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问》鬼推磨

99、第九十九章 喜欢

　　“无眠，回来这么早啊，怎么没多陪陪江小樊......”陆白霜话没说完，见赵无眠神情不对，放下东西后直接朝着厕所走去。
　　她皱了下眉，站起来，听着水流声看赵无眠洗了好多遍的手：“怎么了？”
　　章嘉和彭彦彬也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没出声，静静地听着。
　　“没怎么。”赵无眠只说了这一句就把话题岔开了，他擦了擦手，边走出去边问：“导员说什么了？”
　　“哦，就说了一些下半年的安排......”章嘉简单给他说了一下会议精神和论文方面的事，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好。
　　“无眠，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们讲的。”陆白霜还是问。
　　“真没什么，今天江樊妈妈过来了，我再过去就不好了。”赵无眠笑笑：“手上是今天给江樊买花时沾上的味道，想着快点洗下去会比较好。”
　　陆白霜皱了皱眉，叹道：“好吧。”
　　彭彦彬感觉没什么事了，就又拿起赵无眠借给他的笔记：“哦，对，眠哥，我这有一块没看懂，你给我讲讲呗。”

　　江樊的心情还是有些忐忑的，一方面是因为赵无眠刚才的反应，另一方面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和王钰解释戒指的事。
　　王钰拿到了戒指，就不可能看不到里面的字。他又该怎么说？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会送戒指并且在里面刻自己的名字啊？
　　江樊心里七上八下，像是偷偷拿了钱去买糖的小孩，瞒也不是，说也不是。
　　然而王钰好像根本就没有想提这件事的意思，她打开冰箱门，本以为会看到满满的速食产品，但却看到了一大堆新鲜的瓜果蔬菜。
　　她有些意外：“行啊，小樊，懂得营养均衡啦，我就说让你少吃点那些东西，不健康嘛！”
　　江樊回过神来，想起冰箱里是赵无眠给他买的食材，尴尬地笑了笑：“那些东西吃不饱，总要自己会点......”
　　王钰挑挑拣拣，觉得食材也够，就说：“妈给你做点东西吃，你好好看书。”

　　江樊看着那枚戒指，上面的红绳散在一边，他现在哪里能看得进去书，满脑子都是该想什么理由，什么借口。
　　他又觉得难过，当初喜欢赵无眠的时候就没想过那么多理由，到他妈这，还要想怎么把这份感情修饰的不着痕迹。
　　真是......
　　江樊咽了口口水，脑子一片混乱。他强行把自己的思绪都收拢回来，借着书本打发掉一些没有用的发散。
　　他纠结的点自己也明白，要是谈恋爱了也还好说，过年时王钰的态度就表明了她并不在意江樊恋爱的问题。但关键是赵无眠。
　　他不能抹去赵无眠是个男人的事实，而最大的问题也正在于他是个男人。
　　江樊该怎么和王钰说自己正在和一个男人谈恋爱？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江樊甩甩脑袋，想着还是过一天算一天，要是真的问起来......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只要没有被正面提出，就觉得这件事永远不会被发现。

　　王钰叫了江樊一声：“来吃饭吧。”
　　李文生用剪刀处理着食材，孟则在一边把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看合到什么程度里面的灯才会灭掉，觉得玩够了，又去看锅里煮的咕噜咕噜冒泡的水。
　　李文生看了他一眼，觉得跟小孩似的。
　　“有那么好看吗？”李文生没忍住，问了一下。
　　“有啊。”孟直起身子来：“最开始是一些小的泡泡，后来就沸腾起来了，咕噜咕噜咕噜......”孟一直‘咕噜’到李文生身旁，看着他挑虾线，给鱼改刀。
　　李文生以前也没做过这些，都是现学现卖，难免有些粗糙，但好在心静，没有什么不良情绪。
　　“看什么呢？”
　　“看你。”孟嘿嘿一笑：“我好喜欢你呀。”
　　李文生的手停了一下，这句没头没尾的喜欢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孟不止一次对他说‘喜欢’这个词，但每次听都会让李文生的时间短暂地停顿一会。
　　他从来都不会给孟回应，只是淡淡道：“你先把饭煮了吧。”
　　孟也不在意，他只是说，也不管李文生会不会给他同样的表白。
　　他知道，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喜欢太轻了，轻到摸不着，轻到不值得回应，轻到不被相信。
　　说过太多次，现在就连他自己也都不知道，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只是很久都没有家了，淘米水没过他的指尖，他很久都没有家了。

　　蝉的幼虫生活在土中，通常会在土中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如3年，5年，还会有十七年。
　　然后鸣叫出整个夏天。

　　江樊考完最后一科出来后碰到了苏无量和林秋敬，得知两人状态都不错之后再去找了王钰。
　　“解放了啊，臭小子。”
　　“嗯，终于考完了，感觉还挺快的。明天再去考完口语就彻底完事了。”江樊手上还残留着写文综的酸胀感。
　　老实说，还是有些不真实的，三年就这样过去了，以几张卷子草草收尾，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平常又普通。
　　王钰拍了拍江樊的后脑勺，说：“真好啊，你要成为大学生了。”
　　王钰走着，说道：“你上大学之后，爸爸妈妈也就不在港青了。”
　　江樊愣了一下：“什么？”
　　“你爸爸在外地做起了生意，要全国跑，我呢，就想着怎么着也得要你高考完，这下你考完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咱家那个房子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准备租出去，你不喜欢你奶奶那家人，所以在这边的房子我们就不动了，你在宿舍住不下去就回来住，不过偶尔去看看，照顾照顾，她年纪也大了，你别总和她一般见识。”
　　“所以呢，要多长时间？”江樊完全没有听进去王钰后半段的话。
　　所以呢，又要抛下我了，是这样吗？
　　王钰和江梦踪本身对江樊的陪伴就很少，所以江樊总是和他们拧着一股劲儿的。好不容易江樊做出了退步，使家里的气氛得到了一些缓和，王钰的这些决定却丝毫没有在意江樊的感受。
　　先斩后奏常用于小孩做坏事，没想到也能被用来告知决定。

　　江樊和王钰在沙发上坐下来。
　　“也很快的，五年十年的，一晃就过去了，等稳定下来之后，妈就能回来陪你了。而且也不是总不能回来.....”
　　“五年，十年。”江樊重复了一遍：“我大学都毕业了。为什么非要赚钱？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小樊，你还是不懂，现在物价这么高，到哪里都是钱。你要上学，要娱乐，以后可能还要读研读博，还要结婚，买房子......这都是钱，我们也是想要给你更好的生活，让你以后不至于过得那么紧张。”
　　“爸爸妈妈是穷过来的，那滋味太不好受了。在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我们不想你也这样。你理解一下......”王钰知道自己理亏，拍了拍江樊的手：“你爸爸那边脱不开身，妈妈一有时间就回来陪你。”
　　“那我不读研，不读博，也不结婚，不要房子，你们是不是就可以轻松一点了？”江樊心里有些难受，“为什么那么多都是我自己的事，吃苦的却是你们啊？”
　　“说什么傻话呢。”王钰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只是孩子，你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生活没那么舒心，我们吃过的亏不想让你再吃一遍。”
　　“可是我们过年时不是说好，不结婚也可以的吗？”江樊莫名其妙地把注意点放在这上面。
　　“不结婚也可以，你做什么决定都可以。”王钰轻笑了一下：“不过妈昨天看那个戒指，你没谈恋爱吗？都送戒指了，你应该很喜欢她吧。”
　　江樊嗓子有些干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要对人家好，结不结婚是你的意愿，我们只是在给你铺路。”
　　“他是男的。”江樊声音很低，很平静：“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的。这枚戒指的另一半是个男的。所以我不会结婚，也不可能结婚。”
　　王钰怔了两秒，笑意还没从眼睛里完全褪干净：“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男的，并且只喜欢那个男的，我不会结婚，不可能结婚。”
　　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江樊没敢看王钰的反应。
　　王钰似乎也在消化这段话带给她的冲击，她手有些凉，碰到江樊手背的时候还有些颤抖。
　　她声音放的很轻：“小樊，你抬起头看妈妈，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江樊抬起了头，看见王钰的眼眶有些发红，他感觉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身体里的力量已经不能支撑他像刚才那样坚定了。
　　但他还是说：“嗯。我都是认真的。”
　　王钰抬起了手，江樊下意识闭上眼，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王钰那只手轻轻地落在了江樊的头上，坚定而有力量：“你认真的，就可以。我昨天看那个戒指就觉得不对，我说这个名字怎么一点也不像小女孩。”她声音有些颤抖：“但我还是想，万一是我想多了呢。”
　　王钰看着江樊的眼睛有些恍惚，“妈不在乎你喜不喜欢男人，我没有那么封建。妈只想听你说你是认真的。现在你也说了。你大了，妈不能什么事情都管着你，但你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可是妈还是自私，妈怕你受苦，你知道同性恋意味着什么。”
　　“我不怕受苦。”江樊小声地说：“从我喜欢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怕过受苦。我知道这样会被人说三道四。你们可能也会因为这件事被戳脊梁骨骂教育无方，培养出来个变态。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
　　大风卷过梧桐树，自有旁人话短长。
　　王钰的眼眶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压力，她倾身抱住江樊：“说什么呢，傻小子。妈从来只怕你吃苦。”
　　“真的不能断吗？你会不会只是没有和女孩子接触过，所以才会说自己喜欢男人？”
　　江樊安抚着王钰的背，她个子不高，身材也很小一只，江樊已经比她宽上一圈了，小时候王钰就总是抱着他，现在他也可以抱一抱王钰了。
　　“我喜欢他，认真，肯定。不是因为他是男人我才喜欢他，而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才说我喜欢的是男人。”
　　王钰经历过一段失败的不那么彻底的婚姻，一直到现在都还和江梦踪过着没有证的婚姻生活。
　　她一生要强，很少掉眼泪，在江樊的印象里，除去和江梦踪离婚的时候，王钰都是没有哭过的。
　　而那时候他在屋子里，没有看到她哭。
　　王钰性格强势，小时候江樊觉得她甚至有些不可理喻，她自己不哭，也要求江樊不许哭。许是时光抹去了她的尖锐，她就像是一块玉石，经过岁月的打磨之后变得光滑可爱。
　　她没有考虑过江樊的感受，等到他高三了，才恍然道，原来江樊都已经这么大了。
　　离婚也没有问过江樊的意见，她似乎总是这么自私。

　　然而此刻，她真的很伤心。
　　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很想要像以前那样，告诉江樊，这不好，这不对。
　　但是她已经说不出口了——她并没有真正地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她觉得自己是对不起江樊的。

　　江樊抱着王钰，就那样听着她哭。

　　江樊有些疲惫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王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哭了，她的理智和逻辑都重新回到了她的大脑，她红着眼睛，声音还带着些哽咽：“你没有错，妈不怪你。但既然喜欢了，就要负责。不可以对不起人家。听懂了吗？”
　　“你爸那边，你自己就别说了。他脾气倔，我去和他讲。妈总有办法。”
　　说完，她又看了看江樊：“你一定要认真......要好好爱人家......”

　　王钰说着拿出了手机，给江樊转了一千块钱。
　　“你干什么？”江樊有些慌了：“我这里还有钱......”
　　“明天你不出去和朋友们吃个饭什么的吗？不去见见......”王钰梗了一下：“男朋友吗......？”
　　江樊耳根染上一层红：“说什么呢......”
　　王钰拍了拍他的肩膀：“考完了就好好放松，什么都不要想。憋了三年了，该玩一玩了。”

　　江樊又和王钰说起生意的事，最后还是没劝住。
　　“别太累了。”江樊有些无奈：“我们真的不需要那么多的钱，我们有家，吃喝不愁不是也挺好的？”
　　“不能坐吃山空啊，傻小子。”

　　江樊知道，五年，十年都还只是保守估计。
　　长了的话谁也说不准。
　　纵使王钰和江梦踪还年轻，那过几年又会怎么样呢？

　　他看着王钰哭的有些肿的眼睛，起身去给她拿了瓶冰水。