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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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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钥匙转动声响起前,江淮早已把屋子恢复原样,坐在沙发上捧着本金融书籍装模作样的看。
白芷抱着一大包东西进门,并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这不是个活人,只是个摆件。
江淮笑嘻嘻的说:“小姐姐,你终于回来啦……再不回来,我都要报警找你了……”
他看着白芷拖出角落里的行李箱,放进去一些东西,‘咔嗒’一声上了锁。
被人当贼防着了!
他撇撇嘴,没有抗议,也没资格抗议。
晚餐终于没有再吃面包配茄汁豆。白芷煎了两块牛排,还奢侈得配上几根扁豆。
江淮正是能吃的年纪,早饭午饭都没吃饱,晚餐这点食物只能勉强果腹。但他没有表达不满,只在饭后说:“小姐姐,你卡号多少呀?我让朋友从国内打点钱给你。”
白芷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冷凌凌、如寒秋晨间的霜花,薄薄一层,触手冰冷。你明知一旦太阳出来就能融化,但却不知何时才能云开雾霁,清风淅淅。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有收留之恩,我不能白吃白喝呀……”他强笑。
“药费加餐费,让你朋友来时给我留20磅现金就好。”
“哇……”他惊呼,抖着手中的书,“小姐姐不愧是学金融的……”
“但你算得不太对呀。既没有收房租,也没有算救命之恩应得的报酬——我的命可是很值钱的。”他半真半假调侃。
白芷眉头一拧,从他手里取过书籍,爱惜的抚平褶皱,放回原处。
“我说过,不要乱动任何物品——对在乎你的人而言,你的命很值钱。那就更应该好好保命,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大约是被难得的离愁别绪牵动心神,白芷难得劝说了一句。
“你的言外之意,是说对你而言,我的命不值钱呗。”江淮捧着心,惺惺作态。
白芷没有说话。她找出学校活动时发的大码运动衣,扔给江淮。
“你的伤口尽量不要沾水。稍微洗漱一下换上它吧。”他的衣服都快破成条了,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江淮从浴室出来,很想再跟她聊几句,但白芷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书。严谨认真的模样,让他不知该从何撩起。
他一瘸一拐的站到窗前,看着窗外昏黄路灯下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知哪个醉汉早早喝醉,站在拐角处抱着颗树狂吐。整个街区都带着穷人的味道。
他随手拨弄窗前挂着的捕梦网。
捕梦网源于18世纪的印第安文化,传说中它会过滤噩梦,只把美梦捕获到人的梦乡。
这玩意儿在他中学时期很是盛行了一阵子。当年暗恋他的小女孩每人都送他一个,堆满他的课桌,还都羞涩的告诉他来源,认真祝福他每晚都做好梦。
当年孟轲有个小女朋友,也送了他一个。情窦初开尚青涩的孟轲还认真的把它挂在自家窗前。但他小女朋友很快就移情别恋,估计那个捕梦网的下落只会是垃圾桶。
“小姐姐,看不出来你童心未泯呀……还是紫色,带铃铛……太有少女心了吧。” 网下点缀的小铃铛发出‘叮叮咚咚’声响。
“挂这东西,真的能只做美梦吗?”他假装好奇。
“我从不做梦。”白芷被铃铛声吵到,合上书。
她从来不做梦。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因为只有噩梦。所以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那些都不是你的梦。
白芷把自己的被子抱到沙发上,说:“你是病患,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明天再联系你朋友,让他来接你走。”
不等江淮推拒,她已经关灯,躺在沙发上,闭眼。
江淮还站在没拉上窗帘的窗前,室外霓虹灯照了进来,红绿光打在白芷脸上,她皱了皱眉,把脸埋向沙发内侧。
江淮‘唰’地拉上窗帘,室内陷入黑暗。他一瘸一拐摸黑往床上爬,不小心踢到床脚,‘哎哟’痛叫。
白芷藏在黑暗中的脸上,浮现了一个笑容。
这个叫江淮的大男孩……活泼、开朗、善谈、调皮。真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有趣。
江淮的伤势在第二天早上又减轻很多。换药时白芷暗暗惊叹于他的恢复能力。心想这大概是因为年轻男孩气血充沛、年轻力壮。
他脸上的青肿也有所消退,虽然依旧看不清长相,但大抵能看出高鼻梁、薄嘴唇,下颌线线条流畅优美,是个剑眉星目的帅哥。
早餐依然是简单的牛奶麦片,为填饱肚子,江淮勉强自己吃了两片难以下咽的面包。
白芷再次把手机递给他:“问问你朋友到哪里了。”
SNS上自然没有人会回应他。白芷收拾双肩包,说:“我要出门。等你朋友来了,你锁上门走就行。如果到了中午你朋友没来,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江淮拉住她:“你去哪儿?”
“大墓地。”
虽然知道在格拉斯哥,大墓地是个很好的景点,但作为国人,听到墓地两个字,总觉得哪里别扭。江淮缩肩,抖落自己的不适感,拽着她背包不放手。
“你出门了,我怎么办?——手机在你手里,万一我朋友给我回信,要来接过,却联系不到,那不就糟糕了?”
白芷皱眉。这确实是个难题。
她不可能把手机留给江淮。但又不能不去大墓地。
来格拉斯哥三个多月,忙于学业和生计,很少认真去看这个城市。临走前她想要去看看当地人的归宿。
江淮提议:“我和你一起出门。这样随时都能查看手机!”
白芷看着江淮身上紧巴巴、露出一截小腿的运动裤,以及他那张青紫的脸庞,沉吟。
江淮无所谓的抖抖腿:“我血气方刚,不怕冷——你没发现我今天走路也利索了…保证不耽误你的行程。”
白芷心说,只要你不嫌丢人,我怕什么。
为了避免麻烦,她翻找出围巾,勉强遮住他半张脸,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好在今天是个大晴天,肯定会有穿着奇怪的当地人出来晒太阳——江淮的打扮倒也不算突兀。
大墓地在格拉斯哥大教堂的后面。他们先去了教堂。这座又名圣蒙戈的教堂是哥特式建筑,尖顶直入云霄。白芷在内部的玻璃彩绘前驻足良久。
江淮早就来过,低声为她讲解,说这座教堂历经三百多年才建成,期间不断经历战火洗礼,但幸运保存了下来。教堂地下室还能参观圣蒙戈的遗体。又吧啦吧啦讲述圣蒙戈生平和传说。
白芷对这些知识了然如胸,他所讲述的既有史实,又有导游胡编乱造的传说,她一一听进去,没有进行反驳。
从教堂出来,沿着叹息桥,就到了大墓地。这座墓地容纳了超过五千死者,听起来阴森,但对当地人而言,其实是个公园。每逢天气晴好,就会有人成群结队、拖家带口,带着野餐布和野餐篮来享受阳光。
白芷行走在墓碑间。这里埋葬的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平民百姓。有的墓碑修建的富丽堂皇,也有的朴素无华,还有些人可能没有墓碑。
江淮跟在她身后,甩着一张从教堂出来时,门口台子上卖的明信片。这是他软磨硬泡,从白芷手中借钱买来的。台子旁边就能邮寄,他缠着她要国内地址,说要寄回去给她当纪念,被她无视了。
白芷驻足在一座从表面就能看出主人生前风光的墓碑前,良久不语。
江淮好奇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阳光穿过云层映射而来,在墓碑上打出彩色光晕,周围有孩童在嬉笑打闹,跌撞着从他们身旁跑过。
白芷一时有些恍惚。
这个情境过于美好。恍惚的让她以为自己生就于此,那个泥沼般的生活只是梦境。
但脆弱只在一瞬,她很快就从恍惚中脱身。
“我在想……这个人生前该有怎样的钱财权势,才能拥有这样的坟墓。”
江淮不以为然。
“这算什么。在我们老家一带,比这华丽的坟墓多了去了。”
“我从来没想过,人在死后还能拥有这么华丽的坟墓……”白芷轻轻的说。
在她生长过的地方,人死如灯灭。大部分人都是一口薄棺,一抔黄土,长埋于地。体面的,子孙请人打个石碑;穷困的,子女打个木牌。随着时间流逝,雨打风吹,木牌上的字逐渐模糊。而更多的人,连木牌都没有。清明祭祀,只有凭借记忆去山间地头凭吊。
江淮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他再次看了看墓碑,挠头——华丽吗?
他试探着说:“咱们国家自古就讲究‘事死如事生’,大部分地方都很重视葬礼。我知道有些人家,就算欠债借钱,也要操办丧事,免得被人嘲笑——你家那边,没有这个风俗吗?”
“欠债借钱……也要有得借,有得欠才行。”白芷淡淡说。
人穷到一定程度,是没有能力借到钱的。欠人十块,都要战战兢兢,愁云惨淡着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你们家…很穷吗?”江淮犹豫着问出口。
“就算以前很穷,现在全国都脱贫奔小康了,总不至于太惨淡吧。”他开着玩笑。在江淮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接触过‘贫穷’二字。
他所能想象到的贫穷,以前是班上同学——家里只有一辆代步车,爸爸妈妈上班要轮换开。
现在是白芷——住在格拉斯哥城区老旧楼房里,每顿都吃面包牛奶和麦片。
白芷转身看着他,牵起嘴角,微微笑了笑。似乎在笑他年少不知愁事,又似乎在笑他何不食肉糜。
他们站立在山坡高处,能够眺望整个市区。阳光洒在白芷脸庞上,江淮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小绒毛,在光线里闪闪发亮。碎发从她耳边垂下,他的心,‘砰’得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