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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答丢夫之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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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心愿之后,程乐云一直在做噩梦。
梦里,秦砾一身都是伤。他背着他,秦砾的身体像那会在魔镜中那样的冰凉的。
他不停地在唤。
可是无论他怎么唤,秦砾都没有回应,他的身体越来越轻,像被初阳蒸发的朝露。
一点又一点,背上的力量不断地流逝。
他的腿却颤抖着,灌了铅似的难以支撑,他只能恨恨地与意志搏斗。
他感到,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地滑落……
“秦砾——!”
“程乐云。”
远处,有人回应了他的呼唤。
他扭过头,看见了微笑的秦砾。他摘下平时佩戴的眼镜。
那个“秦砾”走到他面前:“他早不在了,弱鸡。”
恍然从噩梦中惊醒。
程乐云喘着气。
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曾经说,人的欲望分为三种境界,本我,自我,超我。本我追求快乐,自我渴望而屈服现实不可得。程乐云陷在梦魇的自我泥淖里不得脱。
这是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秦砾的死亡。
以前是在梦里,感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经过那场大火,现实给了多么无情的一个耳光,宣告自己有多么不堪一击。
无法消化这种负面情绪的他,从床上起身,往厨房走去。
安全区闹鬼的壁橱在背后吹了一声口哨,挑眉道:“好家伙,又去做饭了。”
程乐云这回真认真了。
他心想,既然确定了要追求,就蚂蚁垒土筑长城,一步一步慢慢来。
而这人类一小步的初始节点就放在了抓住秦砾的胃这个策略上。
壁橱竖起耳朵,清晰地听见厨房传出的魔咒——鸡子鸡子你莫怪,你是我的一盘菜,今年早些去,明年早些来。
念完口诀,程乐云手起刀落,咔嚓几声下去,那生鲜活禽直接被抹了脖子。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积木屋。
程乐云人生最尴尬的事情大概就是那晚情绪的崩溃。
他抱着秦砾直哭。
更离谱的是,他哭到自己脱力后,居然晕厥了过去。
他被一身伤的秦砾带了回家。什么也没记得。
头顶枪灰色,阴云盖住种种不定的思绪,异样从中撞破,云层霸道地吞噬掉翻滚而出的光,由浅灰色的片片薄云如曝晒于日光下的雨鳞,稀释浮尘,射出束束光阵。万丈阳光慷慨地倾泻大地,地面上缓缓落下一抹黑影。
人皮站在古堡外。
古堡里的少男少女们看起来和她一个年纪。
她们都像被拘禁在无法成长的空壳之中,时光的镰刀对她们手下留情。他们的时间在牙医对她们进行全身麻醉拍照之后就完全定格了,无论是死是活。
他们永远跨不出他们童年。
那些羞于说出口,恨没能得到报应的,被侮辱被伤害的童年里那以爱为名的催杀。
活着比死亡还痛苦。
他们不得不把自己圈禁在梦幻浪漫的初恋乐园,他们不得不告诉自己,是被爱着的,将伤害去病化合理化,将行凶者洗白冠上爱的王冠。
星辰距离他们多么遥远,像极了人世间的温暖,他们未老已竭的心。
秃顶的老男人跪在纯洁的女孩旁边,泪流满面:“净化我把,宽宥我的灵魂。我是多么的爱你。”
“我爱你,我是永远追随在你身边的羊羔。”
她在这浓烈的大火里再次观赏了这出自欺欺人的人间喜剧。
这一幕戏剧看下来,人皮乐不可支。
天亮了。
秦砾额头染血,背着秦砾走出便利贴时。
他们的背后是熊熊烈火。
看着古堡燃烧的大火,火中走一个人影。
秦砾背着程乐云,他望向他的眼神无比的冷。
秦砾的眼神让他战栗、恐惧,又激动不已。
她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永远逃不掉这个魔掌。
这是这个时空的爸爸妈妈。
遥远的记忆将他唤到了以前。
他停在记忆之镜的水波之上。
如镜一般的湖面之下,展露出的是她瑟缩在角落里的画面。
打斗争吵咒骂,炸弹般地轰炸在她的四周。
那时的她只会哭。
她一直在哭。
她看见妈妈在爸爸身下,握着尖刀,露出魔鬼的獠牙。
本想着这麻雀进烟囱不死也好歹掉一身毛,真没想到,落网的鲨鱼,搁浅的鳝居然还真给跳出来了。
人皮勾起了嘴角。
“爹地~”她抛了个媚眼,“欢迎回来~”
秦砾背着程乐云,缓缓上前,走到她身旁停下,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清的声音,严肃道:“你们打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回去告诉你爸爸,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人皮扭头,余光看到昏迷的程乐云,睡得很沉,那张脸,和午夜梦回她恨不得夜袭掐死的完全重合。
她的笑容都像带着一个官方的面具。
同质的冰冷疏离。
远处的韩年注意到他们,哇哇地飞扑了过来。
秦砾最后放下话:“给我滚。”
逐客令都下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抬眸看着奔来的韩年,秦砾的伤逝严重到她一下子愣在原地,浴血的男人背着昏迷的队友像刚从血水里打捞起来的,韩年眼含着热泪,不敢上前去。
秦砾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体自发地感受了自己无力承受那种加速度带来的重力。
秦砾负了伤。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吃力,于是,送程乐云回积木安全区,他就去找了小楷做了一次检查。
他也随之被押运到了安全区的医院配合治疗。秦砾选择住院。他想暂时先冷静一下。
小楷板着脸,凝重地走进病房。造化弄人,之前受伤养病的他此刻却成了医生的传声话筒。
秦砾点了根烟。这是他预料的到的。他能想到,什么的结果,他也做好了准备。
他能呆在这个时空的时间应该是不多了。南飞的燕子北去的鸟儿,早晚都是要飞的。提前抽了命运幸运卡牌的人,还终究什么圆满其所,九死未悔走到黑。他光杆司令一条,无牵无挂……
想到这,脑海里又浮现程乐云那哭得伤心欲绝的脸,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
哎。
他又抽了一口烟,站起身,给了小楷一个眼神。
秦砾这个人,煮不烂嚼不碎的老牛筋,铁板一样的硬心石,自然不想看那宝贝疙瘩爱哭鬼掉小金豆豆。
小楷黑着脸开口,似忍无可忍:“医生让我问你,你还要浪费医疗资源多久?”
他的转述文明许多,医生的原话是让秦砾这个身强体壮的老牛马上卷铺盖走人。
检查结果,身体健硕,拉踩了程序员脆皮小楷一百倍。
昏睡的程乐云就这么错过了他最在乎的人这么重要的好消息。
然而,闻言秦砾立马弓起身,又咳了几声:“再检查下,我再呆个几天。我背疼——咳咳”
小楷脸顿时拉的三尺长。
上次秦砾淋了场血雨,打了场硬仗之后,程乐云见韩年这个炊事后勤一口半米高的锅再煮口100个人都喝不完的姜汤,瞬间明白了上回自己吃韩年送的补药肿了两天的嘴泡的理由,痛定思痛,他不忍这无法无天的小妮子暴殄天物,当即剥夺了她的掌勺权。
秦砾说自己是小伤,休息就好。程乐云却并没打算这么想。
直球少年开了窍,每天清晨提着瓦罐餐点准时准点地赶到病院。
她们两个家伙,一个缺心眼,一个没心肝,活像两个讨债鬼。说是来探病,尤其是韩年,一脸喜庆的样子更像是白嫖了便宜儿媳的亲家母。
小楷也坐在一边,老赖秦砾不让他透露过多,硬包装成为了媳妇身残志坚的好同志,说秦砾失血过多,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护工,短暂疗养长期照抚,天花乱坠,大有一种此人下半辈子无法自理的碰瓷劲儿。
也就只有关心则乱的程乐云会信他的鬼话。
医院里。
秦砾看着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笑嘻嘻地掠取零食的韩年和人皮无言。
没心肝小楷按着椅子:“安全区的宿舍调节确实有碍身体恢复,来医院提高一下待遇也不错。”
没头脑嗑着瓜子:“本来纯粹来试一试刺激一下这一伙子,没想到效果过好,几乎可以说发愤图强。我最近见他,不是在练习室刷心愿,就是在锻炼备战去系统。你们两个在地下室呆了一晚,你这伤给他打了不少鸡血啊。”
练习室是心愿系统的一个收藏库,和真刀真枪的系统不同,算是个全真模拟区,收集不少人的心愿,这些心愿如果一不小心和伥鬼漏出的空白便利贴结合,就会形成真正的心愿系统。所以,秦砾几个回收进了一个封闭的小黑屋里,供人使用。
想要短时间提高能力的人可以带着便利贴进去探险,出来之后功德圆满,便利贴一消失,泡泡般的心愿又成了无人眷顾的南柯一梦。
原本小楷这个小年轻取了另一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叫大任室。
出自《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空乏其身。”
被集体否决了。
程乐云与他之前初入“鬼天不夜城”的状态已经算是天壤之别,胆子的大小果真还是依靠阅历来锻炼。上次韩年见他,熟练地穿梭于闹鬼的图书馆里,即使被书架两排中间不时窜出袭击的利爪挡住去路,也能眉毛也没抬一下,礼貌地说声“借过”,然后快准狠地披荆斩棘,在女鬼的惨叫声里云淡风轻地,大摇大摆地走远。
今天,小楷也在场。他比较客观:“除了练习室,程乐云还去了安全区的图书馆,查阅了不少书籍。”活脱脱可谓是个在酒楼荒淫多年一朝清醒洗心革面的浪子。”
说着,不动声色地把平板展示到了秦砾跟前。
屏幕上面详细地记录着程乐云近十天的网页浏览记录。
秦砾刚想皱眉呵斥他这不礼貌的举止,视野却扫到了那几个高频的关键字。
秦砾。
心愿便利贴。
还有一个,对小楷韩年是陌生的名字,却几乎纠缠了秦砾大半生的名字。
路氏集团。
发明设计了心愿系统的路氏集团,秦砾卖命半生的公司。
作为曾经旗下的中流砥柱,秦砾平静地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嗯,那可不。”韩年拨了颗新鲜的葡萄吃,还是绕到了美食的话题,“上次他煮的红枣甜汤可真的太好吃了。程乐云还答应等秦砾病好了,也给我炖一盅。”
说完,眼巴巴地瞅着秦砾:“秦哥,你这病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都看出,秦砾来这里,是有意使苦肉计。
秦砾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他却笑得很是无辜:“没办法,花眼老汉玩绣花,年纪大了,不得不伏老。”
韩年的粗话堵在喉管,欲言又止。
一个声音突兀地杀了过来。
“秦砾,我今天给你带了莲藕炖鸡——”
听到门外的人的声音,原来东倒西歪的两个家伙马上正襟危坐。
程乐云一开门,看看各个神情肃穆端坐地围着秦砾,像刚开完了个世纪峰会的样子。
“都在呢。”程乐云里头套着件修身白毛衣,围着简单的毛绒小帽,手里还提着一个卡通保温盒,也不见外地笑着打招呼,梨涡浅浅,似刚回家门看到一群亲戚拜访的女主人。
韩年的目光就没从食盒移开,那句就等你来了的心里话差点没憋住蹦了出来。小楷相比之下确实识相。程乐云也只带了双人的量,小楷一眼瞅出了那分量,就拉着韩年往外推。
她被暗自扯了一下衣袖才回过神,秦砾已经在瞪她了。
领会其中的逐客令,几百瓦的电灯泡顿时有了该退场的意识。
她拉上小楷一致地站起身:“你来啦,那我们先走了。”
“不再坐会儿吗?”程乐云也客气了一下,他自然地把食盒放在床头柜子上。
“不了,天天来也不差这一时。”韩年摆摆手。
他们寒暄过后,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贴心地带上门。
一踏出医院,韩年就乐了起来:“真有他的,这苦肉计算盘打得真响。不过程乐云还是蛮不错的,对谁都很友好,没什么架子,对精神体也不错。”
从前,他们也不是从没幻想过秦砾的对象,终归是想象力不够限制了范围,没考虑过了这种爬高梯子摘月亮的难度。
小楷默默。
提到这个,韩年倒是开了话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看到精神体。”
人皮就如清晨的露水一样从他们中间蒸发了。但是这也没什么稀奇,精神体向来我行我素不交心,对于他们的去留,无人问津才是常态。
小楷没接话,也不影响韩年输出:“还是说回程乐云把,他最近去心愿系统去的勤。之前你不是说,程乐云还专门找你查地狱犬的新人资料,一看到照片,饭都没吃就过去了。每回出心愿也不见他这么殷勤。”
程乐云通过那些数据,也找到了不同的练习室,上周他去的一个是投稿博主发布错误的下颌线训练视频导致求美者关节紊乱的小练习室,那个心愿挺别致,许愿希望信息过滤还有容貌标准的多元化。
这点小楷也是同意的:“最近的系统出勤率堪称劳模典范了他还认识了新伙伴呢。”
韩年觉得怪逗趣:“他这颗红杏不是想出墙吧?哈哈哈,秦砾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吃醋。”
“他们也没主动告白过,凭什么吃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还需要捅破这个窗户纸?”
“仪式感懂不懂。”程序员不同意,过程很重要。
韩年:“我看即使是坦诚相告,程乐云也愿意的,你看他平时他的眼睛什么时候离开过秦砾。”
小楷中肯地点头。
“只是,”韩年一顿,“不知道他两什么时候真的能结契。”韩年小楷不愧是秦砾带大的,也确实明白秦砾那猫儿见了鱼想求荤的心思。
提到结契,大家都沉默了。
秦砾作为系统的bug,处处都处于系统的条件之外,也包括他的婚姻。
不能结契的爱,就像头发丝绑的露水情缘。即使有穿云箭,一旦苏醒于现实,他们所有的过去都会清零,爱恨过往尽数尘封,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