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19、第 19 章

　　王兰桂满腹怒气走得飞快，李琪在后面紧追慢赶还不忘埋怨：
　　“我就说让你别惹她、别惹她！这下可好，什么话都说透了，以后还怎么来往？”
　　王兰桂猛地停下，怒视：“来往个屁！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为的谁？”
　　李琪好悬没撞倒鼻子，安抚着：“是是是，都是为了我，都是我不好……但是妈，回去可怎么和哥哥交代啊……哥哥本来就不许我们来找她，要是知道还有今天这一出，怕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想到李厚朴可能会有的反应，她开始后怕。

　　王兰桂没好气：“他闹个屁！我看他就是脑子缺一块，不知道亲疏的狗东西！放着亲爹亲妈亲妹妹，非舔脸上赶着亲近外人。亏他还一直觉得对不住白芷，结果怎么着？白芷这丫头贼着呢，早防着他呢……”

　　“那我的工作怎么办呀…”李琪发愁，撒娇：“别的同学都有背景，早早找到好的实习，咱家里也帮不上忙……你总不能让我回去镇上，给爸的木工厂干活吧……”

　　王兰桂咬牙：“没事儿！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当年她也不是没有猜过，没试探过——如今无非就是有了证据——不管怎么说，小朴都给她爸送了终，她想撇清关系，没门！”

　　母女俩商量着对策，李琪心不在焉，目光在附近扫来扫去。忽然眼前一亮，拽王兰桂袖子：
　　“妈、妈，那个人是不是视频里的江淮？”

　　不远处，两个男人从车里下来，直奔省博而去。

　　王兰桂立马往上冲，跑没两步又退回来，拉着李琪催她：“别傻站着，快点的！”
　　小跑到即将抵达省博展馆入口处的江淮面前，喘着粗气，堆出谄媚笑容：“你是江淮吗？”

　　…………………
　　还是在那个咖啡馆里。换了个座位。

　　孟轲一脸狗腿子的表情殷勤照顾：“原来是白老师的母亲和妹妹呀。可真是…真是…美丽呢…”说这话他自己都亏心。

　　“我们江总和省博有着深入的技术合作。白老师是文物方面的专家，技术没得说，对我们公司技术研究提供很大帮助，我们都非常感激……”
　　孟轲完美扮演江淮助理角色。

　　他双手捧过咖啡递给王兰桂，不动声色打量她。

　　保养的还行，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模样。有点吊眼梢，看上去就刻薄。刚才还有勇气拦人，此刻面对他们唯唯诺诺，没太见过世面的模样。

　　“好像没怎么听白老师提过家里人——您家几口人哪？”他说。

　　通过王兰桂和李琪的描述，在孟轲不着痕迹的刻意引导下，江淮逐渐拼凑出白芷的人生轨迹。

　　按照王兰桂的说法：白芷出生在当地有名的贫困村。生母早逝，父亲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白芷七八岁时赶上当地经济发展浪潮，白爸爸想带领全村脱贫致富，借债在村里办木器加工厂。加工厂经营不善拖欠一屁股债，但王兰桂不嫌弃，嫁给他后为他养儿育女、照顾老人、甘愿忍受贫苦生活。
　　白芷小学临毕业时，工厂经营改善了些，但好景不长，白爸爸在押车送货的时候遭遇车祸，车翻货毁，自己和司机抢救无效去世。她强忍悲痛为丈夫办了葬礼，司机的家人上门要赔偿、债主也上门逼债。无奈之下，她只能改嫁给白爸爸生前好友，由他牵头，借了一大笔钱赔偿、还债。

　　王兰桂故作无奈的叹息：“我当年也真的没法子…白芷弟弟才四岁，给他爸摔盆都摔不动的年纪，老李经济也不宽裕，就想让白芷退学…这孩子犟，觉得我在害她，跑到她姨姥家去，可她姨姥家没什么好人…白芷吃了点亏…”
　　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不敢说的表情。

　　李琪皱眉，捏捏她大腿，不许她细说。

　　王兰桂想，若是这段经历被江淮知道嫌弃可就糟糕，于是略过，又说：
　　“好在白芷是个有福气的。镇上学校的老师去村上学校做支援，觉得白芷学习好又可怜，主动提出来要资助她上学。”
　　白芷才得以读完初中又读高中，还能去读大学甚至研究生。

　　江淮心中一动，问：“那个老师是不是姓耿？”
　　王兰桂不假思索：“你也知道耿老师？”
　　“他有个儿子叫耿昱森吧，我们是朋友。”江淮笑道，表现得异常平易近人。

　　“对对对，那是个聪明孩子。”王兰桂彻底卸下本就不多的防备。
　　“上学那会儿，耿老师可照顾白芷了。白芷跟耿昱森关系也好。白芷上大学以后，每年放假都买礼物去看耿老师一家，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很少回老家…也很少听说她去看耿老师…”

　　孟轲吹捧着王兰桂：“阿姨您可太了不起。不仅养大了白芷和她弟弟，还帮忙还债。”
　　王兰桂扭捏着，心知债务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在镇上村里随便一打听，谁都知情。于是说：“倒也不是全是我…白芷上了大学开始打工，就陆陆续续在还…连本加息的，也还的差不多了…”
　　李琪补充道：“白叔叔欠我爸一大笔钱，我爸这些年都没催我姐，让她慢慢还，还让她安心读研，直到她研究生毕业才还清。”

　　孟轲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越发瞧不起王兰桂母女。
　　江淮的手在杯壁上打了个转，缓缓说：“阿姨您儿子…叫白厚朴是吗？”
　　“他跟着我改嫁，后来改姓李……”王兰桂迟疑着。

　　“哦，父债子偿，李厚朴没帮忙还债啊？”他笑的清风朗月，话里暗藏玄机。
　　王兰桂似乎听出些什么，但又迷迷糊糊：“他还小…”
　　江淮眼睛一瞟李琪：“您改嫁后生的女儿都快大学毕业，李厚朴早该工作了吧？”
　　王兰桂难为情，支支吾吾：“他姐姐心疼弟弟…白芷聪明、能干…小朴从小学习不争气，没多大本事…”

　　江淮意味深长的‘哦’一声。

　　“那个江总啊，李琪快毕业了，学的专业呢恰好是经营管理，学校又在北市，一心想进恒华集团工作……你看……”
　　江淮心说，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你倒真敢开口。
　　“行啊，你把简历发我，我让人事部联系你去面试。”江淮痛快开口。
　　李琪喜不自胜，连声道谢，又说：“江总，我姐这个人吧，虽然看上去性格跟常人不同，也木讷，但又聪慧又善良。接触时间长了你就明白，她看上去跟冰山似的，其实心可软了。”

　　‘用得着你说？’江淮心想：所以才被你们一家子拿捏住，耍得团团转。
　　江淮借口有事要办，拒绝母女两个请客吃饭的热情邀约。

　　孟轲眼看他加了李琪微信，问他：“你还真打算把她招进你家公司？若让白芷知道，恐怕非但不会感谢你，还会嫌你多事。”
　　江淮把她简历发给总公司人事部，漫不经心的说：“实习生而已，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她一二本毕业生，成绩又普通，能留下来是她本事，留不下来也正常。”
　　想要劝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甚至不用他张口，只要随便透露两句话，自然有人领会精神。
　　工作嘛…哪有那么容易。
　　随便打发个机会，免得她们再去烦白芷。

　　孟轲为他鼓掌。
　　“你可真是……坏的光明正大。”

　　江淮做完一系列动作，把王兰桂母女的描述回想一遍。说：“她提到白芷在她姨姥家遇到坏人吃了亏…你说是吃了什么亏？”

　　孟轲漫不经心：“一个小学生，能吃什么亏…左不过挨打挨骂，不给吃饱穿暖…总不会有人猥（）亵女童——我（）草！”
　　他惊恐的瞪大双眼。
　　“不，不会吧！”
　　我这张乌鸦嘴，不会又说准了吧。

　　眼看江淮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孟轲干巴巴强笑：“我瞎说得，不可能…怎么着也是亲戚家…”
　　江淮咬牙，重新拿起手机，打电话吩咐人去白芷老家调查。
　　他脸色黑得锅底一般，目中凝着火，要把全世界燃尽似的。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孟轲觑他神色：“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
　　放弃白芷？——江少哪受得了这份屈辱。

　　江淮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那就找人把那个王八蛋做掉！”
　　孟轲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来真的，但看他表情，总觉得不像开玩笑。
　　他心说，这样都能忍…江淮真栽了。

　　不出一天，调查的人回复了消息。——在白芷老家，这件事本也不是深藏的秘密。尽管随着时间推移，并非人人皆知，但多数老人都记忆犹新。

　　白芷在父亲突然离世，后妈对她非打即骂的那段时间，逃到姨姥家中。姨姥家有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儿子。当年四十多岁，老实巴交，因家里穷，娶不上媳妇。
　　谁也不知道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是如何对年纪尚幼的白芷动了坏心眼。只知道在某个午后，白芷浑身是伤从姨姥家逃出来，一头扎进村长家。

　　当年村里传得风言风语什么版本都有。
　　村长是个好人，带着白芷去医院检查验伤，然后报警。派出所民警来了村里，说白芷是遭到猥（）亵，没有被强（）奸。
　　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信。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姨姥跪在白芷和村人面前，求她宽宏大量饶了儿子。在那个时代，那个特殊环境里，只要民不告，官可以不纠。
　　坏蛋被关了几天放出来，白芷被带去镇上念书。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爹死前又欠了一屁股债，村里没人敢沾。这事儿也只成为逢年过节人们口中唏嘘的谈资。

　　孟轲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从来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命苦到这种程度。
　　原以为父母早亡、背负债务、父债女偿、被骗十几年，就已经足够倒霉，居然还能碰到这种事…
　　他喃喃：“白芷是泡在黄连水里长大的吧…”

　　江淮心痛如刀绞。
　　他无法想象白芷过去的28年，究竟在经历怎样的折磨。日复日年复年，或许从没有过轻松、肆意、随心的时刻。每日每夜都在地狱中煎熬…

　　孟轲想起什么，问：“那个人渣呢？那个人渣现在哪儿？”
　　他一事不关己的，都想去把那个人渣挫骨扬灰。

　　或许老天有眼，看不过白芷太苦的人生。一年后，那个人渣在山上砍树，被倒下的树给砸死了。
　　据说死相凄惨，脑浆子都砸了出来。
　　还据说，白芷特意从镇上学校回村，在她爹坟头响了挂鞭炮。
　　又据说，白芷姨姥堵着她家早就荒废的老宅骂了三天三夜。

　　江淮想着去调查的人叹息着对他说的话：‘江少，你或许不能明白有些老辈农村人的愚昧。有句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指的就是白小姐姨姥这种人。分明是他们对不起别人，却总能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且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别人对不起他们。‘
　　‘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吃尽了贫穷的苦头。从法律和道德情面上，我不赞同白小姐的很多做法。但从个人感情上，我实在佩服她。——她父亲生前欠了村里很多钱，这些年白小姐陆陆续续在还。我去村委看过记录，这笔钱在几年前就还清了。但白小姐依然每年都给村里汇款，用于资助贫困学生和孤寡老人。钱不多，但每年都有。’

　　‘我还走访了白小姐的学校。曾教过她的老师大多退休了。但每个人都对她印象深刻，评价最多的就是——不是绝顶聪明，但绝对刻苦。对了，有位姓耿的老师，他很警觉，一直在问我的来历。我告诉他，是因为白小姐工作特殊，目前从事的项目需要做背景调查，但他似乎并不相信…’

　　江淮若有所思地问孟轲：“挖坟掘墓要判几年？”
　　孟轲一哆嗦：“江少…哥！你开玩笑吧，不当真吧…”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能不能找到骨头？挫骨扬灰会加重刑期吗？”

　　孟轲本瘫在江淮公司会客沙发上，闻言连滚带爬站起来，抢到江淮身边，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
　　“哥哥！我知道你心疼白芷小姐姐。我也心疼！——以后咱加倍对她好。我发誓，就算到最后你俩没好，我也对她好——我拿她当妹妹，不，她就是我姐姐！异父异母的亲姐姐！”
　　孟轲语重心长：“哥哥。犯法的事情不能做。这年头的舆情这么厉害，咱家虽说产业深厚，但也不能以身犯险……哥哥，我后半生幸福还要靠你——哪天我家老爷子驾鹤西去，我铁定是被排挤的那个，没你撑腰，我在世上活不过三天！”

　　就算老爷子把遗产全留给他又能如何？他的脑子自己有数，动动小心眼还行，轮到商场风云，不够老狐狸们一口吞。江淮就不同了，别看他现在吊儿郎当在海市混日子，人那是从小被家中长辈带在身边教导，耳濡目染，随时准备回去接棒的唯一人选。
　　——现在也不过是让他松散两年，攒攒资历，免得被人说是纨绔子弟降落伞。

　　江淮反握他的手，也情真意切的问：“我觉着——要不找个大师帮白芷算算？”
　　孟轲浑身抖如筛糠：“算什么？”
　　“算她上辈子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莫不是卖国？”
　　否则怎么会如此命苦？
　　苦的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

　　江淮很认真在考虑：“算算吧。看看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多做几场功德法事、放放生什么的，为上辈子赎罪下辈子积德…”

　　孟轲：救命——这个人心疼的，开始说胡话…

　　江淮没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考虑要不要找人给白芷算命。倒不是怕她命苦拖累自己，单纯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苦…怎么才能化解这份苦…单靠自己对她好，能不能从此就只剩甜…

　　他又想，好像自己也不是她人生中那份甜。
　　从他出现在她身边，带给她的先是欺骗，后是麻烦……桩桩件件，堪称骗财骗色，不干人事…

　　江淮心里沉沉叹口气，很是郁闷。
　　白芷人生太惨了——前28年特别惨，遇到自己惨上加惨。
　　但他能怎么办呢？

　　他想着：反正已经很惨了，总不会更惨吧……加倍对她好。再想办法为她攒功德祈福……捐个金身管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