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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暴雪荒原2 ...

  •   秦砾肌肉僵硬地活动了一下,他好似劳损过度的机器,木木地闭上眼,虚弱:“没事。”

      程乐云过滤一句无用的回答,无师自通地证实自己的判断后,就自作主张地握住他的手。

      “我不认路,能借你手扶一下吗?”

      “喔!好家伙。”韩年缺牙似的咧嘴一乐,眼睛一亮。她还没意识到秦砾的僵硬,这个参天大树一般的男子挺立惯了,谁能参详风雪于他的作用尽然是如此之迅猛残酷。

      秦砾近乎是用尽全力掐断了通讯的信号频,耳麦那边没心没肺声音戛然而止。

      ”给。“关上麦。秦砾把手交给了程乐云。

      他的手被冻麻了,程乐云小心翼翼地帮他取下已僵硬的手套,像撕开一层血肉人皮。虽然他秦砾没有反应他为什么要剥自己的手套,但是麻木的神经已经做不出反抗的举动。

      秦砾依旧感受不到疼痛,而充当护工角色的程乐云则是注视着秦砾左手掌心。

      那里横亘着一道长长的旧伤口。

      像被金属割破。

      鬼使神差地,程乐云戳了戳那旧痕迹,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秦砾的手像未解冻化不开的冰雪。

      秦砾本人更是扎在风雪中,可怜样硬生生地暴露无遗,如同被困在雪中的大橘。他虽然被冻反应慢了,却不是干喘气的废物,即使切断了通信频,还是有法子给技术人员传递所在的信息。

      他对程乐云交代道:“帮我,把口袋里的烟花拿出来。”

      早些年,程乐云在社交平台听过一首歌曲,旋律悠扬,里面最开头有一句台词:“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也没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

      歌词里刻画的景色浪漫梦幻,很吸引人。午夜梦后,陶醉不已。

      他没有想到,焰火绽放于空,光是极光搭配还不够,信号放出的瞬间,闪电也随着而下,烟花与闪电的碰撞像拥抱久别重逢的爱侣,彼此交融。站在那大自然的奇景之下,他第一次感受了宇宙的美学。

      脚下风雪征途,头顶是闪电烟火。

      他握着秦砾的手,相互扶持行走。

      “不好,”听到异常,小楷那玻璃的脑瓜,水晶的五脏,通明透亮如斯,铁定比韩年更靠谱些,他顿时反应过来,有些不安,担忧地看着屏幕。“可能是失温。”

      晶莹的冰障并没有掩饰真实的面孔,风雪呼啸,它暴虐地笼罩世人,严寒不遗余力地展示出它的威力,无声地告诉周遭经过的旅人:这里长年结冰,这里无迹可寻。

      如玻璃碎钻的冰碴儿辉光闪闪,盖住死神路过的森森冷意。无边的雪地之上,窒息僵硬雪盲冻疮饥饿,不安恐惧疲惫呼吸困难失温休克。天然形成的棺材无情地容纳住死亡,死神一起钻进风雪,吐着残忍的蛇信子,逼迫着与人类这个基数庞大的物种不得不低身屈服,交出自己仅且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

      时间沙漏似的流走……

      秦砾并不是畏惧死亡,死亡于他而言无足轻重。心愿系统里有太多任死亡征服的人,与其说人们贪恋所谓的“永生”,似乎他们奇怪地更加看重香火传承,清明祭祖。比起死亡,更畏惧时光的镰刀下的”被遗忘“。

      光线惨淡而微弱,反应已近乎为零的秦砾连思考都费劲,他就如失去电源的废物机器,微微发着几不可察的抖。

      但即使再细微的颤抖,程乐云还是能发觉。

      那双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因为寒冷而冻得僵硬苍白,透着薄薄的浅粉,像初雪新绽的春樱。

      美壮怂人胆。

      他嘴角含笑,如农民伯伯发现刚破土的新芽,炯炯大眼已经闪烁起对小白花初成时的神采。他自己被冻得脸色发红,倒是生起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元气,对着秦砾煞白的脸,木僵的四肢,程乐云蹲下身,掬起一把碎雪,捧过秦砾的手直搓。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冻红了多难看啊。”他垂下头,眉目漆黑,少年的稚气里沉着青涩朴实的细腻温柔。

      他握着那个指尖,如拢住寒冬的落梅,一边细细地搓一边心里评价。

      两位技术观察员看不到,这人脸上的满足,活脱脱像刚给淘气捣蛋的宠物沐浴完,浑身散发如释重负的满足与耐心,可惜被伺候的宠物并不领情,秦砾不理解他的讲究:“又不是没生过冻疮。”

      他不能理解这个雪地里留下来受罪给人搓手做护工行为,固执的傻缺玩意儿程乐云含笑,梨涡深深嵌在脸上,他洋溢着秦砾看不懂的灿烂,连反驳的话都说得轻柔。

      “用热水洗手的话会很痒,像这样,用雪搓热了,等回温了,再用温水洗手,涂点手霜就不会难受。”

      他像嘱咐狗狗一样,拾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耐心,还收了一颗柔软的心。

      只因这场雪仿佛让他又看见了七七。

      他又看了一眼,男人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方中带圆,指肚如淡白的花瓣儿,程乐云反反复复地揉搓着,如溪边池水的浣纱女。一江池水搅乱了原本的平静,活络之后又不领情地抽回去。

      两人跌跌撞撞地艰难前行,鹅毛大雪盐巴柳絮似的不要钱地慷慨播撒,极端天气给这两位冻得皮肤龟裂的旅人生出了即将埋在雪地里的危机感。

      程乐云几乎是拖着秦砾这个人形雕塑负重长征了。

      片刻后,秦砾停了下来,声音还透着四周的冷:“程乐云。”

      程乐云别过头。

      “弃了我。”他的声音依旧一如既往地森冷。

      他看着他,仿佛是和陌生人散步,到点就要告别。

      仿佛他们之前的出生入死屁也不是。

      死亡的寒意并没有改变这人骨子滲出的孤傲与淡漠,他的声音甚至没有一点起伏,积雪的反射光倒映在这脱了烟火气的男人脸上,打上了层不似人间的滤镜柔光。

      秦砾吩咐到:“你现在从我口袋里取出所有东西,带上便利贴,两个人足够你探路寻找这雪山的裂缝处,我猜的没有错的话,应该是条冰河,越过去就能去另一个系统。”

      程乐云抬眸盯了他片刻。

      似在僵持着。

      秦砾明白他处于求生与救人的二选一的死局,所以他提前替他做好了决定,省却了他抉择的艰难。

      片刻后,秦砾见他俯下身,身体微动。

      程乐云依言,将手探进他的裤兜口袋。

      秦砾下意识松口气。看来,即使身体不得动弹,驾驭人的余威还是……

      “犹在”两个字刚冒出头,一股热气就喷上耳廓。

      秦砾瞪大眼,面色精彩万分。

      “我不!”

      少年的眼神又倔又犟,生着气。好似守卫巢穴的母兽,虚弱却坚定,汹汹地炸着毛,一幅不听你奈我何的样儿。

      秦砾一噎。

      他急了,瞪他:“你这人能不能分个轻重?”

      程乐云见对方又有抛下自己的心思,也不乐意,仗着怂胆怼了一句:“不逞能,你会死吗?”

      秦砾都懒得斜眼白他:“我死不了,你留下完全没有意义。”

      “留下来和你搭伙,我乐意!”

      “……”

      一时冲动,程乐云扼住了秦砾的胳膊,强硬地拉人直视对方。少年脱口而出的莽撞,好似鼓起勇气的告白一样。

      但是。

      顶着近距离的凝视,色厉内荏的孩子如瘪了的气球一样,顿时虚了起来,他别过脸,掩盖仓皇承不住那神情复杂的目光。

      分明是冷漠懒散的一双眼,此刻,听了那句话后,意外地沉默着,用探照灯一般灼热的双眼盯着他。

      少年的勇气在那眼神里变成了一株风中凌乱的小火苗,时盛时衰。

      影影憧憧。

      秦砾没再说话。

      寒天冻地,似乎把他将语未出的话音都冻了回去。虽然他依旧我行我素地紧绷着一个人。

      程乐云却在沉默中读懂了无声的妥协与软化。

      两人正行走在风雪中,迎着烈风,为了避免秦砾思维麻木,程乐云破天荒地开启了话痨模式。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扶着秦砾聊天,说白了就是他单方面的输出。秦砾不想理他。

      暴雪堆了行路者的去路,装有防滑链的车辙在雪地里拖行出长长的沟壑,他在雪地瞅见了几个梅花印。

      这让他想起,以前妈妈总在下雪后放七七出去玩耍,让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边铲雪的时候顺便一边给要买菜的程妈开路。回忆到这,怦然一动,就又想分享给秦砾。

      目光一错,发现秦砾正哈着气打哆嗦,不想,秦砾却好似课堂打瞌睡犯迷糊的学生,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顿时神色一敛,又重新拉上不近人情的臭脸。

      好假正经一男的。

      程乐云忍不住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和七七一样。怪可爱的。

      那张脸,精致得像展示柜里的专属非卖品,过往之人见了都会喘岔了气地惊叹两句,却爱板着装酷的冰冰的脸。

      这厢还在欣赏造物主的创作,另一厢的主角已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程乐云好好想入非非,一股重力猛然往身上一扑。

      这样毫无预兆的投怀送抱愣是让人吃了一惊,顾不及品尝其中的惊讶与诧异,只好一把环住昏迷的冻冰。

      木桩的人眼见着被冰雪封印了意识,直愣愣地栽倒。

      程乐云几乎是靠着求生意识,坚强地挺了过来,并找到了一处栖息地——一个放羊的小屋。

      怀里的人在半小时前就行为异常。事实上,人体体温一旦低于35度,他们就特别容易半只脚踏进棺材板中。他们不仅会麻痹思绪,而且会做出极端的行为。他们极易产生太热的错觉,在极寒的情况甚至产生了宽衣解带的荒诞举动。

      这些常识他都能理解。只是这一切套在了秦砾身上,他一时间无法克服。

      失去了感觉支配权的秦砾,在昏迷中遵循着本能,他试着解扣脱衣,属实把程乐云吓到腿软。

      “等,等等——!”程乐云舌头都快咬到一块儿去了。他一边扶着失魂的人,一边阻着失控的举止。

      手忙脚乱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狼狈了。

      秦砾倒好,闭着眼靠着他,神智不清地呢喃,他的衬衫已接近半敞开,搭在扣子的指尖已有了往下的趋势。

      眼瞧着越来越离谱,警铃大作,程乐云吼:“快住手!”

      一咬牙,程乐云直接上前,一把抱住对方,死死固定他的行动。

      程乐云急的汗流夹背,精神恍惚的对方倒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一刺激,发出了声近乎不堪的喟叹。

      麻了。

      实际上,程乐云并不知晓,冰雪禁锢了秦砾的身体,可没有完全封印他的意识。在时有若无的激荡中,秦砾好似荡在人间黑暗之河的一帆小舟,任由浪打潮颠,他就在那艘船是那个怀着宁静之心听着雨眠。

      直到那个煞风景的声音出现震动耳膜,如石头一次次砸江心湖面,破坏现实的一出出剪影,激越出一波波的涟漪暗流。

      小舟上的闲人本没打算理会这些小浪涛的。他在这片无忧无尽的旷野享受宁静,直到嘴边被一个湿润的东西触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暴雪荒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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