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20、第 20 章

　　白芷本以为，她都把话说绝到那个份上，王兰桂和李琪但凡要脸，都不会再来纠缠。
　　但她还是低估了她们的脸皮厚度。
　　这天正给3D打印出的陶罐描花纹——出土文物只有一件，有些破损严重，直接作业，万一修坏后果不可逆转。自从3D技术成熟，就可以先复制陶罐，在复制的陶罐上作业，通过这里观察修复方案是否可行。

　　因为是复制陶罐，不必过于谨慎，她招呼几个师弟师妹来看，边描边授课：“这种光敏树脂复制件的外形壁厚比较轻薄，因为材质本身就轻。为了增加质感，我在内部铺了层石膏，增加壁厚和体量重量。”
　　“今天要修复的是带盖黑陶，之前已经通过建模，复制出了照片。我今天调和了含有一定水分和白胶的调和液，先刷黄土和香灰。它已经半干，你们可以用手背轻碰感受…”
　　“是不是已经签入尘土的感觉了？——接下来就要喷黑漆，今天用的是丙烯…”

　　王小川看她熟练用尖头竹刀剔纹理，问道：“师姐，你这竹刀哪儿买的？”
　　罗正在忙其他工作，闻言道：“别琢磨了，这工具是师姐纯手工打造。她有一套宝贝呢。”
　　王小川‘哇哦’赞叹，‘师姐你全能啊…’

　　白芷余光看见放在台案的手机亮了下，她怀疑是之前申请的材料有结果，将竹刀交给王小川：“你们都来试试。这活不难——胆要大，手要稳。”

　　就去看手机。
　　微信消息只有一条，发信人是李琪：
　　姐，我和哥在你单位附近，有空一起吃午饭吗？

　　厚朴来海市了？——白芷正想要回复，又进来条消息：
　　只有我俩。我妈已经回老家了。

　　她想了想，发了家附近餐厅名字给她，让他们去那里等她。

　　其实李琪并不想这么快就来找白芷。在她看来，怎么也要过上个一年半载再见面，让时间淡化隔阂……就像她妈说的，不管怎样，她哥李厚朴都是白芷的弟弟——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叫了20几年的弟弟。
　　这份情，绝不是白芷想断就断得了。

　　虽说找工作有求于她，但她李琪也有自尊。那天白芷把话说的那么绝，就差指着鼻子骂她妈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给老白家生了个野种。李琪真的不想这么快面对白芷。

　　但她又不敢不把这事儿跟她哥哥通气。

　　她没敢说全，李厚朴单听到她们来找白芷就气坏了，立马坐车赶来海市。
　　李厚朴抵达海市前，李琪连哄带骗把她妈送走，垂头耷拉眼的把那天白芷和她妈的对话复述给李厚朴。
　　李厚朴在宾馆抽了一宿烟，眼红得兔子似的。今天一早赶着她给白芷发微信约时间。

　　坐在餐厅等待的时间，李琪忐忑不安。
　　“哥，等会儿见了姐，你打算说什么？”她小心翼翼问。
　　李厚朴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说实话。”他粗哑着嗓子，一夜未睡，上头又上火，额上起了一圈痘。

　　李琪惊慌又不知所措：“什么实话？——哥，你不会要告诉姐，你早就知道你俩不是亲生的吧？那姐得恨死你……”说到后面，她几乎是尖着嗓音。

　　王兰桂和李琪母女俩都只是普通长相，李厚朴却颇有些生气勃勃的模样。
　　他说：“姐现在就恨死我了。”
　　他也深恨自己懦弱、不争气。——应该早点告诉姐姐事实。
　　在他高三那年，爸爸再一次逼着妈妈跟姐姐要钱，两人争吵中无意中说出实话的那年，他就不应该听信爸妈的鬼话，因为害怕姐姐知道实情后再也不会搭理他而选择隐瞒。

　　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天，李厚朴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原本都已经想好，等高考结束，就把姓氏改回去。他是白家唯一的男丁，就应该叫白厚朴。

　　从小到大，白芷都是他最崇拜的对象。
　　聪颖、顽强、坚忍不拔——每个教过姐姐的老师在得知他是白芷弟弟后，都会抚摸着他的头，边回忆姐姐的优秀，边勉励他向姐姐学习。
　　姐姐日子过得很苦，但依然会节衣缩食，省钱给他买糖、买小人书、买玻璃弹珠。
　　姐姐很优秀，但他成绩糟糕、性情顽劣，可姐姐从来没有嫌弃过他。

　　李厚朴阴沉沉的说：“我们一家不要脸的吸了这么多年血，也该是时候说清楚。”
　　李琪尖叫着：“哥你疯了吧。谁吸血了？当年要不是咱爸帮忙还债，姐早被人打死了…”
　　李厚朴打断她：“你懂个屁！”

　　上一辈的事情过去太久无法追究。单指隐瞒他身份，欺骗白芷当牛做马一事，就足够他一家下十八层地狱。

　　李琪向来害怕李厚朴。自他们听到父母吵架得知李厚朴真实身份后，李厚朴就性情大变，在家怼天怼地，谁都不服。

　　中午下班后，白芷坐到了兄妹俩面前。
　　先点菜，后倒茶。三个人都没说话。

　　好半晌，李厚朴才吭哧着憋出句：“姐，你好像又瘦了。”
　　白芷摸摸自己的脸：“最近忙，吃饭不太及时。”
　　他干巴巴说：“那你要注意身体。工作重要，身体也重要。”
　　白芷点点头。
　　问他：“听说你准备结婚了？是上次你领着来见我的那个女孩儿吗？”

　　李厚朴说：“是。婚期定在明年春天。”
　　“那女孩儿看着人不错，以后好好过日子。”白芷说着话，服务员端上盘小炒肉丝。她拆开筷子。

　　“李琪应该都告诉你了吧？”她夹了筷肉丝放到李厚朴碟子里，又夹了筷给李琪。
　　说：“你结婚，我就不回去了。”

　　看着碟子里的肉丝，李厚朴眼泪涌上眼眶。他侧头揉揉眼，故意粗着嗓门掩饰哽咽的嗓音：
　　“好。你不用来。”
　　又补了句：“不管我妈说什么，你都不用来。也不要再给她钱。”

　　“礼金的事儿你不用管。”白芷把小炒肉丝挪了下位置，腾给后上桌的菜。

　　李厚朴眼泪止不住，他低着头不让人看，说：“姐。我对不起你。”
　　白芷没说话。

　　“我最近工作不错，也涨薪水了。以后慢慢把钱还给你……”自从白芷上大学能打工，他妈没少借着她的名头跟白芷要钱。
　　李厚朴跟他妈吵过、闹过、离家出走过，但都阻止不了。

　　白芷说：“不用还钱。”
　　她看着李厚朴，瞳仁黑白分明，透着了然与安抚。
　　“王姨伺候我爷爷奶奶临终，跟着我爸吃了不少苦。你也给他送了终，让他不至灵前空旷，被村里人耻笑。”

　　等你成家，你们这份人情就算还完了。

　　他们谁都没提血缘的话题。李琪本来想让白芷在江淮面前说几句好话，好给她分个轻松活少钱多的岗位。但她生怕惹怒李厚朴，三个人只默默吃完这顿饭。

　　人际交往中，有些话不宜说透。
　　说透，就当真不留情分。自从父亲去世后，白芷在世上最亲的人就是厚朴。多少个黑暗的夜里，多少个苦到支撑不下去想放弃的时刻，只要想到厚朴，她就会咬着牙继续努力。
　　想着总有一天，要把厚朴从李家接出来，姐弟团聚。

　　或许她就是传说中那种‘扶弟魔’。
　　但那些嘲笑她封建、愚昧的人怎么能知道，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滋味。
　　无际黑暗中茫然四顾，只有血亲是那点微弱之光。

　　后来这点光熄灭了。但是好在她已经足够强大。不用他人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