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2、第 2 章

　　白芷到家的时候，江淮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他被钥匙开门声吵醒，半梦半醒中跳了起来，却又碰到伤口，龇牙咧嘴的叫疼。

　　“小姐姐你回来啦。我都等累了。你也累了吧？外面雨下好大，没有淋到吧？”倒也殷勤备至，只是青肿着一张脸，再凑上来硬笑，怎么看怎么像青面獠牙的恶鬼。

　　白芷把路上买的面包放进橱柜，拿毛巾擦了把脸，又把手机递给他：“看看你朋友回信了吗。”

　　江淮拿过手机一顿狂按，可怜兮兮地摇头：“估计他们得睡到下午才能醒。”

　　他摸摸肚子：“小姐姐，我又饿了。”可怜巴巴地凑到白芷眼前。
　　白芷看一眼时间，觉得吃午饭虽早了些，但也差不多。

　　她又打开橱柜，拿出新买的面包切了几片，开了罐茄汁豆，考虑到江淮是病人，又很快就要离开，算是请他吃的最后一餐饭，狠心给他盘子里放了两片培根。

　　盘子里倒还算满，只是寒酸的令江淮震惊，他盯着面包、茄汁豆和培根看了半天，不敢置信。
　　虽说英国是美食荒漠，但至少也会有炸鱼薯条，江淮几时吃过茄汁豆这种虽然老少咸宜但又平民至极的食物？他料到这几天日子不会太好过，但也没料到要这般难过呀？

　　白芷把属于自己的那一盘拉到面前，开始吃饭。江淮看看自己的盘子，又看看她的盘子：“不是吧小姐姐，你午餐就吃这玩意儿？”

　　说句侮辱人的话，他家狗吃的也比这强呀。这位小姐姐该不是故意整他呢吧？

　　白芷吃饭速度极快，也称不上优雅，从准备到吃完，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

　　她用勺子刮干净茄汁豆送进嘴里，眼都没抬的说：“我很穷。”

　　对于贫穷这个事实，她一向坦然面对。从小穷到大，早就失去了因贫穷而产生的羞耻心。在青春年少时，她曾经试着去掩饰自己的贫穷，但很快就被揭穿、放弃了。在经历了隐瞒、抗争、不忿、抱怨等众多阶段后，很快就与生活妥协，接受了既定命运。

　　江淮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正想调侃两句，却听到肚子发出咕咕叫声。早上吃那点东西压根不顶饿，孟轲这不靠谱的兄弟就没想到要给他带吃的，又干坐走廊等了一上午，如今他饿到能吃下头牛。

　　江淮吞咽下口水，还在犹豫是否要屈就，发现白芷已经转身去洗盘子，摆明不会给他开小灶，只能硬着头皮，三两口把食物硬吞下去。

　　面包大概又是最便宜的那种，培根也全无香气，同江淮以往吃的带有果木熏香的培根相差甚远，估计是超市里最便宜的那包。

　　他在心里头腹诽：来得起英国留学，能穷到哪里去？

　　白芷洗完两个盘子，擦好桌子，把手机交给江淮，让他时刻注意朋友信息，自己坐回到床上拿了本书看。

　　江淮百无聊赖，盯着她手里的书，发现她在看文物修复类的英文书。

　　“小姐姐，你在格拉斯哥大学读什么专业？文物修复与保护？”

　　“考古学？”

　　“博物馆学？”

　　桌上还有几本类似的英文文献，江淮在脑海中搜索着英国大学普遍开设的相关专业，随口猜测。

　　白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仿佛已经沉浸在知识的海洋。江淮不气馁的再接再厉：“我今年二十一，小姐姐你多大了？十八？十七？刚读大一吧？”他故意逗她。

　　“哎呀，那我不能叫你小姐姐，得改口叫小妹妹才对。”

　　白芷从字里行间抽出个空，看他一眼：“二十五。”

　　终于肯理他……他拉长语调：“哦……比我大四岁呀，那小姐姐你是来读研究生的吧？我也有朋友在读研，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这就纯属瞎说八道了。每年至少八九百国人来求学，研究生占比最多，留学生会的会长也不敢说全认识。

　　“小姐姐你是哪儿人呀……我是浙江人，但我外婆是南京人，她长在淮河边，后来嫁给外公到了浙江，一辈子都怀念淮河，所以给我起名叫江淮。”

　　尽管没有人理，但他自得其乐，说个不停。

　　虽然这并不能打扰白芷，但狭小空间只有两人，江淮口齿不清却不停嘚吧嘚，影响了她的注意力。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也是学生？那你回自己宿舍去。”

　　她以貌取人，以为江淮是社会闲散人士，但听他对格拉斯哥大学了若指掌，言谈举止也很有教养，猜测自己可能先见为主了。

　　“我不是学生…”他心里一喜，终于又肯理他了。

　　“我来格拉斯哥旅游，结果就倒霉碰到这码事儿了……我觉得这辈子霉运都用在昨天了，但这辈子的好运都撞在今天——竟然被你这么和蔼可亲、菩萨心肠的小姐姐给救了，看来得去买张彩票！”

　　他的甜言蜜语张嘴就来。

　　白芷不为所动。“那你就回酒店吧。需要我帮你叫辆车吗？”

　　江淮眼珠子骨碌一转，低头刷手机，忽然举着手机大喊：“糟了糟了。”

　　他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我朋友说他们以为我提前回国，坐今早的飞机走了……这下可糟糕了！我既没有钱，也没有身份，满身都是伤，无家可归，无人可靠……”

　　他偷偷去看。

　　白芷压根不相信。

　　江淮把手机递给她，“喏，不信你自己看。”

　　SNS上的私信的确有来有往。江淮在上午留言求救，他的朋友在刚才回复，说已经乘机归国，一时半会买不到回来的机票，让他先想办法蹭个一两天，他很快就来救他。

　　白芷还是不相信。她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有心把江淮赶走，让他去警察局或者找领事馆求助。但江淮可怜巴巴，哀求称自己是跟家人赌气跑出来散心的，不想被他们笑话。抱着门框不肯松手。

　　白芷很想硬起心肠把人赶出去。江淮死缠烂打，就是不肯走。她看着遍体鳞伤，堆起一脸哀求、讨好笑容的这个人，仿佛看到曾经走投无路的自己。

　　心一软，答应再留他一天。

　　等他朋友回来，立马滚蛋。
　　………………………

　　白芷下午又出门，她需要去学校交接几个材料。这次没有把江淮赶到走廊，而是命令似地要求他不许乱动屋里的东西。

　　江淮如果肯听，就不是外人口中的‘江公子’。从窗户里看白芷穿着雨衣离开，他立马在屋中翻箱倒柜。

　　但一无所获。除了几本写着Mandy英文名的书籍，屋里没有任何她的身份信息。有个箱子被锁住，他猜测重要文件可能都放在里面，但没有钥匙也打不开。

　　翻看书籍，既有金融学方面的本科阶段教材，又有文物修复、考古、博物馆研究类的专业书籍，他对文史类专业不太了解，猜测不出她究竟是哪个专业的学生。

　　后来在一本金融专业书里掉出张照片，但照片上的人并不是Mandy，而是个陌生的女孩。

　　他猜测着，难道是两人合租？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屋里会有两种不同风格的衣服——照片上女孩衣着偏甜美风格，衣柜里也是这种风格衣服最多。立在角落的行李箱中寥寥几件简约风的衣服，看上去才属于Mandy。

　　橱柜里没有储存多少食物，只有几罐茄汁豆和面包。中午给他的培根似乎是Mandy最后存货——难道她真的就如此窘迫？

　　江淮开始犹豫，一辆车而已，自己真的要留在这个没吃没喝、条件简陋的地方？所谓赌约也不过是话赶话，就算自己临时退出，也不算耍赖吧……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回头王三还不得笑话死他……好胜心战胜对环境的嫌恶，他决定利用三天时间让Mandy喜欢上他——

　　虽说有点对不起救命恩人吧，但大不了就多给她补偿嘛……她看上去很缺钱……

　　江淮漫不经心的翻着如同火星文的专业书籍。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每次回想起这个瞬间，他都恨不得穿越回这刻，狠狠一个巴掌扇醒自己。

　　白芷去学院办公室交上自己的护照复印件和其他材料，换回一张交流证明。她去斯蒂芬教授办公室告别，教授再次劝说她来申请自己的博士，又一次遭到婉拒后无奈地耸肩。

　　说：白…我真的太遗憾了。我认为你应该继续在这方面深造，你有很好的专业知识，你的认真程度我也很赞赏。如果你愿意来申请我的研究方向，我可以帮你申请全额奖学金，你自己只需要支付一点点生活费。

　　斯蒂芬痴迷中国文化，虽然不精通汉语，但相比叫她Mandy，更喜欢大着舌头叫她的中文名字。对外国人而言，‘白芷’两个字发音太难，他索性简化称一个‘白’字，听起来总像在跟人告别。

　　白芷微笑着摇摇头，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告别。在教授遗憾的注视下从办公室离开。

　　路过主楼，看着这座如同她大学时才看到的，哈利波特电影中霍格沃茨学院般的建筑，她忍不住再次走进去。

　　学生们或行色匆匆、或三两同行密语交谈，有背着沉甸甸双肩包的、有捧着书本和电脑的，也有空着手一脸轻松，似乎刚刚完成作业的。

　　整个学校都弥漫着浓郁的学术氛围。学生们都能心无旁骛的专心钻研。

　　真令人嫉妒又羡慕。

　　走出校门十几步，白芷再次回头，贪婪地扫视，试图将目之所及全都印刻在心底。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看了。虽然这里如同童话世界，半年生活也如同活在梦境中。但是梦就会醒。而你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童话。

　　她赶在天黑前去了趟超市。马上回国，总该带点纪念品。虽然教授和交往的同学都了解她的经济状况，邮件里教授也一再嘱咐她不必买纪念品，但总不能空手回国。

　　给教授的纪念品几天前就买好了。她第一次踏入王子购物广场，深藏着怯意，咬着牙为教授和师母各买一条羊毛围巾。两条围巾总共花了230磅。若是放在名牌店，可能只能买一条，但这个价格已经是她能够接受的极限。

　　白芷在超市挑挑拣拣，买了些糖果和明信片。路过食物区，看到特价牛排，她犹豫了下。

　　回国机票已经买好。也买到了纪念品。——吃顿牛排，权当为自己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