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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镜中乐园5 ...

  •   《人间乐园》的巨幅油画里有两百多副躯体。

      他们以超现实的方式存在,冷眼看着面前的荒诞。

      无数浓烈的红浇在了黑暗中,撕裂黎明的破晓。

      而另一个系统,韩年也站在这幅油画面前。

      她的思绪走马灯地阅过所有的细节,画上每张人脸都挂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她在想,秦砾程乐云被困在另一个系统中,那她们能做些什么。

      她已经对一切非常清楚。

      可她既找不到便利贴的边界,也找不到心愿系统的新人。

      小楷也因为精神体的干扰无法取得联系。

      她就像一个孤岛。

      这一切像极了她幼时的遭遇,在遇上秦大哥之前,她那可悲的逃难的童年。

      逃避流弹的一家在路上跋涉,她坐在车的后排。一家三口挤在车内,连窗户都紧紧闭上。

      宁做太平人间犬,不做亡国流亡奴。

      战争之下,人命微薄如草芥。不足五岁的她坐在车后排,父母开着车。

      前面的武装士兵举着枪不知道说着什么。

      语气严厉好似警告。

      很快,口头的警告就变成了实际的行为。

      像新春佳节接连绽放的烟火。

      枪响之后,无数散开的血色花瓣,附在在玻璃上。

      前排的父母中弹倒下。

      浸在血污之中的她,那么小,只会不停地哭,她不停地敲砸着碎成蜘蛛网的车窗,她想求救,她哪里知道,最安全的其实就是车内,十面埋伏,皆是虎狼。

      镜子反射的她,渺小如蝼蚁,溺毙于深海,什么也做不了。

      她以为她已经长大了。镜子前的她,褪去婴儿肥,亭亭出落成一个活泼的姑娘。没有染血的衣物,没有横冲直撞的炮火,过往昔日洗褪了颜色。人体自我保护机制成全了她的无忧无虑,可是,在困难面前,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始终还还是当年的那个,废物点心。

      她以为顶天立地的孙大圣,其实不过是强颜欢笑自我麻痹的孙大剩。

      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那是无能者的痛苦。

      人皮站在她的背后。秋后蚂蜂一般无精打采的韩年兴致不高,她的情绪甚至不需要触碰就能被作为精神体的她感知。

      “其实,”人皮张开口,精神体动了恻隐之心,“我能理解。”

      韩年转头看她,挂着泪的眼里充满惊讶,没头没尾的话敲得她一怔:“你说什么?”

      人皮又重复了一遍:“我能理解为什么温莎会和另一个系统的人合作。”

      韩年皱眉:“什么意思?”

      “我说,我能感知到,那个系统的新人和便利贴都已经出现了。”人皮顿了一下,“你不用担心。”

      韩年抹开了眼角的泪:“我没有。”她哭得像只可怜兮兮的垂耳兔,眼睛还包着泪,别别扭扭地问:“他们还好吗?”

      人皮上前,用小拇指勾住她的手:“别担心。”

      “如果没有人可以依靠,”她轻轻地说,“你至少还有我。我保护你。”

      内心汩汩一暖。

      韩年忍不住斜睨,随即又憋屈地瘪嘴,实话实说道:“可你也好像没什么用。”

      人皮一笑,也不恼。

      她故意捏了捏她的手,这一下,韩年触电似的,感受到了汩汩的暗流,从他们接触的地方慢慢汇聚到自己身上。她讶异地转头看着人皮。

      人皮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解码同类的记忆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我消化好了,现在也分享一下。”

      韩年瞪大眼。这回她发现,这家伙突然高大到要弯腰才能和自己对视说话,她挂着漫不经心地痞笑,手掌压着墙面,意外地宽大,几乎是把她摁在了墙壁上,呼吸差不多要和她贴到一块去,喷在耳边的气息像软乎乎的猫咪的亲昵。

      她说:“你知道为什么约翰会那么讨厌,甚至要用生命揭发那些过去的罪恶吗?”

      人皮指了指画上两个拥抱的小人,可惜韩年此刻已坠入了深深梦魇里,视线里的她的五官模糊,没有听清耳语,“约翰原本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做马克。”

      “因为漂亮,被牙医留作了纪念,他把骨灰磨成粉,混进了画里。”

      他,才是永远找不到的新人玩家。

      汩汩的记忆漩涡网罗住了韩年。

      入目的先是一张相片,她像漂浮在泡沫中,巨大的泡沫隔绝了她的视角,韩年手一伸长,要凑近看清那模糊的相册,还没动,那视线越来越清晰,是小白花里的那场变装舞会。

      在大榆树下,小温莎,不,这个时候应该称呼作房情根,白色绷带的小木乃伊造型。她和哥哥们受邀这场舞会,刚到场,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们兴奋地合影。

      房丫头搂着约翰哥哥的脖子,转头对镜头笑出一排牙齿,比了一个胜利的“V”。

      约翰穿着护士服,有些害臊,独角兽玩偶头套挡着脸不配合。

      负责拍照的大树马克放下相机,取笑自己这个双胞胎弟弟。马克比约翰早一分钟,可看起来,兄弟两人如同复制而出,一个沉稳,一个羞涩,像镜子两端的人。

      房丫头见约翰不给面子,推他。

      小约翰哄着闹脾气的她:“不要生气嘛,我的气球给你。”

      “哼,我才不要。”

      “你拿着嘛,我求玛丽阿姨很久的,很贵,攒了很久的。”

      “哼。”房丫头仰起头,鼻子出气。

      “是啊,隔壁的简爱吵着跟约翰买,他都不给。特意给你带的。”小马克摘过喷泉的小白菊,别在她耳朵上,给弟弟解围,“弟弟说,礼物只能送个漂亮妹妹。。”

      “真的吗?那我要。”房丫头一听到女孩子要抢,胜负欲就先涌了上来,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气球并不好看,红彤彤的。

      颜控房丫头瞅了一眼,就很不喜欢。

      可是,那是小约翰送给她的。小约翰在福利院说过,虽然他们现在还小,但以后他都会把最好的东西准备给她。他说,长大之后,他要娶她。

      再丑,她也不会真的嫌弃。

      她接过牵着气球的绳,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如果时间倒流,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接受这个气球。

      红气球非常刺目,粗糙的线连着浮在天上的气球,像老天不忍坠的血泪。

      舞会还未开始,房丫头玩着玩着,不慎脱手,居然飞到了二楼。二楼是不允许孩子上去的。初来乍到,她这个受邀舞会的孩子本能地依赖亲近的伙伴,闯祸了也亦然。

      房丫头因为漂亮,在福利院出了名的任性娇蛮,到底年纪小,哭哭啼啼地去找马克哥哥。

      小约翰皱着眉,表情为难:“要不还是下次再买一个就好。”

      房丫头抽噎着,不依不饶,吵闹着。

      小约翰求助的看向自己哥哥。

      小马克性子稳重成熟,孩子们都喜欢围着机智的大哥转。小马克见房丫头呜呜啜泣,叹了口气,答应了。小约翰脱下头套扔在一边:“我也要去。”

      他们三个悄悄趁舞会开场,灯光暗下之后溜上了二楼。小团队像极了哈利波特的冒险三人组,有些小畏惧,又隐隐兴奋,自信满满地上楼。

      “气球飞到哪个方向?”小马克低声询问房丫头。

      “那里。”房丫头一指。

      三人憋着气,鬼鬼祟祟地移动过去。他们好似雪地探险寻宝淘金找刺激的玩家,找着红气球。

      “那里!”小约翰突然叫。

      “小声点。”小马克骂道。

      挨训的小约翰一缩脖子。

      房丫头也趁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警告小约翰。

      小马克示意他们在这里等着,把脖子上的照相机取下来挂在房丫头那,给了约翰一记老实点的眼神命令,接着,自己悄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气球卡在储物柜下方,绳子悬空在楼梯上方,就在十几步之外,需要探身出去扯。

      这个过程非常有趣刺激,小约翰看着自己哥哥,靠在墙,小心翼翼地移动过去,贴着墙面,生怕发出声响,紧张又激动地抓着房丫头的裙子,默念“哥哥加油”。

      小马克抽手去够。

      房丫头和小约翰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指尖触碰到绳子的线,哥哥踮起脚尖,探了过去。

      掌心一把拢住绳,扯的红气球顽皮动了动。

      到手了!

      两个小观众内心雀跃欢呼。

      小马克也舒了口气,回头看两个激动的小跟班,展开笑容。

      男孩单纯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僵硬在一声响动中。木质门板粗糙老旧,光一点点从里面漏了出来。

      三人顿时脑子空白,面色骤白,本能嗅到一丝难抑的恐怖。

      小马克遇鬼一样定住,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木门打开。蓝色的三角形图案镶在门上,跟着木板缓缓移动。

      房丫头反应极快,一把用脖子上的白绷带封住小约翰的嘴,趁迟钝的约翰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使劲拖着往装饰摆件后面躲,谢天谢地,二楼角落里有个巨大的维京人龙头船装饰,完美地挡住两个幸免于难的小家伙。

      “小男孩,你在这里做什么?”房间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爷爷,穿着白大褂,似乎是个医生。男人在房间内低头打量这个闯入的陌生男孩许久,眼神充满审视。

      马克鼓起毕生的勇气,开口:“不好意思爷爷,我妹妹把小珠子弄洒,有一粒怎么也找不到,所以我上来看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走。”

      说完,马克也不顾气球,解释完急哄哄地转头就要走。

      “是在我这里。”男人突然说。

      撒谎!

      转身的小马克一僵,躲在角落的两人也同时倒吸一口气。

      老医生握住门把手,笑得十分绅士:“我确实捡到了一个珠子,进来把孩子,我拿给你。”

      不,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直觉这回感染到了角落里的两个孩子,他们瑟瑟发抖,内心大声呼喊。

      小马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用了,我伙伴还在等我……”

      “你还有其他伙伴吗?”男人影子覆了上来,完全把哥哥笼在了阴影中,那是一双黄铜色的眼睛,像虎视眈眈的蛇,“是在玩躲猫猫吗?叫上他们,我这里有点心和热茶,让他们一起歇息。”

      房丫头手下意识收紧,勒得约翰吃痛。

      男人的话说的非常诚恳,可理智的警铃大声作响。

      小马克连忙打断他:“不用了先生,我是一个人,我是怕错过舞会而已。谢谢您。”

      “是吗,那真是遗憾。”男人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不必客气,进来坐坐,珠子我拿来给你。”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仓促突兀。

      小马克怕这个警惕的男人察觉,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他们来不及呼救,也来不及告别。魔鬼已经顺利地诱骗了目标,拐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哒的一声。

      独特的门轻轻合上,声音仿佛死神的高跟鞋踩向地面。

      两个小家伙惊魂未定,等房间里没有动静了连忙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约翰的嘴磨破了,满嘴是血,房丫头脸血色尽褪,发着抖。

      他们呆在榆树下,一整个晚上,连舞会都没有参加。

      有路过的大人看到两个落单的小孩,关心他们。他们都只回答:“我们在等我的哥哥。他在二楼。”

      孩子们把经过告诉了好心的路人。

      “哦,那个牙医啊。”路人听完,纷纷表示,“没关系,他是好人。”

      每一个人听到老人,都无一例外地点头开解。

      好人的界定标准是什么,是否坏人作恶的时候也认为自己是积德扬善的大好人?

      天都快亮了,他们还是没有等到舞会结束,两个小家伙既没看到马克哥哥,也没看到其他的小伙伴出来。

      好在他们早已习惯了无家可归风餐露宿,流浪似的在夜晚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相互依靠地熬着,也没什么不适应。

      小约翰很快就沉沉睡去。他抱着那个独角兽的头,梦里也不忘喊着“哥哥”。

      同个年纪,女生容易多想,更容易早熟。房丫头见小约翰熟睡,偷偷趁着夜色又上了一次二楼。

      她身材娇小,行动也灵敏,嫌弃有人拖后腿,很快就靠近了。

      红气球还在原来的位置,这回,她连看都没看,她躲在楼梯交界的一个杂物堆里。她第一次上来就看中这里,简直像个垃圾堆,东西横七竖八堆在一起,漏棉的锚具,生锈的金属,干枯的花束,泛黄发臭的的旧书和皱巴巴的衣物,虽然泛着难闻的味道,但很适合躲避与隐藏。

      房丫头藏了进去,而后捡起一个珠子,重重砸在了那个挂着蓝色三角形的门上。

      干完这一票,她马上窝回了原位。

      她听见重物委地的声音,接着,还有一声凄惨的呻吟,那声带极度扭曲变形,已经听不出原来的声音。

      可就在这个房间里传出这种声音的那一刻,房丫头如坠冰窟。

      门又一次开了,这次和刚才不同。

      那个样子是房情根毕生的噩梦根源。

      老男人狰狞如恶鬼,本就丑陋更显恐怖,他浑身上下都是学,一手拿着一个照相机,一手握着滴血的手术刀,气汹汹地推开门,像个刚从地狱爬出的妖魔。他喘着粗气,暴躁地四周张望了一圈,未果,而后重重地甩上了门。

      短短几秒,房情根被这一幕刺激到了,以至于,她浑身僵硬,无法思考,不敢动作。

      因为远远地,她看见了躺在地板上,马克僵硬的脸。

      那是个尸体。

      耳边的小白花无声坠地。像一条凋零的命。

      她没有想到,几十分钟前那么礼貌的人皮下,居然藏着这样的怪物猛兽。

      失踪的不仅马克一个,所有来的小孩除了房丫头和小约翰,统统都蒸发了似的。

      古堡里的管家发现他们两的时候也很惊讶,房丫头抹着鼻子解释自己发烧了,哥哥照顾自己才解释了过去。

      管家摸着他们俩的头,欣慰:“挺好的,也没什么可惜,我一会儿安排送你们回去。”

      小约翰忍不住问:“其他人呢?”

      管家:“他们被领养走了。”

      经历了那一晚,房丫头看人就像看披着皮的怪物,她站在一旁,冷冷地,没有反驳。

      小约翰还不开窍,哭着喊着要找哥哥,结果一病不起,换成房丫头在塌上守着好几天。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像有外力把她从女孩的躯体强行剥了出来,小约翰觉得瞬间就不认识她了。

      刺激确实太大,太痛了。

      这个现实饱受噩梦折磨精神抑郁的女人才会在系统的世界里分裂成两个人,雕骨坊里的她,不断复刻牙医的行为,简直是这个老男人最佳的模仿。也许她内心深处,也希望通过这样不断提醒自己,要复仇,要雪恨。

      与此同时。

      地下室里。

      电锯拖着地,割出一条呕哑嘲哳的噪音。

      地上斑驳不堪,留下一堆猎人屠戮过后的残羹。

      程乐云和秦砾不停地奔跑。

      服务生说,牙医是个变态强迫症,喜欢收集玻璃珠,他每杀一个人就会往玻璃罐里放一颗珠子,每天都会数,少一颗都会大发雷霆,珠子几乎是他的忌讳。后来,他发现福利院的小孩会擅自闯房间偷珠子,非常生气,就不再把玩那些珠子。而是磨成细细的粉末,请画家画到画里。

      跟着后面的男孩脖子上挂着一只独角兽的玩具:“别白费力气了。”

      程乐云的体力很好,秦砾更是不在话下。可是奔跑的过程中,程乐云发现,秦砾的脸越来越苍白,长睫如笔砚镇在了纸上,手越来越冰,指尖发紫血色褪尽。

      这不对劲。

      四周全是他们的倒影,他们穿梭于一面面镜子中。

      更加离奇的是,后面追的明明是人,影子却是各种怪物的形状。

      一次又一次,迷宫一般。

      就在他盯着秦砾的时候,余光瞥了眼两边的玻璃,好像有什么闪了一下。

      似有人影掠过。

      再一眨眼,却什么都看不清,四下还溅着枯褐色的黑血,点染在镜面上。

      秦砾在忍耐不住,突然跪下。

      他皱着眉,濒临崩溃的脆弱模样险些把程乐云拉回那场暴雪中。

      “宾客单。”他捂住身子,“这个便利贴有问题。身体好像有无数只虫在啃噬,太疼了。”

      像是把名字录入进就会出事的死亡笔记。

      秦砾感觉自己完全是在硬撑,他牙咬着腮帮:“得把那个东西烧了。”

      话还没讲完,又一击袭来。程乐云一把推开了秦砾:“约翰!你疯了!”

      程乐云气得血液近乎倒流,怒道,“难道你杀光了所有人,就能报仇雪恨了?”

      背后的男人追得并不着急,仿佛胜券在握,信心满满地上前,像个亟待收获的捕兽人。那个人从黑暗缓缓走来,慢条斯理地端详着这羔羊。

      “谁说我要报仇了?”男孩笑得任性。玻璃反射的银光涂满了古堡的墙,那化不开附着在镜子上的淤血如撕开浓雾假象,捅破虚伪烂疮的红日,亦如男孩发赤的眼珠。

      “我只图我自己高兴,”他血红着眼,“就像他们唆使我们拍照一样,不管我们说什么,他们也互相推诿。都是好人。都是朋友。我们不过只是闹着玩。”

      “我只是在学习怎么反哺而已。”

      玻璃镜里倒映着一个扭曲变形的野兽长影,狰狞的脸竟露出了慈悲的笑意。

      “我这么爱他,怎么会害他呢?”

      那样的小的躯体,在黑暗中拉出了膨胀无数倍的暗团,程乐云注意到,秦砾的背后,玻璃镜上的身影居然在扑向着秦砾。

      程乐云只觉得脑中嗡鸣不断,闷雷直直劈杀过来。

      秦砾窝在地上,整个人像只落蜘蛛网的蝴蝶,不得脱身,嘴里不断哀嚎:“疼,疼,好疼。”

      约翰从容地笑着。

      突然,程乐云猛地抄起餐具,往蹲下的秦砾砸了过去!

      一片刺目的皓白光芒爆破炸开。

      破碎的镜面折射着歪曲的倒影,嚎叫一声。哀嚎的秦砾消失了!

      果然!!

      程乐云抿唇,他脸色难看。

      独角兽男孩敛去了笑,白纸般的脸,月下近乎透明,仿佛死去的怨鬼索魂:“小家伙,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你不该背叛我们的。”

      他缓缓向程乐云走去,嘴唇蠕动着。

      程乐云步步倒退。压迫感导致的战栗攀附上前,似来自冥府阎罗殿的锁链。

      “秦砾不值得你这么对他的。

      “那么臭名昭著的一个科学疯子。他也是个变态,他和我们一样,疯狂迷恋。

      “你不该被隐瞒的。”

      程乐云暗自不妙,那双腿突然灌了铅似的无法动弹。他忘了,约翰也是精神体!

      “你不过是个替身,你知道吗?他几时眼里有过你,他要的不过是那张和路小北一模一样的脸!

      “他爱的根本不是你。你知道他为什么进心愿系统吗?

      “他们口口声声爱我们,疼我们,可他们何曾真的在乎我们?

      塞壬的呼唤无比洗脑,似湖面下藏着的水鬼魅妖。精神体天生就会记忆分享,如雪崩一般,所有的勇闯天涯的雪花扑杀过来,直往人向绝境逼。

      海一般的声音,潮一样重叠,程乐云捂住不停跳动的心脏,努力克制自己不发软屈服。

      “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

      “都是骗子,虚伪,人渣……”

      “小家伙,你不要爱他啊。他是骗子啊。”

      独角兽看着和自己一样年纪的男孩,想到了自己的亲哥哥:“他们骗我们。邀请我们来舞会。

      无数种稚嫩的声音交错出现,如杂乱无序同时共鸣的交响大乱奏,在程乐云的脑子里左冲右突。他瞬间感觉自己头痛欲裂,快要爆炸了一般。

      叮叮当当的笑语,声嘶力竭的惨叫。

      “我们从小就失去父母,在上学时,他们还把我的米奇拿走了。

      “我以为,终于有人注意我们了。

      “我以为只要这样,就会得到永远的照顾。

      “我以为,他们说的行为是我要为我的生活付出的义务。

      “你认识他多久,随便给你块糖,你就觉得他善良。

      “他们会给你刮骨,碾碎,像我们一样。

      “我们长不大了,永远的死在那个他们最爱的年纪。

      “他们都是魔鬼啊!

      “小家伙,你不要再傻下去。”

      那些黑雾从镜面穿出,从无形到实体,凄厉地哀诉着。也多亏了他们的泣鸣,给涣迷茫的程乐云坚定意志的能力。他闭上眼,没有再过多的反抗挣扎,原本钳制自己的那股力反而弱了下去,海浪涛涛地送来秦砾的名字,一遍遍敲打他的韧劲。他下意识张开双臂,不管敌人是否上前,穿云箭的能力流兀自在身体循环着,像紧紧连接着迷失战船的一根绳。

      秦砾就在身边。

      那种感觉,心有灵犀,破开了环境的桎梏,落回了交错时空的两处魂灵本身。

      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相信秦砾。”程乐云对着四面八方的诘问,闭着眼握拳反驳。他逐渐从脱力中清醒,“他爱我,是因为除了我,世界上再找不到比我更他的人。”

      “骗我也好,哄我也好,只要他在,就心定,就人安,就快乐。”

      “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秦砾他,”程乐云又吸了一口气,更大声地宣告,“也爱我。他需要我!所以,求求你们,让我回去。”

      铿锵有力。

      爱是这些怨灵一生求而不得的诉求。满怀期待地去相信,去憧憬,去争取,多数始于胸腔那勃发跳动的肯定。

      我爱他,他也爱我。

      热烈的心动怦然绽放,星火落于眉宇,落于唇齿,落于鬓发。

      这个回答如同重重地开了一枪,一切归零在所有巨响。

      似打动了一下,震颤的黑雾翻涌滚动,渐渐稀薄。

      镜子里的一切却好似落入了吞噬的黑洞中,浓雾底下的白光急剧收缩,砰的一声,不断碎裂。

      顺着滑落的碎片,程乐云看见了握着枪的秦砾。

      那样的冷峻,不会轻易宣于口却不停付出的秦砾。

      他也看了过来。

      他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紧张,如悬崖边待人脱险的人质家属。

      就那一刹,他仿佛丢了心跳。

      他轻声唤:“秦砾。”

      连唇边都起了浪漫的甜意。

      这男人依旧如初见时那样的遥不可及,却又如嶙峋粗虬的山川,成为了他内心的依靠,此生此世都看不穿,望不完。

      举着双手的约翰苦笑:“真是小看这家伙了。入魔镜居然还能全身而退。”

      此刻还有些晃乎的程乐云像躺在羽毛扇,轻飘飘地分不清楚梦与现实。

      哦原来是这种感觉。

      程乐云只是憨憨的,痴痴地望着秦砾。他呆呆站着,明媚一笑。

      枪口顶着脑袋的独角兽吹了一声口哨:“恭喜你们啊,通过魔镜的考验。”

      这些由怨灵铸成了镜子现在已然尽数碎裂,铺在地上,闪耀点点繁星般的碎光。

      “别动。”秦砾握着枪,压低声音警告。

      他不知道程乐云经历了什么,只当他现在意识不清,所以傻笑着。

      他和约翰单挑着,扭头就发现程乐云的不对劲,约翰还在那嚣张威胁,结果直接打脸。

      人与人的记忆总是存在罗生门。

      在温莎眼里,那个彼此救赎阴差阳错的意难平初恋,一到这里,就变成轻慢又随性的反派妖孽。

      他眉目英俊却不近人情,侧过脸时难掩凶狠:“你很骄傲把秦砾?有这么多人爱你。”

      那目光蜇了人一下,几乎想也不想的条件反射,秦砾猛然往后一退,挡住了那嘴咧开挖出的短刀。

      他的嘴裂出一个笑面人的滑稽样,像个小丑,和他眼角那波蓝眼泪纹身呼应。
      刀被别开后,下一秒秦砾的手腕被一拧,横侧着过肩重重抡在地上:“我可不怕枪哦。”

      真男人摔得狼狈,额上却一点汗也没有,腰部一挺,
      独角兽一把摁住,提电锯就要挥下。刚秦砾和他扭打纠缠着,一头撞上了旁边的落地灯。秦砾迅速反手一长鞭,拉着身旁落地灯就砸了下去,连带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顺势劈头盖脸砸下。

      他们手上电锯甩到老远。秦砾趁机揪住衣领,猛然一侧,情急之下,用身体往玻璃镜上市民撞上去,同时,秦砾反肘怼上他肚子,狠得整片玻璃哐哐摇晃。

      不想约翰也是个练家子,直接柔术借力翻过秦砾,转眼间,局势逆转,秦砾被一把击在墙上,那人直接抄起破碎尖锐的玻璃碎片就要反击。

      “秦砾!”这一冲突,招魂似的瞬间让迷糊的程乐云清醒,他着急大喊道,同时,一口气没喘过来撞到壁炉,程乐云见刀就要往秦砾颈侧刺下去,当场毫不犹豫冲了过去,迈出步子抄起东西就砸过去,对方背部受挫,扭头看他。

      原来他扔的是个小小的打火机,是怕秦砾抽烟偷偷没收的。看清东西的程乐云还脸一红,不过秦砾没注意。就这争取的一秒钟,给了秦砾一瞬的喘息机会。经验丰富的秦砾绞断对手去路,他双手抓住他那握玻璃的手,就往他胸口捅下去!

      短刃噗地已入骨,约翰像只愤怒的黑豹剧烈挣扎,发疯的力气很大,反抗直接划伤了秦砾脸颊,秦砾狠厉屈膝顶在人大动脉上,死命压住不给喘息机会。

      程乐云刚松口气,那约翰哪里肯受制于人,已双腿缠上秦砾的脖颈,近身搏斗的优势又一次将局势突变翻盘。独角兽躬身反杀,沾血的手抹秦砾的脸,眼里闪动锐利的狠劲,露出一排森冷的獠牙:“真是精致的一张脸,比温莎还漂亮。”

      “可惜哈,我是不死的。”独角兽眼中狂妄地曳着笑,“你们不用挣扎了哈哈哈!”

      程乐云不擅长近身,猛扑出来,攥住手腕,一把反擒住独角兽。

      秦砾喝道:“过来做什么,去做你该做的!滚!”他从未凶过他,这是第一次秦砾与他急眼。他不再是像以往那样的从容,几缕碎刘海半遮眉眼,眼睛却在黑暗中无比的亮,像藏不住锋芒的刀。可说完,也借一个时机,拾起遗落在一旁的电锯直击他的要害。大量恐怖骇人的液体,喷涌出。

      他催促:“程乐云,快!”

      镜中像容纳了数以百计狼群的野兽,成群结队地扑了过来。无数的小孩赤手空拳,把秦砾和约翰压在底下。再强的单人输出也还是抵不住不要命的车轮团战的。

      程乐云扔出的是一个烟花棒,火星自天空无差别坠下,烧开一片绚烂纷乱,满江怒红。

      那是和秦砾经历了那场暴雪之后。他随身携带的东西。

      秦砾是知道的……

      烛火抱住了油画,像贪食者眷恋地啃食。油画猛地往外窜了上百幅光裸的躯体,弹射出无数凄厉的惨叫,所有一切骤然膨胀,如汩汩冒出的淋漓鲜血,似江水泄洪喷涌,如丧尸爆开五脏六腑,突然爆发。

      火焰蒸腾,血水激涌,在人世间投下一次硫磺腥雨。

      “结束了。”秦砾看着木雕似的独角兽,那吞噬乐园的焰火。

      蓦然间,尸山血海尽数给火焰吞噬,激越琴声戛然而止。

      那个独角兽顿时如被拔去了爪牙,咬牙切齿,老实了下来,如困兽侧着血眸色厉内荏。

      原来,他之所以能够一而再三的疗愈,不是因为他和秦砾是个bug,而是他的魂灵补给源自于油画的怨灵。每受一次致命伤,油画里的人就会少一个人。

      这是秦砾和程乐云当时在围观那段荒唐的屠杀时发现的关键。

      约翰无法冷静,他是那么不忿,火焰逐步地爬上他的身体:“你们凭什么帮他们?”

      “难道曾经是受害者的你,长大后变成了一个暴力施虐者就是对了吗?”

      程乐云推开他,自己扶起了秦砾。秦砾的姿势有些生疏僵硬,比他刚才打斗的行云流水格外不相符。

      程乐云顺势一搂上秦砾腰,这一下整得秦砾瞬间跟树一样笔直。这样的举止实在大胆,暗自瞅了对方一眼。

      程乐云像着急在自己领地称王的护食领头犬,气愤地冲自燃的怪物吼:“你连好坏是非都辨别不清,有什么资格做审判者!”

      这个干净内向的男孩,胸膛温暖,笑容阳光,此刻白牙咬碎,一脸凶相,与怪物对峙着。

      秦砾怔怔地看着他河东狮吼。

      燃烧的油画将周围的一切都化为烟云。古堡嘶嘶冒着青烟,熏得人眼里通红。

      在浓烈的星火中,他两站在了一片雾气迷蒙的森林里。

      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也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但程乐云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爱意这只巨兽出了笼,完全没有章法地冲撞少年的四肢。

      受不住这情感波动,他狠狠地扑住秦砾,一把拢住,大声哭啕:“吓死我了,秦砾”

      一遍又一遍地唤他,仿佛这两个字是镇定心魔的药引,只有反复吟诵才能获得疗愈。

      他把自己埋在了秦砾腰间,怎么也不肯出来。

      少年人的眼泪滚烫,濡湿了被呼唤的人的衬衣。

      秦砾虽然老江湖了数十载,头一回懵在原地。这远比突如其来的拥抱更具有十成十的杀伤力。

      程乐云的身子烤火一样烘得他如刚出锅的糍粑酥软,不知如何是好的他满是伤痕,望了望天,无所适从。

      刚忍不住抬起手,抚他的背。

      不想下一秒,他又被用力推开。

      “呕”程乐云一下子跪在地上,哭着干呕出来:“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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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镜中乐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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