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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暴雪荒原5 ...

  •   “因为,我被人抽掉一部分的精神体。”

      清冽的风一过,灌进程乐云的肺中。他猛地看向他秦砾。

      秦砾这个人,说什么都那么平静,好像出门卖了一个玩具似的。

      “什么?”程乐云又问了一遍。

      他感觉又被呛到,这比烟雾更加剧烈,一下子把男子的面容熏得模糊了起来。

      “我们能在这里相聚,是彼此电波共鸣相和。但如果干扰其中一个部分,使之调换到不同的频率,就能在系统里产生一个新的精神体。这种精神体非人类,却寄生于将逝者的身体,以全新的生命存活下去,让被留在回忆的人与昨天的人相见。”

      秦砾也回望着他,脸色苍白,目光淡漠,明明声音还是不带一点感情,却隐约却有一丝不着痕迹的难过。

      程乐云看不懂。

      “你看这荒原,什么都没有,混沌得像一片废墟,和你之前的副本是不是差很多?”秦砾别过头,“精神体是我们游离在心愿系统的脑电波,只要信号足够充足,我们能看到的心愿就会越明显,那形成便利贴的可能性也会更强。我们在思维世界里拥有的实体其实也来自于我们的意识,而精神体构成了我们实体的主要部分。”

      “这也太唯心主义了。”

      一说到专业的东西,惜字如金的秦砾反倒耐心了起来。“唯心主义未必就是错的。梦境里的实体是有限的,如果没有现实提供素材,就造不出新的实体,但是精神体却可以在系统里通过一定的程序代码不断地再造衍生。精神体甚至可以独立实体生存。记忆都成了他们的附庸。”

      半道听书,越听越糊涂的程乐云直挑重点:“你刚刚说,你被抽离了一部分精神体。”

      “对,”换了口气的秦砾打开车门,重新坐回了车上,他把自己整个人放在了后排座椅上,看着远方,“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造物主,又像砧板上的鱼肉。你看着他们就那么神奇地,借用你的身体导出数据,而那个东□□立于你,几乎是一苏醒,就继承了你的记忆。他像你,却又不是你。”

      程乐云靠在门边,“听着好像以人类为实验对象的基因改造。”

      “你不了解不代表现代科技不允许。对我们来说,公司的产品就是致力于打造一个能够穿越时空的产品,大部分精神体都要寻觅一个将死的寄生主,靠着他们求生的渴望而活。”秦砾打了个哈欠,似乎知道自己对牛弹琴于是不想再说,“我先眯一会儿。你来望风。”

      说着,就两手交叉,抱着胳膊肘低下头。

      程乐云倒是没想到,他真是那种雷厉风行的行动派,说睡就睡。

      他原本想开口,关窗开暖气,槽点多到无处下口,不知是先要从秦砾是看自己不顺眼,还是嫌命长,要让自己收尸说起。

      他盯着秦砾浅而均匀的呼吸,也默默地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算了,一起殉情把。

      夜晚还未降临,就在这余晖晚霞里,程乐云打量起着毫无防备的男人,他的皮肤像陶瓷做的,如森林湖水一样晶莹通透,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轻轻颤动的样子像要清晨恋食花露的蝶,他似乎沉在了一个香甜的梦中,眉目舒展平和,借着落日的阳光,他伸出手,指尖拨开他额的前发。

      像上回那样。

      他心想,这个人,每天过着刀尖儿翻筋斗似的玩命的日子,可睡着那种毫无防备的样子倒是很乖巧。像一只蜷缩的小猫。

      韩年和小楷两个人面对镜头陷入了静谧,任凭各自脑海各自千奇百怪的言情桥段吹着口哨张扬而过,不约而同地做起了锯嘴葫芦。

      他们也是没想到,秦砾孑然一身三十二年,这样一个男人,高高山上光杆一条棍儿的人物,出门遛个弯接个活儿的时间也能铁树开花,被人盯上。

      半响,韩年先开口:“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这样,关闭声音,虚化镜头,不如不要。”

      此言一出,鞭炮两头点地,难得小楷和她一个战线,小楷也和她想到了一块去。

      他点了点头,看着全屏的马赛克。目瞪口呆二人组围观这对接不上的剧情发展,各个都挺成了僵尸哑巴状。

      后排座椅上,马赛克版的程乐云正在缓缓靠近马赛克版秦砾,两位男主不知道在干什么,劣质影像糊作了一团,看起来又暧昧又微妙。

      这时,电脑不稳地乱闪,没跳几下就光荣下岗,视线一暗,同时,病院的黑屏幕上倒映出两人泥塑木雕一般的凝重脸。

      “刚想建议,没想到你已经关起来。”韩年正想移开视线,见屏幕一黑,“很有默契嘛。”

      小楷皱眉,“不是我关的,是有东西屏蔽了我们。”

      秦砾说的没有错,夜晚的荒原区满是桃红色的迷雾,不知名的暗处跑出一堆似鬼癫狂的人,糜烂的身子尖叫着张牙舞爪,从车内看去,活像进入了纸醉金迷的声色场所。

      程乐云不由一怔。

      “我让你盯梢,你这是发什么楞呢?”

      秦砾一句话冷不丁地望着秦砾睫毛伸手的程乐云拽了回来。

      程乐云窘迫地收回视线,咳了一声。

      秦砾睁开眼瞪着他。他的瞳孔分明,装着一个脸红的压缩小人。

      可惜秦砾刚睡醒,有点起床气,没把握住他那刻的做贼心虚,木头如他,生气的眼写满了午睡被打扰的责备,好似抓到摸鱼废柴员工的老板。

      他说的没错,程乐云确实出神,等他回魂,又愣在了原地。他刚才想干嘛?他疯了吗?

      车外本应是一片呼啸的风声,秦砾顺着他窗外看去,原本还有些气恼的他突然沉默。

      透过秦砾的肩膀,他看见秦砾那个方向的车窗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孩。

      窗边露出了一张稚气的脸。

      他就那么阴恻恻地站在那,对着程乐云笑。

      程乐云直接冷汗滚了下来。

      那是他的脸。

      迷你版的程乐云。

      现代智能科技让AI换脸技术在互联网上大行其肆,也远不及面前这个玩意逼真。

      “别看他。”没转身的秦砾仿佛后面开了天眼,小声叮嘱,“不能刺激他。”

      “他是人是鬼?”程乐云也小声说,侧身看着近距离的脸。

      啧,这男人长得真精致。

      程乐云借着这个近距离,悄声端详着这人造的物件,秦砾感受到灼热的眼神,也低下头,目光变得玩味起来,好似把玩一些有趣的古董物件。

      程乐云默默垂下眼。

      “精神体。”呼吸在耳,秦砾往旁边移了一下,余光扫到那个车窗边缘。

      男孩裹着蓝色碎花的床被,看起来七八岁,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婴儿肥,弯着眉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

      果然,来者不善。

      屋外大雾四起,窗户锁得严丝合缝,可森森凉意却无法地钻了进来。

      韩年看着那模模糊糊但却仿佛纠缠在一起的马赛克怒了:“现在是耳鬓厮磨的时候吗,他们是色令智昏了吗!”

      “嘎——”

      那尖锐的长指甲真是拿到欧美风女孩面前,或者九阴真经掌门面前,也会让她们自惭形秽。

      这种经典恐怖默片,常见的桥段戏剧地在程乐云面前上演。

      每一声都敲在心口上,不属于男孩的违和的尖锐指甲长而锋利,脆弱的玻璃不堪重负,发出凄厉悲惨的划声。

      如幽闭病房疯女人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

      秦砾责备地横了一眼过去,声音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会儿,“咚咚咚”。车窗改为了轻轻地扣动。

      虽然声音轻柔舒缓,可每敲一下,透明的玻璃就会炸开一朵蜘蛛网一般的碎花。不堪负重的玻璃窗仿佛用这些裂痕暗示着车上的热,再敲下去,毒气就渗进来了。

      笑容诡异的小程乐云操着一口又脆又嫩的童音,发着腻:“我迷路了,可以带我一程吗?”

      询问的既礼貌又斯文,可那扣窗的手却掩盖不住长得过分的指甲,妖怪男孩甚至也伸出舌舔了一下。

      既不能激怒,又不能不回复。

      秦砾突然把脑袋埋在程乐云的颈肩。

      “你!”程乐云狠狠一激灵,当场有了暴雪PTSD,以为这人又要晕倒掉链子,不想这人突然像狗一样忘情地嗅起来。程乐云一时恼羞地要推他,不料,又被反手一把制住。

      捧着她脑袋里的手指越过耳廓,就再程乐云又要挣扎反抗给人一拳的时候,秦砾的指肚就压在了他的耳麦按钮上。

      下一刻,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开启安全保护模式。倒计时1分钟。”

      还有这种功能,不早说?

      “想活就别动,尽可能拖延时间。”秦砾用脑袋拱着他,这本该是情动的模样,偏偏他的眼神既冷又静。

      秦砾一主动贴近,混有佛手柑、琥珀的露水独特男香就霸道地闯进了他的私人区域,浓郁而硬挺,不由使人联想到正午阳光下热烘烘,晒得锃亮的蒸汽金属,伴着锋芒,掺着暖意。

      明明他会有其他的办法转移注意力的。

      有些着恼的程乐云智商还未下线,眉眼一对上秦砾,倏地又红得如车外妖艳的粉雾,他脸色浮起一阵恼怒,可这人怎么这么坏。偏要这样!不怀好意!

      一分钟漫长又短暂。耳麦响起新的一个提示音。

      蓝色的耳麦延展扩大,瞬间拉伸成一个淡蓝色的透明头盔,刚好罩住了两个人,看起来好似新婚的夫妇一起钻进了网纱。

      尽管内心给现代科技惊艳了一把,可程乐云还是有些委屈,僵似木头,还是发抖的木头。

      木头好,木头听话,秦砾见程乐云不反抗,想到之前暴雪里对方的行为,顿时起了劲儿,更是得寸进尺地把手往前一伸,按过他的手掌,十指交握。

      “别看那家伙的眼睛,它会蛊惑人的。”秦砾把程乐云拉得更近了些,附耳似乎讲述不尽的绵绵情话。空间很小,两人又贴的这般近,周围如同有个旁若无人的磁场,充斥着恋人自成的亲昵。

      温度失常地攀升着,都因距离而变得氤氲,这回程乐云脑袋顿时单机,眼尾倒映花雾的红倏地平铺拉伸了整张脸。

      秦砾是没注意到程乐云那迷离的眼睛。不然,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嘱咐是多余的。

      说到蛊惑,论资排辈也比不上他这自上而下,又是轻慢又是慵懒的眼神。

      分明还是那么尖,那么冷,那么疏离,却诱得人鼻尖发干,嗓子瘙痒,全身着魔。

      见了鬼了。

      表演很出彩,车窗外的人皮克隆怪倒是被被里面的旖旎春色惊讶了。

      当然,觉得秦砾和程乐云吃错药的也不止它一个精神体多余人,另外摸鱼二人组也是梦游似的眨了眨眼睛,又不甘心地揉了揉,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秦砾不知道暴雪那晚具体细节,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秦砾潮红的脸迷离的眼……当时慌乱中,程乐云无师自通地关了两人的耳麦通信,可程乐云心里明镜似的,秦砾这脸色没纸厚的人没有实况转播的兴趣。

      恍惚之间的程乐云夺回了一丝清明,索性伸肘盖住自己的视线,当着未成年的面,他要脸。

      透明的头盔里,车内全是忘我的呼吸声,一来二去折腾出的雾气甚至比车外看着更魅惑妖艳,缠绵缱眷。

      两人就好比刚出笼的糖心包子,空气热乎乎,内心甜蜜蜜。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倒是很识趣地走了。

      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动静,倒是很识趣地按兵不动。

      只剩下满车局促的心跳声。热度几乎把他两熔成泥,潮湿阴冷的车内平白冒气了活气。

      头发蹭得乱七八糟的秦砾抬头,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看着满脸羞红如虾却死命咬牙的程乐云想,又哭了。他不动声色,满足地内心喟叹。

      那种愉悦感无法形容,肌肤接触的那一刻,缤纷杂乱的画面雪片似的翻涌,好像灵魂骨子里预演重复无数遍的似的,一起欣赏过月夜极地,踏过旷野,喝过边塞北风,骑过奔腾骏马,迎过落日骄阳,尝过戈壁黄沙。

      他放开了他。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有些过界的靠近而已,尺度甚至还没有暴雪里的赤条相对的十分之一。

      可等程乐云把自己那双水浸湿的红眼重放光明,与他委委屈屈地一对视,秦砾又觉得他们好似做了什么,只是记忆断片想不起来。

      似铁汉多了一抹芬芳扑鼻的红巾翠袖,又好似儿童接了一只尽情玩耍的萌宠。

      啧,这家伙,平白满足了他的欺负欲。

      秦砾不要命,他那种折刀剃秃头硬拿着脑袋瓜子玩的人更在乎脸面,自然把保命看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做了回流氓,他也依旧心理素质极佳:“那种精神体,专门食用人体的人皮。只要他想,只要能吃掉一点人的皮屑组织,他就能幻化成对方的模样。可能你刚才下车的时候,被家伙看上了。如果过于重视,会受影响。”

      他这套说辞,就跟张飞扮新娘似的,连自圆其说也装不像。

      “你怎么知道他会走?”程乐云拉开距离后问。

      “谁说他走了?”秦砾抬了一下下巴,“他不是在前面吗。”

      嚯!

      程乐云猛地往前一看,孩子端坐着,礼貌地扭头和他微笑。

      好家伙,草台搭的戏班子直接从观众荣升成了主角了,引狼入室四个字都不足评价。事情发展像火车脱轨似的,没缓过一口气的人下意识不知是感谢老天爷还是痛苦始作俑者。

      程乐云先是头皮发麻,接着反应过来有点混乱了。

      他端详着秦砾的表情,意味深长且无比复杂地刮着他。

      他们两个认识,那刚才那一下,是在耍他玩吗?

      表情好似小猫被主人取走了小零食,对着幽怨的双眼,秦砾依旧面不改色。

      一时间,程乐云牙疼似的一咧嘴,想想都干不过,望向窗外茫茫的毒瘴,抽出一个冷笑,不知道秦砾和这妖怪,他先揍哪个好。

      “秦秦麻麻,你都不理人家,”奶声奶气的东西开口,“人家好难过啊。”

      秦砾没有表情抱臂,叉手看着他,冷冷地说:“不会说话就闭嘴。”

      “明明是你们来这里找我的。这里可是精神体的摇篮区,真讨厌,赖上人家又耍人玩,哎呀人家不依嘛,居然还不理人家。”

      程乐云实在受不了这个嗲声嗲气的山寨盗版,一口老鸨腔。

      “是因为人家打扰了你和爸爸叙旧吗?”作死能手在疯狂蹦迪,说到底,还顿了顿,真心诚意地瞥了眼副驾驶。

      那人皮妖怪又一转眼珠:“还是打扰你们两个生弟弟了?”

      程乐云暗自磨牙。

      秦砾没理他,既然顺利申请到安全保护模式,他们此刻都不需要担心毒雾了,他调下了车窗,把手肘放在窗边,看着车外的风雪,反倒命令道:“说什么废话,开车。”

      语气就是老相识了。

      “使唤人开车,还不给人开门。”人皮小程乐云笑吟吟地怨嗔。

      “给你开门?”秦砾沉下脸,“荒原区内全是迷障,区外全是潜伏的飞禽猛兽,你是要我们送死好给你打牙祭?”

      她笑着,手就拨弄着车里的按钮,十分调皮拨着窗片:“秦秦麻麻,你们安全模式都撑多久啊?”

      “撑到你死之前把。”秦砾漫不经心地回。

      “哼,这位新爸爸,”小程乐云嘟嘴,一边弹拨片,一边回头上下打量着程乐云,试探:“你看看你老婆,要点好处而已,抠成这样。”

      程乐云不知怎么接话,装聋作哑打哈哈。

      “你变回女生声线,我听着恶心。”秦砾说了句大实话。

      小家伙一瘪嘴,又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穿公主泡泡裙戴着金色假发的小孩,发量大到可以扎两条小辫子,卷曲地炸开,衬托得小脸蛋大眼睛又亮又圆溜。
      可惜还是程乐云的脸。

      程乐云的脸更僵了,他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停在了女版的她T型浮夸大美甲。

      “……你别顶着他的脸,我看着恶心。”秦砾又补充了一句。

      小家伙伤心了:“麻麻欺负人,人家就长着这样。别瞪我。我再换一个就是了。”

      “我们可没有你这种会噬主的孩子。”秦砾冷哼一声。他不客气地踹了司机座椅一脚,在他对待人皮的态度上程乐云又一次看到这人玩世不恭没风度的影子,他又是一脸轻蔑,“你那个爪子再给我伸到不该放的位置,我就替你爸妈结果了你。”

      这个话题如针扎了一下精神体,她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一僵硬,泄了气的收回手,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劳工。

      程乐云没想到,这个精神体的原型居然是个女子。

      肤白貌美,大胸长腿,珠圆玉润,丰乳肥臀,整个人如熟透的红苹果,魔鬼身材,天使脸蛋,上好绝佳,火爆丰腴得光瞅一眼就会让虎狼沸腾,夸张暴涨的尺度和弹力在紧身丝制布料的勾勒下越发娇媚性感,如同旧社会赌场老板雇佣的贴身俏佳人,风流女秘书。

      她风情万种地一扭头,冲迷愣住的程乐云回眸眨眼。

      有这么一位祸国倾城的大美女一陪衬,连千疮百孔的五菱宏光都显得价值不菲,闪耀着资本的光。

      这位美人开着车,嘴涂了艳丽的唇油,性感地一勾:“你以前不是都不稀罕我们这种精神体的吗,秦砾?怎么屈尊来荒原区了。”

      荒原里一片枯萎的宁静。

      秦砾没有回答。

      开着窗,程乐云凝目看着这大片废墟,飞速掠过车窗的景象始终没有变化,荒凉凋敝,破败不堪,车内的他们却一脸习惯,脸上挂上了麻木的坦然。

      心酸让程乐云想起了中学时代的地理课本,也让他想起了危机重重的生化之路。

      当生态文明遭到永远的破坏,那人类的文明又能保存几时呢?

      极端天气来德并非仓促,把“钱景”放在首位的人们鼓了钱袋换生态的行为比比皆是。环境这种蒙尘的奢侈品往往用之不觉,取之有限,子孙视之不甚惜,失之难存,前人吃肉大快朵颐,后人连汤都够不着一口。

      干涸的地表不再存储水分,沙土盖住了春色的绿意,植物,动物,万物与四季共同泯灭,留下的只有白日的风雪尘暴,正午的温室热棚,晚上的黄泉迷雾以及一堆基因变异的丧失走兽群。

      青山绿水,在生活之路里,都只剩下模糊的花开一梦。

      还有这块土地。

      所谓无人区,并非人类禁行,而是人类不可留,是物竞天择之下人类抛弃的废土。这里容纳了眼花缭乱的诉求,是心愿系统的空白区,无数的欲望攀附着人这个群体,闹着玩似的将他们抛向极乐又摔落谷底,使意志不坚的他们一边痛苦如万蚁钻心一边体验迷瘴的梦幻愉悦。

      可这片土地,也并非全是烂疮脓口。

      荒原里遗留了太多未了的欲望诉求,白骨累累铺就他们行驶的这片坦途,像铺平一路的枯萎花木,光是一条简单的道路,都是有前路先行者暴霜露斩荆棘探索而出的。

      无人区百废待兴,可这条路在夜晚徘徊了大量的精神体,他们也在挑选合适的□□尝试活下去,未灭的人类精神并没有完全被毒物取缔,这些由灵魂构筑的神秘力量或多或少都给想要闯出无人区的后辈以希望以寄托——前路便是光明。

      “既然来都来了,”女郎还坚持,“要不要见见其他的精神体?”

      同样坐在后排的秦砾支着下巴:“少自讨没趣。”

      “哦,”人皮了然,“不是来看我的,肯定也不可能是来兜风的。”

      她嘲弄地斜了眼珠:“您又迷路了呀。”

      “你就应该永远被关在荒原区。”秦砾回击的十分不客气。

      女人的眼神幽深得像一头独自捕猎的幼狼,她嗤笑着,从鼻孔冷哼出一声,“救你也是白救,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压根不值得……”

      话还没说完,一个东西就狠狠地飞了起来,甩歪了她的脸。

      美人羞愤地单手捂住脸,低头一看,眼前一亮。

      “这么多便利贴?”她声音有些激动。

      秦砾没有说话,程乐云觉得她像打工社畜被砸了亿万奖金一样兴奋。

      兴奋,她确实兴奋,于是她舔唇,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顾的脸疼了,抓起便利贴就往身上塞,发现没口袋,一高兴,直接拉下衣物领口往傲人的事业线中间挤。

      “放心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程乐云平生体会到了暴发户的快乐。

      可惜Flag刚插好,突然间,所有人感到一股吸力。

      “不可能。”她猛踩刹车,在路面突然升起的泥流墙面前停下。

      秦砾和程乐云都因为后座没系安全带,惯性下意识前倾。前者还反应迅速地不忘扶了程乐云一把。

      流动的黄沙墙面中央突然砸出一个巨大的拳头。

      又是生化之路。荒原区的边界口也有一处生化之路!

      “趴下!”人皮大吼着,快速地把四周的窗户关上。

      本就衰朽的破车被这一强悍的蛮力掀飞出好几米远,因为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回,使得程乐云感到天旋地转。他捂住几欲作呕的嘴,一抬眼,一脸羡慕地看着神色如常的秦砾。

      祸兮福之所倚。

      黄沙是故意朝他们的方向进攻的。

      “你引的?”秦砾很自然地把结论推成了请君入瓮。

      大美人也在这冲撞中磕破了额角,精神化的实体忽明忽暗,不满地嘟囔:“你自己点背,还硬是泼别人脏水。”

      又一个暴击砸了下来。

      人皮美女猛地一刹车,也倒车踩油门,不得不这推背的效果和程乐云确实不分伯仲,组合还能叫个马路双煞,实至名归。

      攻击连珠炮地砸下,人皮也不减速,当机立断地疯狂甩方向盘,表演了一把无敌的倒车连续S弯。

      所幸,这片荒原区除了攻击什么路障活物都没有,这样的高危操作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要是换个复杂的地况,当场都不用等救护车抬走,直接就车毁人亡就地化荒原区的养料了。

      除了没考虑到晕车的凡夫程乐云,逃生都很完美。

      “抄小道。”秦砾指路道。

      “等下我喊一二三,你们就跳车。”人皮生死时速还不忘交代。

      “跳车?”现在跳车不就被碾成肉泥了吗。程乐云皱眉,这样的生死关头,他还是第一时间看向秦砾。这样的吊桥反应都快变成了习惯。

      他没想到秦砾完全不反对,反而掏出一个小黑盒,“这个GPS你收好,待会儿我好找你。”

      自打暴雪之后,秦砾那种砸人的坏动作明显温柔了一些,他把定位器塞给他。

      “一会儿她会去开到便利贴边缘地带,她会负责引燃这一带的便利贴,我们只管跳车就行。”

      “这里也有便利贴?”程乐云皱眉,“心愿不会是保护环境把?”

      逃命的司机忍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人美心善,能把报复人类说的这么悦耳动听。”

      “……”

      成精的人皮美女,连阴阳怪气都说的好似拍马屁。

      “就像你们教科书写的,一味破坏生态环境,就会在这里遭遇反噬。系统就是讲究一报还一报的家伙。”

      “那新人呢?”

      “我不就是了吗?”人皮展开一张友善的笑容,秦砾不自觉皱眉。“你看这里还出现没可以称为人的东西吗?”

      除了车上的他们两,整个无人区外面都没有正常生命体征的对象存在。各个都是瘾君子,精神混乱且不受控的行尸走肉,正是精神体的标配口粮。

      可、可他不是精神体吗。见秦砾异样地沉默,程乐云突然顿悟。

      “你吃了新人?”他的声音滚在喉咙间,含不下震惊卡在脖颈。

      “非也。”人皮又一次堪堪避开了攻击,“我只是碰巧遇上了一个将死之人,和她合体而已。”

      程乐云看着这个一切如常的活死人,微微皱眉,第一次理解了聊斋鬼怪故事里赶考书生一觉醒来,发现躺在白骨之上的悚然。

      秦砾仿佛习惯了与虎谋皮,目光略微透着寒意,他注视着精致美艳的女人,只是嘱咐道:“系统便利贴销毁得干净点。”

      说完,便拉住程乐云的手,示意准备。

      程乐云看着对方无比自然地拉着自己,愣怔了半响。

      人皮在后视镜里看到他两的小动作,可她也选择了缄默。

      拿起秦砾丢在挂挡凹槽的烟盒,塞进嘴边,她叼着烟,时间无声无息,随着高速行驶带起的雾气狂风急流狂飙,桃红色光掠过她立体的脸。

      车子逐渐逼近断崖边,视野越来越宽广,这时美人才开口:“到了!”

      一脚油门,车子更加勇猛地冲了出去。

      “三——”

      秦砾握住了车门把手。狭仄的空间里,他的眼睛里流淌着一道蜿蜒的河。

      “二——”

      程乐云屏住呼吸,感觉手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

      “一。”

      话一落地,打开的车门卷进狂暴猛烈的风,吹得人思绪纷乱起来。

      程乐云眯起眼,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手已经被人有力地牵起,两人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这跟他们穿出系统时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两人进来时各自分开,好似天上两片分离的落叶,而出去时,两只手紧紧相握。

      在强势的灾祸面前,也许没有人能不接受,自己是渺小的苇草的现实。同为海之浪,园之花,本就没有什么壁垒可言,同样生而为人,面对生死,哪来那么多的不同与区别?

      他握着他的手,他亦坚定地回握。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与此同时,飞驰的车冲到了半空,车上的女人低下头,冲他们一笑。

      “爸爸,再会了。”

      人皮可爱看这样生死相依的画面了,甚至将指肚贴上红唇,飞了个吻与他们告别。

      车急速下坠,她还不紧不慢地低头为自己点上烟。

      “轰——”

      头顶上空一声震天巨响。

      坠落的程乐云一抬头,瞳仁里倒映着那爆炸燃烧的火焰。火焰如生化世界恶龙吐着长舌,顷刻间在半空卷起一阵势不可挡的热风。

      霸道的焦糊味四散开来,甚至盖住了花的毒,火星子也落花似的纷飞乱洒。

      连锁反应似的,熊熊大火烧德周围片甲不留。

      “别松手。”随即,巨大的引力把他们往下拉,爆炸的碎片也雨丝一般地炸开,秦砾一把拽旁边的人入怀。

      程乐云慢了半拍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卡壳儿,颤了一下,也跟着炮竹似的绽放。

      时空剧变,各种浓烟混在一起,音波收拢成一声长鸣,漫长的荒原区缩成一个点,重新吐出来,已是别有洞天。

      下一秒,两个人滚在草坪上。

      还滚得老远。

      若不是彼此的脸还有火焰留下的焦色,程乐云也会觉得这快速的变故就像梦一场。

      如果不是一个满头草屑,一个衣服上还粘上了泥块,看起来滑稽又可怜的话。

      灰头土脸的两个狼狈地看向对方,对视了很久,然后同时爆发出笑声来。

      这笑声是那么肆意,轻松,自由。

      几乎要累趴的两人互相靠着对方,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平时觉得习以为常的自然风景,经历了这场昏天暗地的洗礼之后,倒变得让人珍视起来。

      阳光和煦,空气里散发着清淡草香。

      “你是怎么知道她身上有便利贴的?”缓过劲的程乐云反应过来,秦砾一直在提示自己,荒原区是无心愿的混沌区域。

      是那个精神体自己带着便利贴来到这里,像是埋伏好的陷阱,直等着秦砾的到来。

      可是又问什么突然不攻击秦砾,反倒送他们了一程了呢。

      真就为了秦砾那几张甩人脸上的空白便利贴吗?

      他飞快地复盘起前几个小时,想到了大美人精神体想要的应该是皮囊,他最初顶着的可是他的脸……

      程乐云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本要至秦砾于死地的家伙似乎好像八成也许是……盯上了自己?

      高速跳跃的心脏刹那间停摆,仿佛开了技能冷却,一阵风吹过,程乐云扭过头,秦砾仍笑意满满地回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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