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5、第 5 章

　　白芷从国际抵达口出来，接机的人群外有个人举块纸牌，蹦跶着喊：“白芷，白芷，白芷师姐，看这里……”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在英国习惯了被人叫Mandy，竟忘记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中学英文课上，英语老师随口给班上每个人发的其中一个。

　　白芷的师弟罗正举着‘欢迎白芷师姐学成归国’的牌子，绕过人群接到白芷。他脸上挂着大大笑容，几步冲到白芷面前，随手折叠纸牌，塞进包里，从白芷手里接过行李箱。

　　“师姐，好久不见！”

　　白芷露出个真心的笑容：“只有三个月而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罗正夸张着：“你不在学校，教授都快化身霸王龙了，除了你没人能招架得住他那脾气——你师弟师妹们全都在殷切盼望你的归来！”

　　几句话间，白芷回到了她的真实世界。

　　“说过不用接机，我行李又不多，坐大巴就能回学校，你还非得跑一趟。”面对直系师弟，白芷显见的话多了些。

　　罗正把行李箱塞进他那辆至少倒了七手的夏利。‘碰’的一声关上后备箱，它颤颤悠悠、□□的不肯关严。罗正又使劲按了按。

　　“那哪儿行呢。师姐你载誉而归，师弟师妹们都要吵着来接你，是我说咱师姐不喜欢人多嘴杂，好说歹说才劝下的。”

　　白芷笑笑。罗正一贯满嘴跑火车。他来接她可以理解，但其他的师弟师妹跟她可没那么好的交情。

　　车子上了高架，行驶在回校路上。

　　白芷问：“教授在学校吗？”

　　罗正伴着音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打拍子：“带着萌新下地去喽……走了七八天，算算也该回来了。”

　　白芷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本科生们田野实习的时间。

　　“这次去的哪里？”

　　“西山。”罗正调整后视镜，瞄一眼后面，“西山那边几个月前有清朝古墓被人盗挖，规模不大，省所邀请教授，最近一直忙着保护性挖掘。现在差不多快搞定了，特意申请带着这批萌新去长长见识。”

　　“知道墓主是谁吗？”白芷打开手机上网查新闻。

　　“墓志铭被破坏得厉害，很难从上面辨别。墓室里也被盗的乱七八糟——从墓葬规模来看，估计是个地方官的家眷。”罗正随口回答。

　　“抢救下来的几样陪葬品都送去省所进行修复了，我估计够呛能找出线索。”罗正对此不抱希望。

　　被盗挖的古墓很难维持原状。盗墓贼为避免留下线索，通常都会刻意破坏。

　　“教授走前留话，让你把这批师弟师妹先带起来，顺便帮他去给本科生带个课——教授走后我带了两节，他说我不够严格，训不住他们，教不出好学生…天地良心，我可受学生欢迎了…”罗正啰啰嗦嗦说着白芷出国期间学校的各种琐事。

　　……………

　　白芷和师弟聊着专业问题的同时，格拉斯哥大学里，孟轲从院系办公室跑出来，江淮立即迎上来，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孟轲摇摇头：“没查到。”

　　江淮显见的失望。

　　孟轲说：“只凭一个英文名字，还是那么寻常的名字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是能知道她是哪个专业，哪怕知道是哪个系呢…也好找。大不了留学生里挨个问过去……但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找关系调阅留学生名单，恐怕也难找到。”

　　“要不，你回租屋，再问问她邻居？”孟轲抱着希望建议。

　　江淮摇头。

　　“他什么都不知道。”邻居住着的中国学生说，Mandy不是这间租屋的租客，租客另有其人，去伦敦旅游前把房子短租给Mandy。她只住了一周左右，向来深居简出，照面也只打招呼，唯一的交集就是几天前帮他改了次论文语法。

　　被江淮质问到委屈的邻居，“我连她中文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孟轲叹气：“为今之计，只有等那间房子的租客回来，才能问到她的真实身份了。”

　　他劝说江淮：“你别着急。我继续在学校里打听着。既然她曾经在这里留学，肯定有人认识她。”

　　大不了他就挨个学院要留学生花名册，逐个对比——孟轲发狠地想。

　　但他没有料到，白芷不属于留学生，仅是两校教授互推的短期交流，不在学院名录上。即便他们日后真的这样做了，也是徒劳无功。

　　但现在的孟轲和江淮都对此毫不知情。孟轲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江淮：“我一直没想明白，赌约输了就输了吧。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你干嘛这么着急找她？”

　　岂止是着急，简直就是疯狂。

　　江淮沉默，走出几步，踢走一片湿漉漉落叶。雨水崩在他球鞋上，白鞋上沾染了污点。

　　“我对她有亏欠。”想也知道，Mandy肯定是看到了孟轲发的消息，凭她的聪慧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个赌约。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质问，没有辱骂，临走前还给他50磅，说是让他去买早餐，其实是怕他朋友一时来不了，让他应急用。

　　Mandy不顾潜在危险救了他。他非但没有知恩图报，反而拿她打赌要欺骗她的感情——江淮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当时可能脑子进水了。

　　或者真的被人打成脑震荡了。

　　这TM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孟轲看着江淮。突然觉得，这个向来心高气傲、做人做事都只凭自己痛快的好友，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租屋真正的主人小于在五天后回到格拉斯哥。当时距离圣诞节只有一天。

　　面对找上门来的两个大帅哥，小于很是茫然。

　　她看着衣着考究的江淮，不自觉地红了脸，结结巴巴：“Mandy……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我也不知道她真实身份……当时着急找人分担房租，她又说也是格大学生，就没想到要核实身份……”

　　“那你知道她是哪个系的吗？或者中文名字？或者家乡在哪儿？”江淮急不可耐的问。

　　小于被他一连串问题给问懵。

　　她上哪儿知道去啊。当时就想着反正房子里没有值钱东西，除了几本破书就是衣服。小偷进门都能被她穷哭，想偷点什么只能搬走房子。

　　问了半天一无所获，小于试图去论坛上联系Mandy，却发现她把论坛账号都注销了。

　　江淮闭了闭眼。孟轲安抚性地拍了拍好友肩膀。

　　江淮用毕生耐性，忍住连日期望、又在瞬间失望而带来的怒气。同小于商量：“能让我再进屋看看吗？”

　　小于让开位置。

　　孟轲把她叫到外面走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表示如果小于能联系到Mandy，一定记得告知自己。

　　小于怀揣激动的心情把联系方式备份——两个帅哥一看就不是普通有钱，即便在格拉斯哥大学这种富二代遍地走的地方也不多见。

　　江淮站在这件狭小、拥挤的房间里。小于从伦敦带回来两个大行李箱，瞬间就把这间屋挤得满满当当。桌面也摆满各种杂物，全然不复Mandy住着时的干净整洁。

　　不用翻找，江淮心里很清楚——不会有任何关于她的痕迹。

　　他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开始想象在那个黑夜中，发现赌约后，Mandy会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看躺在床上的自己。

　　换位思考，他可能会去闷死床上那人。或者连夜把他赶走。

　　睁开眼，他失落的打算离开。却在转身之际看到地面一张被踩脏的明信片——

　　那是他在教堂外，死缠烂打，借钱买来的，想要寄给Mandy的。

　　江淮捡起明信片，珍惜的擦拭，放在贴近心口的内袋里。

　　心里却空落落。仿佛缺失了一块。

　　与此同时，白芷也再度面临抉择。教授收下了她带回来的纪念品，告诉她师母非常喜欢，邀请她去家里做客。同时又问了在她出国前就讨论过无数次的问题——

　　你真的不读博吗？

　　再度面临，白芷的答案依然是肯定。

　　她不能读博——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都不允许她读博。

　　教授说，如果你读博，我给你全奖。还可以向学校申请一笔资金，足以囊括你读博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用。跟着我做项目有工资，下地有补贴，不会比你出去找工作赚的少。

　　“教授，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我不能那么自私，只为自己活…”她很难为情。

　　经济上的困境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穷了那么多年，她早就不怕穷了。大不了就多做几份兼职，总能还上助学贷款和欠债。但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

　　她欠了那么多人情债。继续在学校这个温室里，还不起。

　　更何况，她并非真心喜欢考古，本科阶段是被调剂来的，读研是找不到好工作。她从来都不是高智商，只是凭借一腔努力，日日夜夜、悬梁刻骨，才勉强能够到聪明人的及格线。

　　再读下去，她怕自己会疯掉。

　　教授很遗憾，但人各有志，他无法勉强。他说：“那你考虑好找什么工作了吗？如果想赚钱多，我在拍卖行有认识的人，可以介绍你去面试。”

　　白芷拒绝了。她不打算进拍卖行。这些听上去高大上的地方，极度依赖人脉。她一个六亲无靠的人进去也爬不到高位。与其拼命在看似光鲜亮丽的地方挣扎，倒不如老老实实去考编制。

　　教授听完她的打算，沉吟：“现在省里的文物局和博物馆，招人都更倾向于有国外留学经历——好在你有这个交流经历，这方面也不算完全空白。但是学历上比起博士还差了点，可能市博和市局更好进。”

　　安慰她：“一年半载的考不上也没关系。你师兄师姐们有在策展公司的，也有在美术馆的，都可以先去工作。”

　　白芷认真感谢了教授。

　　她是真的非常感谢生命中遇到的老师。如果没有他们，可能她早就被迫嫁人生子，烂在泥潭里一辈子爬不出来。

　　从教授办公室离开后，巧遇罗正和两个师妹。罗正追着她而来，“师姐，你真不打算读博啦？”

　　她点点头。罗正很遗憾：“太可惜了——我们都以为你会在学术这条路上走得最远呢。”从他读本开始，师姐就是教授用来激励萌新的范本。他本以为师姐未来会成为业界大牛，没料到她会中途放弃。

　　“不过也好。咱们这行太苦太累，挣钱又少…”转念一想，师姐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下地未免太苦。

　　“那你是准备进苏富比还是佳士得？”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满脸都是‘我师姐这么棒，自然想去哪儿去哪儿’的表情。

　　白芷被他逗乐，摇头否定。

　　两个师妹看着他们聊天，转弯回到研究室。其中一名新上来的师妹问：“这就是白芷师姐？”

　　“对。这就是传说中坚强不屈、击楫中流的白芷师姐。”另一人回答。

　　小师妹‘哇’的一声叹，“她好漂亮…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平时里听多了师兄师姐们的描述，还以为白芷师姐是个朴素、木讷，但勤奋好学、白首穷经的书呆子。

　　“我们今晚的聚餐要不要叫上师姐呀。”小师妹兴致勃勃，对白芷充满好奇。

　　“那你就不用想了…咱们这位师姐，除非教授规定，否则从来不参加私人聚餐。”

　　“是…因为钱吗…”小师妹小心翼翼的问。

　　“也不全是。怎么说呢…白芷师姐…多少有点人际交往恐惧症吧…除了专业知识，其他的她都不在行，很难跟她找到共同话题。”可能是因为生长环境不同，白芷似乎也没有要融入集体、迎合大众的观念。

　　小师妹失望的‘喔’了声，话头很快转向师姐最近刚买的口红色号。

　　罗正听了白芷的打算，一脸‘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的坚定。在白芷准备离开时，吞吞吐吐问她：

　　“师姐…你知道…那人回国了吗？”

　　白芷心尖一颤。抿了抿唇，摇头：“和我没有关系。”

　　“你晚上把论文发给我，趁我最近不忙帮你改改。差不多就收尾准备投稿吧，再迟又要被教授克了。”她托了托双肩包，嘱咐罗正。

　　罗正点头。一脸遗憾的看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