上最严重的那道伤口裂开，血迹浸透纱布。孟轲劝他去包扎，被他恶狠狠地眼神瞪视，识趣的不再说话。

　　江淮完全慌了神。孟轲也是直到晚上才想起来，可以买张机票进里面找人。但他们谁都没带护照，孟轲又忙乱着叫人来送。等护照到手，买了机票进去，挨个去找，足足转到大半夜都没见人影。

　　孟轲早就累瘫，劝说江淮：“算了吧。这么久还没找到人，肯定是已经走了。”

　　“反正房子还在那儿，我回去打听打听，肯定有人知道她国内地址，你如果真觉得亏欠，回国补给她呗。”

　　当时的孟轲也不知道，有些人，一旦消失，就如同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