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花园》司植

5、绿岛荧天（二）

　　三分钟后，飞行器安全降落。

　　林川带着人出发，大雾一片，安喻坐在驾驶室，什么都看不清。

　　方云海蹲在地上，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安喻怀里抱着好几个他扔过来的密封保鲜袋，全是些没见过的零食。

　　“存货不多了，”方云海撑着腰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安喻身旁，“回去要尽快补货。”

　　安喻好奇的拎起一袋红白交杂的块状零食，“这是什么。”

　　“酸奶草莓干咯，听说异变之前的那些人都喜欢吃，当然这不是真的草莓和真的酸奶，”方云海撕开一袋，递到安喻面前，“尝尝，我缠了克莱尔三天，她才答应分给我这么一点，还是看在老大的面子上。”

　　安喻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嚼。

　　他当然没吃过草莓，但吃过草莓味营养膏，味道和这个完全不一样。

　　“克莱尔是谁？”

　　“克莱尔·米勒，实验室副主任，你吃的穿的住的东西，还有用的各种医疗用品都归她管。”

　　“那楚雁声……”

　　“楚哥专长是造武器，平时也帮哈音教授处理一些探测队员变异状态的事，”方云海拍了拍安喻的肩膀，“兄弟，你背后什么势力，能让楚哥大着胆子往我们队里塞人？”

　　安喻苦笑着摇头，“哪有什么势力，普通人一个。”

　　也许是因为周敬寒，但周敬寒不像是会主动向楚雁声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况且周敬寒应该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留在林川队伍里的实力。

　　方云海咧嘴一笑，“我猜也是，你放心吧，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你肯定会留在我们队。”

　　“什么？等等，你认真的！？”安喻大惊。

　　“洛曼不了解亚昆城的情况，”方云海神秘兮兮，“楚雁声也好，哈音教授也好，在亚昆城，不管什么人都不可能拿探测队当儿戏，没有探测队，亚昆城就没有资源，没有资源，所有人甚至活不到下个冬天。除非我们也学其他幸存者基地，把探测队的模式给改了。”

　　安喻有些发愣，“可我为什么会进这个队伍。”

　　他凭什么进这个队伍？

　　“那就不知道咯，”方云海眨眨眼，“但相信我，原因肯定没那么简单，说不定你是什么可造之才，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安喻嘴角抽搐：“你相信我，这不太可能。”

　　他能有什么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那一套突然变异的基因。哦，还有他养的变异海蛇……

　　方云海边和安喻说话，边打开行程路线图：“让我看——”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死死盯着控制台。

　　“怎么了。”安喻也跟着紧张起来。

　　方才两人聊天的时候没注意，这会突然安静下来，安喻才发觉身处的环境有多恐怖。

　　迷蒙的大雾笼罩了一切，前照灯甚至不能让人看清一米以内藏着什么东西，偶尔有黑影一闪而过。

　　没人说话之后周围安静的可怕，只有若隐若现的海浪声飘进机舱，或许还有奇怪的呼吸声……是人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机舱里也许并不只有他们两个生命体…

　　安喻越想越觉得不对，一阵酸麻顺着脊背直窜到天灵盖。

　　方云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安喻倒吸一口冷气，指着窗外朦胧的黑影，看起来像一个直立生物，“你在看什么，是……它吗？”

　　安喻不敢说的太大声，掌心汗湿一片。

　　方云海抬头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不是，你以为在演恐怖片吗。”

　　安喻有些崩溃：“那你倒是快说发生什么了。”

　　“异常导航探测仪坏了。”方云海指着一个不起眼的指示灯。

　　辐射之后人类所有的卫星全部瘫痪，地面磁场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辐射前普遍使用的导航系统陷入崩溃，当然，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哈音的团队研发出普西导航路径，唯一的缺点是会受到某种他不记得名字的异常场域影响……

　　方云海深吸一口气，他不是研究员，他不需要懂这些东西的原理，他要做的只是在每次出发前检查探测仪有没有正常工作。

　　但王牌飞行员有王牌飞行员的弱点，对这种常规检查工作，方云海一向不太上心。

　　“遭了遭了，这下真的要被老大打死了，”方云海神神叨叨的转了两圈，抓起防护服就往外跑，“你在这等我，千万别出去！”

　　安喻站起来，“你去哪——算了，注意安全！”

　　方云海眨眼间隐没在浓雾里。

　　安喻关好舱门，拿起方云海落下的任务资料。

　　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老队员让新人等在原地，新人往往不会听话。其他人原来的问题没解决，还要去救陷入危险的菜鸟，结束后还要拍着菜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没关系，每个新人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安喻每次看到这样的情节都恨得牙痒，他现在就要等方云海回来，不过这份资料——

　　“亮了没！？”方云海突然出现在驾驶室门口，安喻一个激灵，差点把资料扔出去。

　　“有人、有人在出发前破坏了检测仪，上次任务结束我检查过所有零件，之后昆克尼娅一直在停机坪，这东西不可能是之前出任务的时候坏的，”方云海走过来，盯着突然亮起来的指示灯，“正常状态下指示灯不会亮，除非导航路径出现异常，这地方不对。”

　　“会不会是刚才遇袭，指示灯坏了？”

　　“……有可能。”

　　安喻想了想，“但这份资料也不对，和之前67队的任务资料对不上。”

　　方云海接过来，看着安喻用笔圈出来的一行字。

　　——任务地……岛屿，风浪高——

　　“这是原本67队的任务资料。”安喻把另一份递给他。

　　——任务地……内陆干旱地区，水源缺乏，需警惕——

　　这显然不是拼写错误能导致的。

　　“我们要救援67队。”方云海沉默半晌突然道。

　　“嗯。”

　　“所以我们要和67队去同一个地方。”

　　“……对。”

　　“所以调度中心应该给我们同一份资料。”方云海咬着牙。

　　安喻点点头。

　　方云海深吸一口气，这下完了，他们来错地方了。

　　更离谱的是，他们可能还是被人刻意误导的。

　　如果67队的任务资料没错，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在这里执行任务，否则听见海声就该察觉不对，再加上与调度中心的通讯中断，稍微有点理智的队长都会选择立刻返航。

　　也就是说林川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任务地，准备营救根本不存在的求救者。而真正的67队还在某个干旱没有水源的地方等行动区派人来救！

　　方云海觉得脊背发凉。

　　行动区从来没有内鬼，或者说从来没有人想过内鬼存在的可能性，也没有人设置什么预防机制。

　　像今天这种情况，林川拿到什么资料就会看什么资料，不可能还会想要检查一下，看看和之前的资料是否吻合。

　　末世，这可是末世！

　　方云海想不明白，整个亚昆城的运转都依赖于探测队的任务，几座幸存城池之间相隔万里八竿子打不着，把林川害死了，把洛曼和薛妙妙害死了，对任何人有任何好处吗！？

　　或许还有其他势力幸存在野外……那也不对，不管是谁还不都是人？大厦将倾，人类和人类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难道不都是想要活着？

　　一瞬间方云海陷入了迷茫，他不懂，任何一个出生在异变之后的人或许此时都不懂。

　　但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而那天不会遥远。

　　现在，方云海来不及考虑这么多了。

　　他抓起两个背包，塞进几盒营养剂，转身走到操纵台拿起林川没带走的枪械。

　　安喻站起来，帮着方云海把装备理清，“我们要出去？”

　　——两个重型背包。

　　看样子方云海准备带上他。

　　“这鬼地方干扰源太多，联系不上老大，必须进去告诉他，”方云海套上外套，把缆绳扔给安喻，“我的精神阈值不达标，在高危任务地单独行动大概率会迷失、幻视、幻听、吓死、吓晕……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嗯。”这是一个他没办法拒绝的理由，可是…安喻封好背包，心跳如擂鼓。

　　*****

　　334号附属地。

　　这里猛兽很少，变异植物大多只有一副艳丽的皮囊，对人类没什么威胁

　　除了林川、洛曼、薛妙妙和方云海，A团1队还有其他三名成员，他们在这里执行着另一项任务。

　　任务很轻松，只需要找到一批十多人的幸存者，把他们带回亚昆城。

　　得救的人们围在冷光火旁，等待飞行器定位。幸存者们很高兴，眼神中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没人说话，他们都在看着那三名救援队成员——两男一女，全都低着头，盯着地面没动作，这在异象丛生的森林里着实有些诡异。

　　“诶，你说，他们该不是中邪了吧？”一位中年男子抹了把脸上的灰，悄悄凑到同伴耳边，“我听说……在这种地方……有很多致幻源……”

　　“别瞎说。”同伴拐了下中年人，“我们都没事，人家怎么可能有事。”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事……”中年男人盯着同伴，眨了眨眼，汗水积在睫毛上，让他有些视线不清。

　　同伴嘴角抽搐，狠狠掐了他一把，“你清醒点好吗，我看中邪的是你吧。”

　　中年人疼得龇牙咧嘴，立刻举手投降，裹紧衣服往同伴身边靠了靠。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须弥芥子用鞋跟碾断一截树枝，声音像淬了寒冰：“老大不要我们了。”

　　阿古拉拿手捂住脸：“果然那三个人才是他最喜欢的。”

　　“洛曼也就算了，我早就觉得林川偏爱方云海和妙妙。”陈一洲耸耸肩。

　　“这种低级的任务……让我感觉，”须弥芥子眼神如刀，“我们被流放了。”

　　男队员们叹了口气，其中一位站起来，锤了锤肩膀，“算了不说这些，飞行器快到了，我再去周围检查一遍。”

　　说完，他拎起枪向外走，很快隐没在丛林中。

　　须弥芥子看着他离开的背景，看了一会站起身，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让大家做好准备吧。”

　　*****

　　“你确定我们要带这么多东西？”安喻拎了拎手里的包，这么沉，逃命的时候都跑不动。

　　“啧，你还不相信我？”方云海背上包，有些气喘，“老大他们就带了几把枪，是因为他们厉害，你告诉我，你有杀伤性异能吗？”

　　“……没有。”安喻认命的叹了口气，紧赶几步跟在方云海后面。

　　“这不就得了，”方云海摸出手电筒，光束刺穿周围浓重的雾霭，“我也没有，所以要多带武器，多带子弹。”

　　安喻摸了摸后颈，湿度过大的空气又厚又粘稠，没有一个毛孔是自由的。

　　人类丰富的想象力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什么好事，安喻觉得自己需要说些什么话，转移一下劈叉到北极的注意力，于是他问方云海，“你是什么异能？”

　　“我是——”说到一半，方云海突然停下。

　　安喻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这里岛竟然不是近陆岛屿，大雾缭绕，视野里最近的岛凝成一个黑点，看起来像漂浮在海面中心。

　　岸边竖着一杆油灯，灯光昏黄，灯杆上系着一驾木舟。

　　安喻轻声道：“我还以为这里是无人区。”

　　辐射来临前，人类以为自己征服了所有的土地，异变之后才发觉地球有多广袤。

　　这些从未有人类涉足过的地方，恰恰是变异植物最遒丽、最危险的领域，实验室称其为无人区。很少有队伍愿意来无人区执行任务，入眼没有任何人类的踪迹，甚至连遗迹都没有。人类置身这种地方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十支队伍有九支都会迷失。

　　林川是无人区的常客，而这种地方方云海一般会留在昆克尼娅上，他是A团1队唯一一个精神阈值不达标的队员。

　　“我也。”方云海走到岸边，海水漆黑，灯油还有大半，看起来是这几日新添的。灯杆上的缆绳有些磨损，船……木质的，工艺很精细。

　　“这里有人，用木头做了船，还专门添了灯油。”方云海若有所思。

　　这是在干什么，方便人去岛上旅游，去他家做客？

　　“灯油是用什么做的。”安喻突然道。

　　方云海眨眨眼，掏出便携仪器，取了点灯油出来。

　　两人凑在一起，低头盯着仪器闪烁的红灯。

　　片刻后屏幕上出现结果，两人长舒一口气。

　　方云海也拍了拍胸口：“太好了，没毒，没有致幻剂。”

　　安喻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人油。”

　　方云海看过来，面容有些扭曲：“兄弟你这想象力不行啊，在这种地方会被自己吓死的。”

　　安喻愣了愣：“你刚刚说什么，致幻剂？”

　　方云海收起仪器：“对啊，这种地方经常有致幻剂的。但大部分致幻剂只会影响精神阈值缺陷者，比如说我。老大他们不用担心，只要精神阈值达标就可以接受实验中心幻境突破训练，实验室还定期提供抑制剂，总之——不用担心。”

　　安喻觉得有些不对：“你有精神阈值缺陷？”

　　方云海点点头：“对啊。”

　　“那还能加入行动区？”

　　“我飞行器开的好咯，凡事都可以破例嘛，”方云海摸摸头，“咱们走不走啊，老大还等着我们救命呢。”

　　安喻勉强笑了笑。

　　方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他不了解方云海，但这人好歹是A团1队的王牌飞行员。况且林川显然在这个队伍里有绝对的领导力，方云海一边说着林川很厉害，让他放心，一边又着急带他去岛上，像是完全想不起来林川临走前让他们留守原地的命令。

　　这正常吗？安喻有些不确定。

　　或许所有探测队都是这样的？队长的命令并不那么重要，遇到紧急情况可以自己行动……安喻尝试说服自己，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但是，一个任务经验丰富，而且清楚自己有精神阈值缺陷的飞行员，在没有事先检测空气成分，没有带防护面具，也不知道林川到底有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二话不说就带着一个刚加入队伍不过半天的新人冒然登岛。

　　这真的正常吗？安喻又说服不了自己。

　　他看了眼方云海，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我说，有没有可能我们现在已经中招了。”

　　“中招？中什么招。”方云海表情一呆。

　　“致幻剂啊，不是你说的吗。”安喻握紧拳头。

　　“不可能的，”方云海大笑，“哪有这么厉害致幻剂。任何幻境都有缺陷，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安喻心跳加速，拿出以前和人干架的底气，手绕到腰后握住匕首。

　　“合理性咯。幻境是精神的产物，看看你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是不是大脑的想象了，这种情况下幻境必然会发生松动。”

　　“……”

　　“换个说法，”方云海像是担心安喻听不懂，耐心解释道，“在你产生怀疑的一刹那，周围必然会发生不合理、违反常识、甚至不符合物理规律的事。”

　　“你看看，周围是不是一切正常。”

　　安喻僵硬的笑了笑，周围确实一切正常。

　　但唯一不正常的东西就在他眼前——就在刚刚，方云海边安慰他，边拿起刀，划开了后颈的皮。

　　没有血。

　　安喻表情凝固的看着一只萤火虫从方云海皮肉里飞出来，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的摔到安喻脚边。

　　方云海还在喋喋不休的安慰他。

　　安喻用脚尖顶了顶那只萤火虫，片刻后扔掉匕首，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他应该感到害怕，但却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

　　*****

　　334号附属地。

　　男人检查完周边，确认没有威胁飞行器起飞的因素，准备返回营地。

　　他走着走着，身后半人高的矮树丛突然一阵波动，他察觉到了，风有些不对。

　　男人停下脚步，探手摘下一朵钴蓝色的花，花茎的尖刺扎破手指，鲜血瞬间涌出来：“你来干什么，还不到接头的时间。”

　　“他们派我来问你，林川的事情……安排好了吗。”黑影躲在树后，盯着男人的背影，声音若隐若现。

　　“当然安排好了，”男人不解的偏了偏头，“就为了问这事？我说过不要冒然来找我，芥子警惕性很高。”

　　“不是我，”黑影有些无奈，“是他们，一定要找你问清楚。”

　　男人点点头：“好吧，探测仪在林川出发前已经破坏了，我了解方云海，上次任务结束后他检查过，这次出发前不会再检查。”

　　“任务资料？”黑影再三确认。

　　“改了，”男人叹了口气，“没别的事就走吧，我要回营地。”

　　“喂，你就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把林川引到那个岛上？”

　　“不在乎，不关心。”男人扔掉手中的花，掏出手帕擦干血迹。

　　“岛上很危险，林川可能会死。”黑影不依不饶。

　　男人离开的身影一顿。

　　“他不会。”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